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煙花三月下揚州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煙花三月下揚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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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三月十八。

萍萍柳湛雞鳴就出發。柳湛今日沒穿白,着一身黛青色圓領袍,頭插了支青玉卯酉簪。萍萍眺了又眺, 連看兩眼, 柳湛不由生起一分自得, 抿唇笑道:“怎麽了?”

萍萍實話實說:“這身像蔣小官人的衣裳。”

柳湛就是在模仿蔣望回打扮,揚州官場盤根錯節,遠比潤州複雜, 他需要更低調, 更泯然衆人,更像林元輿的長随。

萍萍說他像, 他按理應該高興,可卻不知怎地,心裏反而極不舒服,如鲠在喉。

柳湛似笑非笑:“那你可別認錯了。”

“怎麽可能認錯?”萍萍旋即回,只是穿衣風格相仿,“你倆長得又不一樣。”

柳湛雙唇粘着,但動了動, 突然想問她那是自己好看, 還是蔣望回好看?下一剎又覺好可笑, 怎麽會想到這麽自降身份的問題。

他以舌抵齒, 沒再言語。

因再不回來的緣故,萍萍行李較多,索性和柳湛的行李一起裝做一箱, 柳湛雇的馬車到門口,車夫一見箱子,就犯難道:“這車廂裏放不下呀, 給你們綁起來,行嗎?”

“綁哪裏?”柳湛問。

“綁後頭,後頭這裏。”

柳湛與車夫交涉,萍萍在他身後,原本是掃視,看見頭上青簪,目光定住。

她在重逢之前就備好了不少官人的衣裳佩飾,其中有三根發簪,這回柳湛均未帶走,說會幫忙變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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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今天看見這根青玉簪,又想起他前些日子還帶過白玉的、金鑲玉的、嵌寶的,而她那三根只是銀的竹的,難怪他不願意帶走。

萍萍默默記在心裏。

她見車夫已經開始綁箱子,便去搭把手扶住,柳湛見狀,這才也扶在箱側,道:“你先進去吧,我來。”

萍萍鑽進車廂,柳湛過一會上來,盤膝坐定。馬車開動,晃晃悠悠,窗簾因颠簸揚起一角,窗外景致萍萍熟悉——他們今天還從上次去焦山那個碼頭登船。

窗外看了一陣她就不想看了,問柳湛:“我們要在揚州待多久?”“去了才知道。”柳湛淡淡回答,他當然希望越短越好,想着便去捉萍萍的手,抓了放到自己膝上,垂眸輕撫。

萍萍不知官人何時養成喜歡捉人手腕的習慣,記憶裏沒有的,她又問:“揚州之後呢,你們還要去哪些地方辦案?”

“案子在揚州就能結,而後還京。”

“你也要回東京吧?”萍萍平靜地問,他講一口官話,回京并不稀奇。

柳湛擡眸:“那你還願意跟我走嗎?”

肯定要一起走啊!萍萍驚訝對視,她連最留戀的潤州都舍了,揚州不曾去過,更沒有認識的朋友和産業,那還不是說走就走:“當然,天涯海角,我們都不離不棄。”

柳湛想她之前也是這麽說的,不由微笑:“好,帶你回家。”

“那我是不是要見到婆母和大姑了?”萍萍一想還有點緊張。

柳湛眉尾幾不可察地動了下,東宮禦侍是沒有資格面聖的,至于他的母親……

柳湛不答,反問萍萍:“你記憶裏見過他倆嗎?”

“沒有,”萍萍搖首,“我想不起來了。”

車抵碼頭,話到這裏自然終結。

柳湛已事先考慮好,先自己翻下,而後擡手,攙扶萍萍下車,在她邁出第一步,即将踩到腳凳時道:“雖說攜帶親眷不算違規逾矩,但林公心性古板,不愛見我們和親眷厮混,上船後還是能避嫌盡量避險。”

萍萍忙不住點頭:“明白,明白,官人你放心吧,我不會拖累你的。”

她雙腳都已踩上腳凳,凳子離地不遠,索性直接跳下來。

柳湛瞥見,表情微動。和上回不一樣,他們的車直接停在碼頭邊,蔣望回等人乃至林元輿,皆已候在碼頭,車夫尚在解綁,蔣望回就快步走過來準備接箱子,萍萍瞧見他,笑着打招呼:“小官人早。”

蔣望回隔着兩步距離點頭,語氣一板一眼:“萍娘子早。”

柳湛面上挂着淡笑,卻忍不住視線在蔣望回身上停駐,他今天遵從命令,也穿的鴉青圓領袍,戴一漆簪,柳湛和蔣望回個頭相差無幾,但身形要比蔣瘦些,腰也較細。

蔣望回察覺柳湛凝視,回眺殿下,又上下打量自己,一臉莫名和不解,他再看向柳湛尋求答案時,柳湛別首,避開對視。

其餘人等此時也近前要打招呼,柳湛旋即吩咐萍萍:“快來見過林公。”

萍萍連忙朝白頭發白胡子的老人下拜:“草民萍萍見過林中丞。”

林元輿笑道:“萍娘子,老夫還記得你。”

萍萍不好意思笑笑,又疑惑,這林公真的很古板嗎?

雖然大家都曾經同路過,彼此知曉,柳湛還是逐一向萍萍引薦,又正式介紹萍萍給其餘四人。

四人便明白了柳湛的用心,蔣音和臉上就有些挂不住,她哥拐了她一下,才恢複如常。

這時車夫完全卸下箱子,蔣望回接過抱好,準備一路搬上床。車夫堆笑問柳湛:“小官人,那小的告辭啦?”

柳湛阖唇颔首,萍萍在旁笑向車夫福身:“謝謝老丈,一路辛苦。”

“唉應該的應該,祝娘子和大官人一路順風,有緣再見!”

“你也一樣,一路順風。”萍萍揮手,往常她要多目送會的,但現在怕耽誤他們公幹,所以等那馬車一掉頭走出去就轉了身,笑問:“哪艘是我們的船?”

柳湛指向江中。

萍萍随之望去,天未全亮,但還是能一眼瞧見是艘雙層大船。

萍萍沒坐過這麽大的,但見過,以前江上望見都當作皇帝老兒的龍舟,她禁不住結巴:“雙、雙層那艘?”

林元輿聽見萍萍這沒見過世面的語氣,心底不由發笑,還有數分得意。

今日看見這艘船的第一眼,他就十分滿意。

他一直是想乘大船的,歷來也只乘大船,寬敞舒适,關鍵是符合品階。這趟下江南,太子再三叮囑要低調,林元輿敢怨不敢言,坐了一路小扁舟。

潤州挖出銀兩,上報官家那天,他就在想:鬧出這麽大動靜,還報了官家,去揚州肯定有同僚碼頭迎接,到時候還乘江寧雇的那種掉價的,是不是太丢面子啦?

但林元輿依舊不敢在柳湛面前提一個字。

許是自己心裏的禱告有用,負責雇船的蔣望回竟主動雇了雙層游船。

但此刻林元輿面上卻故作犯難,輕聲問蔣望回:“這是不是有點太張揚了?”

蔣音和亦問:“之前那樣的船不好嗎?雇不到了嗎?”

說時一艘跟雇的船差不多大小的客舟泛過江面。

蔣望回唇粘着。

其實改雇大船,是柳湛的意思。殿下說,以林元輿的做派,去揚州勢必要改大船,如還乘扁舟,那說明有人壓着林元輿,他就不是做主的那個,揚州那班個個人精,就露餡了。

真正的原因不可說,蔣望回正琢磨如何扯謊,柳湛淡淡開口:“萍萍要和我分開睡,以前那種船客房不夠,所以我央蔣兄雇了艘更大的。”

話音将落,蔣音和就越發恨了。林袁二人也拿眼打量新同伴。

萍萍自己也是一怔,官人之前沒提過分房睡啊?

哦,他講過親眷不能厮混,上船後要避嫌。

萍萍頓時內疚:“對不起都是我的錯,讓大家破費了。”

蔣音和狠狠瞪了萍萍一眼,調頭往船上走。少傾,袁未羅跟上,口中道:“上船了,上船了。”

衆人紛紛往登船的甲板上走,萍萍特意等到和柳湛同步,挨着他小聲問:“船是哪位雇的?”

蔣望回在後面聽見,接道:“我。”

萍萍扭頭沖蔣望回一笑,繼而垂首:“雇船的花費要不我來出吧?”須臾,她又補充:“要是太貴,能不能先賒着?等我賣鋪子的錢到手再還上!”

蔣望回忍不住朝柳湛方向眺了一眼,哪怕只見個後腦勺。

柳湛不曾回首,仍注視前方,同身旁萍萍輕言細:“有我在,你就不要再在意錢的事了。”

萍萍便以為柳湛墊付了船費,既內疚又感動,心想官人待她可真好。

她情不自禁想去牽柳湛的手,卻旋即記起林公不待見,改為五指攥拳,忍住。

天空放白,一霎看清江上萦繞煙波。

蔣望回雇船時就已走過一遍,今日他來碼頭最早,又提前搜了一遍船,确保安全,所以這會一上船,他就放下藤箱,輕車熟路為衆人引路,輪到萍萍,讓她先等一等,而後便去搬了她的箱子,一路領到廂房門口。

蔣望回手尚舉着,萍萍謝道:“辛苦您了。”

聞言蔣望回放下藤箱:“萍娘子客氣。那在下就送到這裏?”

“嗯,謝謝您了!”萍萍邊說邊開門,然後蹲下來搬箱子,因為重,她趕緊一腳跨進房中,柳湛随後跟進,萍萍笑着同門外蔣望回揮了揮手,關閉房門。

蔣望回忽然想起有一天晚上,他在門外聽見柳湛說,“外面有人”,然後出來見他時,殿下的袍子特別地皺,有許多折痕。

蔣望回盯了須臾門板,轉身緩緩離去。

房中,柳湛囑咐萍萍:“待會我要去議事,你別亂跑。”

萍萍點頭,等待嘛,她很熟的。

柳湛本意側重“別亂跑”,但他怕萍萍像自己一樣多心,補充道:“不然我回來找不見你,會很着急。”

萍萍趕緊表态:“你別急,我就在這裏等你。”

一般這類長航線的游船,都會提前為客人準備些解悶的小玩意,柳湛在抽屜裏找了找,果然翻出一只銀鑄的九連環。

他将九連環遞給萍萍:“你要是無聊,就試試這個,九連環。”

俗話說解不開的歧中易,摘不下的九連環,她搗鼓到揚州都未必解得開,一想到這,柳湛擔心萍萍望難生畏,不禁補充:“解九連環萬不可毛躁,需要心靜,還需耐心,因為要解很長時間。”

“是啊,要二百六十五步才解得開,可不很長時間麽。”萍萍旋即接話。

說完柳湛一愣她自個也一愣,少傾,萍萍撓鬓角,自己沒解過這個機巧啊,為何胡謅步數?

柳湛抿唇促眸,最快解開九連環正好需要二百六十五步。

沒想到萍萍真會,柳湛不覺駁面,反倒些許開心,禁不住擡手摸了下她的臉,笑道:“那你在這解,我盡量快去快回。”

“嗯,官人你放心去吧。”萍萍目送柳湛離開,然後就開始低頭解九連環。

一上手萍萍就覺熟悉,甚至生出一絲害怕,因為腦子沒思考,手就開始動解圈。

一帆風順,不曾有一下卡殼。

自己失憶以前是不是經常解這機關?

手上解套的環越多,她越熟,雖然一開始沒記住,現在也無從數起,她已經可以篤定,那個二百六十五不是胡謅,而是正确的步數。

她以前難不成是什麽大家閨秀,天天在繡樓裏盤弄這解悶?

萍萍自顧自搖頭,從其餘想起的記憶來看,她就是個平頭小老百姓。

難道她是個做九連環的匠人?

啪嗒——萍萍将九連環全部解開。

任是熟稔,連續重複兩百餘步也有些倦怠,算了,先不想從前了,出去看看到哪了?

在萍萍看來,客房門口的甲板和客房是一樣的,官人回來都能瞧見。她出房門來到甲板上,前方極遙遠處,亭臺樓閣如海市蜃樓般若隐若現。

那岸上就是揚州吧?僅僅是隔着大半天路程眺望,就覺樓宇密麻,比潤州繁華許多。

揚州……她笑着默念,兀然頭痛。恰在這時刮起大風,江浪翻滾,大船上下颠簸,而萍萍腦中一閃而過:明月夜,碼頭邊成排的花船,行院們倚窗招手,歡聲笑語,接着這畫面又驟然消失,快得像沒閃現過。

萍萍頭痛,連帶眼睛牙齒耳朵都疼,還隐隐作嘔,她難受地撫上眉骨,自己是不是暈船了?

但坐去焦山都沒暈啊!

是不是這回路途長,她從未坐過這麽長的水路,遇上颠簸,之前消耗精力解九連環,所有加到一起就暈了。

額——

萍萍猛地咬緊嘴唇,身往前傾,差一點就嘔出來。

她不敢再待在甲板上,盡力穩住身子,克服搖晃,一步步挪回房中。躺上床才稍微好點,又怕真吐了給大家添麻煩,想起上回迎親得的糖,剝開一顆,丢入口中。

犯惡心的感覺稍稍緩解。

糖味道不錯,裏面應該混了桃汁。

萍萍忍不住嘗第二顆,這回是櫻桃口味。

再塞一顆,這回像山楂,酸酸甜甜,最舒服。

她連吃三顆感覺好多了。船晃如搖籃,她不知不覺被搖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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