第9章 十裏不同天

第9章 第九章 十裏不同天

“阿湛一定不會丢下我的。”她自言自語,右手攥拳捶在左手掌心——官人好久沒回潤州,變化頗大,會不會人生地不熟迷路了?

萍萍立馬想去找官人,但又怕出去時他正好回來,兩廂錯過。

他們不能再錯過彼此了。

萍萍糾結再三,最終決定還是守在客房裏,等待柳湛歸來。

一宿不敢阖眼。

為瞧清窗外有沒有歸人,窗戶整夜半關,到清晨萍萍的袖衫上衣全是霧氣,冰冰涼衣料緊貼肌.膚。

萍萍的目光從路面移上,抓緊望了眼天,雖然霧重雲陰,但還是亮的,沒到卯時也過寅時了。夜裏就夠冷,按道理白日應該暖和些,怎麽卻覺更冷了?

那日做廚娘要在爐竈燒火,脫了外衣,後來堂上直接被打出來,外衣拿不成了,萍萍身上只一件薄袖衫,窗邊風一吹,凍出了雞皮疙瘩。

萍萍哆嗦了下,抱臂搓臂,窗戶還是不能關,不然錯過官人了。

*

揚州。

十裏不同天,過了瓜州皆是豔陽天,柳湛他們的客船順風順水,昨日就已抵揚州。在客棧好眠一宿,養精蓄銳,今早往城中最熱鬧的炮山河去。

人頭攢動,沸反盈天。騰騰的熱氣和吆喝一并從早茶攤傳來:“蟹黃湯包,千層油糕——”

旁邊的湯餅鋪在賣蝦籽陽春面,一碗接一碗。

姚黃魏紫,水晶芍藥……也不知打哪弄來這麽多鮮花花,成簇擺着在街邊,似錦如畫,在驕陽的照耀下格外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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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面上,游船雲集,珠簾半卷紅袖招。

任袁未羅是宮裏來的,也看得喜不自禁:“真是‘腰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

春意正濃,太陽曬得人身上舒服,袁未羅挑簾任風拂面:“難怪人人夢揚州,我現在呀,還缺一把扇子,扇一扇才是真春風得意呢!”

柳湛與袁未羅、林元輿同坐一車,在旁聽見,輕垂美目,微微一笑。

“籲——”雇的馬夫勒缰停車,聲音從簾外傳來,“員外,到了。再往前車走不了了。”

“嗯,知道了。”林元輿在內應聲。他話音還未落,袁未羅就挑起簾子跳下車,和馬夫一道搭好腳凳,高擡胳膊扶林元輿下車。

柳湛随在林元輿身後鑽出馬車。剛好一輛串車也經過停車,眼看要擦上林元輿身體,柳湛擡手拉了他一下,幫他避開。

林元輿身體立僵。

“員外小心!”袁未羅遲一秒反應過來。

林元輿尴尬笑了笑,此時蔣氏兄妹也從後面那輛馬車上下來彙合。

水邊游人如織,衆人前前後後,随着人潮走,袁未羅瞅了又瞅水面,嘀咕道:“這說是河,怎麽瞧着像湖?水面好寬!”

“呵——”林元輿點頭笑了一聲,負手邊行邊道,“這炮山河啊,原先是揚州的護城河,千百年間,幾番擴建,漸漸形更類湖,但人們還叫它護城河,後來又叫保障湖。揚州話裏,‘保障’讀起來像‘炮山’,久而久之就成了炮山湖。”林元輿雖非江南人,但講到這裏,忍不住顯出幾分學究姿态,別着嗓子學揚州人講“炮山”二字,剛學完,袁未羅還來不得誇贊,旁邊百姓便有多話的回頭:“我們揚州人可不這麽說話!”

“咳、咳!”林元輿連咳兩聲,下意識回首望柳湛,太子殿下依舊淡然,面上絲毫瞧不見取笑之意。

林元輿臉上紅燙稍淡,對視下,不得不朝柳湛擠出一笑,而後轉回頭。

左看右看,打哪突然來了這麽多人!

林元輿才發現,自己一行人已經從跟着人潮走,變成被人潮推着走,行快行慢皆不能,亦難頓腳。雖有蔣望回擋着護着,分撥人潮,仍有行人無意擦到林元輿肩膀和手,他急忙再次回望柳湛,太子殿下亦如是,有幾位行人經過時,幾乎是貼着太子殿下走。

這成何體統!

林元輿張望周遭,急指湖面:“希顏,雇艘船。”

“好!”蔣望回應聲轉向,胳膊如槳撥水,艱難辟出一條拐了彎的,通向碼頭的道路。

炮山河上的碼頭人稱“禦碼頭”,前朝的前朝高祖皇帝曾在這裏登過船。湖上的游船迥異于江上,全然着重一個“游”字,在水面上兜一圈,逛完炮山河十二景,回到原地。

人多,船少,蔣望回趕緊揮手招了一支,沒有細挑。那船家搖橹靠近,開門見山,與蔣望回說價錢:“大官人是包船啊還是搭夥?”

“包船。”

“包一日兼夜游十兩,不夜游六兩,單兜一圈五百文。”

蔣望回聞言,從懷中掏出一張交子,船家眼睛雪亮,一眼瞅清這是張面額最大,一百兩文銀的交子,正竊喜着,蔣望回鎮定道:“單兜一圈。”

船家挑了挑眉。

蔣望回将交子遞給船家,船家思忖是不是剩下的皆是賞錢,又不敢問,但裝傻充楞收下也不行,便旁敲側擊:“大官人沒有小點的麽?”

“沒有。我們從外地來,為着行路方便,身上只帶了這樣的。”

船家抿了抿唇,只找轉身開錢箱給一行人找零,行動慢慢吞吞,蔣望回卻始終不提賞銀的事,等零零碎碎都找給蔣望回後,他指間摩挲銅錢,緩了須臾,才拿出一百文遞給船家:“梢公買酒。”

“多謝大官人,咱們上船,上船!”船家笑嘻嘻拉緊栓繩,熱情洋溢,心裏卻道哪裏來的外地癟三,摳摳搜搜,不懂規矩。

蔣望回和柳湛一左一右,恭敬護着林元輿上船,袁未羅和蔣音和走在後面。袁未羅一躍上船,引得船頭燈籠搖晃,他擡手摸了下燈籠:“這還纏金紅紗的?”

“走了。”蔣音和拉他進艙。

艙內柱梁亦纏了彩帛裝飾,還在坐席中間擺滿鮮花,船行花開,風暖花香,加之湖上時不時傳來歌聲歡笑聲,好不醉人。

一行人都是初次游炮山河,并不知道因為銀子沒到位,平堂山、熙春臺、九曲池……這些個景致船家講解時皆有敷衍,東蜀崗更是提都沒提。

到炮山河最著名最熱鬧的經典,船多擁堵,不得不停下,船家才多講兩句:“炮山河上有二十四座橋,也就是我們揚州人喊的念四橋。眼前這座叫南阿師,用漢白玉造的,您們眯起眼睛看,是不是像仙子白玉帶?前朝小杜大人寫給韓判官,說‘青山隐隐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未凋’……”

那最脍炙人口的兩句詩正要配合橋上簫聲,脫口而出,就聽前面尖囔高叫,吵将起來,連帶着四五只船搖動,随波傳蕩,柳湛他們乘坐的游船也跟着左搖右晃。

“怎麽了?”袁未羅腦袋探出窗外看熱鬧,聽了半晌,似懂非懂,問船家,詢林元輿,終于摸清楚了,原來一個橋洞,只能一船進,一船出,卻有四船都要進出,你不讓我,我不讓你,停船吵起來。

“只見會轎吵,會馬吵的,江南人就是稀奇,竟有會船吵的。”袁未羅同大夥說笑。船家卻苦着臉道:“諸位員外官人,這一時半會應是走不了了。要不……返回去?”

他一問,蔣望回回頭似望林元輿,實際亦窺柳湛神色,林元輿也在偷瞥柳湛,等船家快要望過來,他立收了視線,指橋旁邊的碼頭道:“那邊就近能停嗎?”

“停是能停,不好劃,得雇纖夫。”

“多少錢?”蔣望回自覺開口。

船家報了一百文,蔣望回從方才找回的一吊錢中數一百二十文交予。船家便朝岸上吆喝,抛繩,纖夫們嘿嚯哈嚯,粗砺的麻繩幾摩進肩裏,等下了岸,辭別船家,已經走出去幾十步,袁未羅才後知後覺:“如果我們自己去講價,纖夫們會不會便宜點?”

餘下的人沉默不語,船家自然有賺,但天家貴胄,并不在意區區差價。

袁未羅卻憤憤不平:“他都收了二十文酬謝了!”又道,“我這會去問纖夫,看他們報什麽價?”

蔣望回将他拉住:“上都上岸了,你這會去問,他們只會報同梢公商量好的價。”

蔣音和亦道:“別忘了我們今日出來,是要做什麽的。”

袁未羅立馬噤聲。

林元輿先對視柳湛一眼,繼而指前方道:“前頭那家腳店,過去瞧瞧?”

前方插.着藍白相間酒旗的腳店遠遠望見,門前不見人,只聞撲鼻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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