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來因
第12章 第十二章 來因
她奪來哥哥掌心銅板,捏在手中,仔細端詳,喜極而泣:“郎君,我們終于找到了。”
年初,官家才将文思院交由殿下統領,不過兩月,皇後娘娘就遞呈了一枚贗幣。
彼時三口家宴,只官家、皇後、太子殿下和她們這班奴婢,皇後跪地叩首:“後宮本不該幹政,但私鑄可致錢文大亂,物價翔踴,滋事體大,妾怕隐瞞不報,成千古罪人。”
官家指捏假.幣,端詳片刻,緩緩道:“皇後做得對。”
太子當即下跪,自認渎職,又懇求:“爹爹可否把錢借孩兒一看?”
官家擡手,太子躬身接過銅錢,正反翻看,而後問皇後:“這錢娘娘從何處得來?”
“牧君她們去揚州游玩時找的錢。”皇後言辭誠懇,牧君是她娘家的侄女,“不曾細看,回京大半年才意外發現端倪,正好趕上進宮見我,趕緊報了上來。”
“但時間久了,她已經記不得是買什麽找的了。要追本溯源,恐怕還得去一趟揚州。只是——”皇後話鋒一轉,面朝官家再叩首,“牧君去揚州玩一玩還行,查案她哪裏懂,恐怕無從下手。且她一介女流,尚未出閣,要真做了文思院的事,般抛頭露面,只怕不僅會被參‘不各其分,越職相侵’,日後還難說親。”
蔣音和那時聽着,就在心中非議:秦牧君既不懂查案,又怎會分辨銅錢真假?
這造假造的高明,并不是一眼能看穿的,她也是後來太子教了才懂。
彼時,皇後說完,官家和太子皆陷入沉默。過了一會,太子朝官家伏拜:“爹爹,孩兒既領文思院,便應擔其責,去往揚州,徹查此事。”
良久,官家放下銅錢,看向皇後:“揚州,你還沒去過吶。”
皇後娘娘染了剔紅的指甲拇指和食指輕輕對觸。
後來官家的密旨就下來了,委派太子微服下揚州,徹查私錢一案,同時着監察中丞林元輿同行協助。
察院是什麽地方?
糾察官邪,肅正綱紀。明面上林元輿幫太子糾察揚州官吏,實則乃官家眼線,督報太子殿下的一舉一動。
蔣望回、蔣音和、袁未羅皆是貼身服侍太子的,與林元輿不是一條心。
其中蔣氏兄妹打小追随太子,僅服侍太子三年的袁未羅不能比。兄妹倆臨行前曾與太子三人秘議。
“萬一僞錢子虛烏有,是皇後故意為難殿下的呢?”蔣音和擔心揚州根本沒有僞錢,殿下去了找不到,會被官家降罪。
柳湛和蔣望回雙雙不語,柳湛甚至呷了口茶。
蔣音和焦急:“殿下!”
蔣望回見狀拉住妹妹袖子。歷朝歷代,私鑄屢禁不絕,其實不愁到時候找不到僞錢,殿下所憂,是怕皇後巧立名目将殿下支離京師,自己有所動作。
昨日,他聽從殿下安排,已将京中各營,朝堂內外打點妥當。
這些都是男人之間的事,不便同音和講,蔣望回放開蔣音和袖角,低聲道:“天無絕人之路。”
輕輕一句話,哪裏安得了蔣音和七上八下的心,她一直擔心殿下找不到僞錢,直到此刻……蔣音和攥着銅板的手不可抑地顫抖,睫毛也跟着抖。她眼淚汪汪去尋柳湛雙眸,柳湛卻僅對視一眼,就轉頭傾身,去拿蔣望回懷中,別的貼布口袋。這布袋與另外四只不同,凸一個尖角,裏頭除卻銅板,還多一張皺巴巴的交子。柳湛将交子展開端詳,紅印、花紋皆有極微錯誤,騎縫用的漆墨也不對,亦是僞造。
但印鈔的紙卻和真錢一樣是貢品川紙,背面照抄真錢,竟也印着一模一樣五個大字:僞造者處死。
柳湛執鈔,怒極反笑。
他拿起交子嗅了嗅,遞給蔣望回:“那撒哲還有一籃,會繼續在店裏做買賣。”
“屬下這就去抓。”蔣望回攥好交子,就朝門口走,卻發現蔣音和也沖了出去。
這家腳店并非四四方方,穿過前院和雅座,後頭的包廂是一字散開,柳湛他們這間剛好在中間,蔣氏兄妹便一左一右,分頭去逮撒哲。
蔣音和挨個包廂找,前三間皆是空的,正準備找第四間時,遠遠眺見那挎籃的撒哲從第七還是第八間包廂出來。蔣音和旋即喊:“站住!”
撒哲沒聽見,往下一間包廂去,蔣音和急急去追,回頭遙喊哥哥助力:“阿兄,他們在這!”
蔣音和碎步頻頻,趕到那間包廂時,撒哲已經出來要往下下一間。蔣音和伸手去抓,卻被撒哲帶着一起跌入下下間包廂中,猝不及防睹見珠簾之後,曾來他們包廂打牙板的小娘子,正和一中年男子摟在榻上,衣衫淩亂,那小娘子的抹胸都撩到脖頸,蔣音和頓時臉通紅,整個人都僵硬住,她腦子裏只有那珠簾叮裏哐啷晃動,越晃越模糊,這簾子,竟原來有這般作用,人,竟可以這樣……
小娘子與那大官人的尖叫她聽不着了,撒哲跑了也不知道。聽見妹妹呼喚的蔣望回随後趕來,進屋臉一紅,而後伸手急忙覆住音和雙眼,不叫她看。
蔣望回将蔣音和拉出門外,眼看撒哲要逃出腳店,蔣望回吩咐音和:“我去抓,你別追了,先回郎君那裏。”
說罷縱身直接躍過院牆,腳尖點檐,飛到附近樹上,再從上往下眺望,很快找見那群撒哲。
他再追去,樹葉沙沙,落地時袍角飄飄,塵土四起。
撒哲們讨生活磨厚了臉皮和心,故作無知:“大官人?大官人來這裏做什麽?”
“聊一聊你們找給我們的錢。”
撒哲以為是缺斤短兩的事,叉腰揚首:“我們就只這點錢,多的沒有,要命一條!”
蔣望回冷然拔劍,寒光驟閃,直沖天門,撒哲們皆覺後頸一涼,再能看清時,蔣望回已收劍回鞘。
撒哲們低頭,發現每人地上都有一撮碎發,耳側皆垂一截斷發,不由汗毛倒豎,跪地求饒:“大官人饒命!”
“大官人饒命!”
蔣望回按劍掏鈔:“你們讨賞一文兩文,頂破天一二十文。這張百文大鈔,說,是不是你們偷的?”
“要是我偷的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那是哪裏得來?別說是撿的。”
“不是不是,真是正正經經掙的。”撒哲們七嘴八舌,但交代的都是同一件事,并無大的出入,“前些日子,我們向賣檀香的譚老八兜售棗果,他和您們一樣,給了張交子讓我們找。”
其實撒哲還想說:您給得別人也給得,這不奇怪吧?
但不敢言。
“百文以內,我們還是湊得出來的,”撒哲跪地不敢擡首,“我們找給譚老八,後來又去他那販了幾回棗,找的銅板也重回到我們手上。”
蔣望回卻明了,重新回到撒哲手上的銅板已經由真變假。他擡手按上一名撒哲的肩:“那檀香鋪子在哪?帶路。”
*
話分兩頭,腳店內,蔣音和連着吸了好幾口氣,才平複心緒回包廂。進去時,焌曹重拿了新的瓊花露和煙花三月,在給大家斟。
蔣音和嗅了兩下,煙花三月酒香膩濃,肯定不好,瓊花露還勉強。她無心多追究這些,只想着□□和撒哲,不住瞥柳湛。柳湛卻未看她,伸手去接焌曹斟滿的酒杯,送至唇邊時另一只手亦擡起,袖遮住下面張臉,不知喝沒喝。
酒杯放回邊幾上時,滿滿當當的。
焌曹笑道:“大官人這是嫌棄奴家的酒呢!”
柳湛含笑:“焌曹娘子說哪的話,娘子家的酒數一數二,只是在下酒量甚淺,已經不勝酒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