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為妻好比月旁星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為妻好比月旁星
萍萍信以為真, 笑道:“那太好了,我上回去有許多不認得,有的番商說的漢話聽不懂, ”她擡手摸了下眉骨, “說來說去還是不知道是什麽。”
袁未羅有些心虛, 只點頭,不應聲。
兩人左右張望着過到對街,萍萍好奇:“袁小哥, 你以前是做什麽的?”
怎麽會懂番貨?
“我是林公家生仆。”一謊百謊圓, 他六歲進宮淨身,應該差不多吧?袁未羅摸着鼻子, 繼續找補:“但是随林公游歷九州,還是有些見識的。”
萍萍點頭,不疑作假,二人已入鋪內,映入眼簾的櫃臺上擺着三排骨雕,卻比骨更偏米白,番商展示一把透雕的折扇, 打開來看镂空好似江南園林的花窗, 光照下特別美麗。萍萍本來不敢碰, 番商卻主動讓她上手把玩, 手感比想象中還要潤澤。
萍萍沒賣關子,直接道:“袁小哥,這象牙扇摸着好舒服, 還有你看這雕刻,人怎麽能有這麽巧的手?”
番商得意,指櫃臺最遠一排, 抵牆用幾架供着的:“娘子再瞧瞧那個,我家的鎮店之寶。”
萍萍進店就掃過一眼,這會定睛細看,最後一排竟是根跟人臂等長的象牙,匠心獨運,雕成八仙過海,倒騎驢的張果老,捧蓮花的何仙姑,冉踏浪中。
萍萍由衷贊嘆,袁未羅卻看得尋常:“這才八個人?我八十個人的都見過。”
番商聽得有點不高興:“小哥,莫要亂誇海口哦!”
袁未羅說的其實是實話,宮裏有座象牙雕的前朝畫聖《八十七神仙卷》,可不就是八十七個人。
番商覺得眼前少年滿嘴胡言,着實輕浮,禁不住想戳穿他:“八十個人,那一人才多大?人如米粒,如何雕得?”
“沒有啊,”袁未羅照親眼所見講,“一根象牙雕一個人,合起來假山那麽大。”
番商被他逗得哈哈大笑,壓根不信,袁未羅頓時蹿起一股無名火,還欲再辨,萍萍将他拉走:“算了算了,逛逛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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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信嗎?”袁未羅問她。
萍萍半信半疑,亦覺袁未羅有誇大嫌疑,但她還是選擇站在袁未羅這邊,畢竟他是官人的朋友,也是她即将成為的朋友:“我信。”
袁未羅這才繼續同萍萍往下逛,又瞧見一家賣香料的,萍萍低鼻輕嗅,上回來就有留意這種名為胡椒的香料,熬魚湯或者撒一點在湯餅裏,肯定香,可是太貴了,一勺胡椒就賣二十兩銀,只能聞聞了。
袁未羅在旁蹙眉:“胡椒辣得狠。”
他不愛這個味,宮裏有時包餡炖湯添多了,辣得遭不住。
沒什麽值得逗留的,他負手踱到下一家。
……
逛得多了,袁未羅才發現自己還真都見過這些番貨。
只不過在宮裏就是尋常用度,沒人特地強調,他一直不知道這些東西來自番邦。
逛得多了,萍萍愈發篤定袁未羅見多識廣,将他拉至那賣男子發簪的櫃臺,讓番商取出那支樣品星簪:“好看嗎?”
幫她掌掌眼。
“好看。”袁未羅毫不猶豫肯定,但轉念一想,這櫃臺只賣男簪,她問好不好看,是打算買這支送給殿下嗎?
那對殿下來講,這支就算不上好看了。
袁未羅之前厭惡萍萍,但殿下叮囑後,嘗試正常與她接觸,尤其是今日逛的這一圈,已有改觀,忍不住勸:“你打算送給——”話說之前沒思量,卡了下稱謂,“送給你官人嗎?”
萍萍是要給官人驚喜的,相處數日,已經發現袁未羅是個大嘴巴,哪敢講真話:“沒有啊,沒打算。”
袁未羅哦了一聲,暗暗松氣。
萍萍心虛,轉移話題:“你不買一支嗎?”
“我買這些做什麽?”
“這位小哥一看就不是我的主顧,”番商在旁打趣,“小哥要買,也是去隔壁街的首飾鋪,給他将來娘子訂一套頭面!”
袁未羅霎時變臉,表情極為複雜,千變萬化後歸于惘然。
番商和萍萍皆留意到,雖然不曉得原因,但這世上各有各的難處,無人再多嘴。
“還逛嗎?”袁未羅問她。
萍萍正猶豫怎麽回答,袁未羅就委頓道:“我有點累了,想先回去。”
“剛好我也逛得差不多了,一起走。”萍萍便同袁未羅一道回驿館。
上回她聽館吏說能代煎藥,早晨就拿着藥找去後廚,卻被告知驿館代煎必須要先登記,負責入冊的館吏剛巧出去,無法辦理,讓她過一、兩個時辰再來瞧瞧。
這會逛完回來,剛好過去一個時辰,萍萍揣着藥又跑了一趟,館吏在了,登記了冊子,自明日起就可以幫她代煎藥了。
萍萍約定取藥時間,千恩萬謝,方才返回客房。
一進門,就瞧見蔣音和坐在桌邊,桌上多個盛着各色絲線,手繃剪子的竹筐,蔣音和指帶頂針,飛針走線,正做女紅。
萍萍走近數步,瞧出蔣音和在做的是個香囊,上頭的獸首即将完工,已能瞧出威風凜凜。
“繡得真好。”萍萍誇贊。
蔣音和原本不打算搭理她,但過了會,想到什麽,嘴角勾起一笑:“繡給我哥的,他馬上快過生辰了。”
“是嗎?”萍萍追問,“什麽時候?”
不知者無罪,但知道了,蔣望回是朋友,不備賀禮就說不過去了。
“就這個月廿五。”蔣音和已經繡好,收了線頭開始填香,拿出一個挂着金勺的小盒,一點點往囊裏舀香料。
萍萍既瞧又嗅,哪怕以前沒見過,也能通過一雙眼判斷出絹料和香料的品質不一般。
“這是什麽香?”萍萍以為檀香最貴,便猜,“檀香?”
蔣音和飛快勾了兩下嘴角,走針收口——自從上回街邊瞧見那劣質檀香後,就再不用檀了。她給哥哥用的是沉香,久藏不朽,常用無障。
萍萍忽然發現框中沒用的那只繃子下隐約還有一只香囊,誤以為蔣音和要送兄長一對,笑着去掀手繃,沒打算碰香囊,只想瞧清楚些,日後給蔣望回送禮有個參考:“這只已經繡好了嗎?”
蔣音和一開始只打算給蔣望回做,但繡着繡着,就想給殿下也做一只。到後來準備送殿下的龍涎香囊反而先做好。萍萍一問,蔣音和心裏一慌,尖聲呵止:“那不是送他的,你別動!”
蔣音和站起用力捂住手繃,遮擋香囊,她手上抓着針,沒注意一下刺進萍萍肉裏,鮮血即刻外冒。
萍萍被刺得咧了嘴,縮回右手。
蔣音和瞥見血紅,一霎內疚,卻又想是萍萍先不經允許亂動,被刺活該。蔣音和也不言語,徑自收起竹筐,回自己那半邊客房去。
萍萍吮了吮被刺破的手背,還好,小傷口,一會自己就結疤了,蔣娘子方才多半是激動誤傷。
只是她為什麽那樣激動?
剛剛揭開手繃那一霎,萍萍聞到一股自己從來沒聞過的濃烈香味,還有,那香囊上繡的不是獸首,而是一對并蒂蓮花。
蔣娘子已經有心上人了?
這一日,蔣音和再沒同萍萍講過話,萍萍曉得蔣娘子在氣頭上,亦不敢主動招惹。
她也不敢在驿館裏逛——自己畢竟是官人帶來的人,萬一誤闖誤見了什麽,冒失壞了規矩,會影響官人他們的名聲。
只能枯坐房中,等官人他們回來。
前段日子困于吸江樓的那份窮極無聊、無以自遣再次湧上心頭,她肘撐着桌子,手拖着腮,無精打采地想,就算是一朵花,困在瓶裏久了,它也枯敗了;一只鳥,困在籠裏久了,它也不會再啼鳴。
但凡聽見車馬聲和驿夫的聲音,萍萍都會透過紗窗眺一眼,等晚上瞧見林公下馬車,她即刻就像打開鳥籠一樣推開紗窗,林公後面那輛便是柳蔣二人所乘,蔣望回先下車,柳湛随後,鑽出車廂那一刻,明明是他自己餘光主動尋去高處,卻不察本心,以為是無意掃見窗邊佳人。
但即使這樣,他還是即刻揚起兩側唇角,漾笑。
下一剎卻立馬斂去,頭也始終低着,好像從始至終不知道萍萍在上面招手。
柳湛踩凳下車時,蔣望回已在旁邊站定,覺察動靜,擡頭仰望。萍萍一開始沒看蔣望回,見他擡了頭,方才挪目對視,也揮揮手,又給蔣望回打手勢,讓他提醒柳湛。
蔣望回遲滞須臾,幫萍萍傳達:“萍娘子在上面。”
柳湛這才面無表情仰望,萍萍高興得又揮了兩下,而後消失在窗邊。
柳湛曉得她是跑下樓了,腦海裏不由自主浮現萍萍提裙小跑的樣子,他面上不顯,依舊板着臉,但在與蔣望回分別,獨自跨入庭院後,步子就開始越放越慢,萍萍在開滿海棠花的院子裏趕上柳湛:“官人。”
他側身展臂,極其自然将她攬入懷中,查案阻滞的隐憂思慮,甚至這兩天因她而起的憤慨焦躁,竟都在這一刻消散,他甚至能無比平和地想,前面那兩道立着的薔薇花架,過幾天也該像它底下的海棠一樣,開花了。
但這份寧靜沒有持續多久,柳湛很快恢複成尋常的思深憂遠,并暗暗告誡,懷裏是個女騙子,而自己只是虛與委蛇。
他臉上又浮現那種最常見的淡笑,緩緩低頭看向懷中萍萍,發現她正仰着腦袋望天,便也随之望向蒼穹,星繁如砂,看來明天極有可能會落雨。
其實萍萍剛才無意瞥見漫天繁星,立馬就想到了要送柳湛的那支簪,繼而思及月釵,“願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
然後開始在星辰滿布的夜空搜尋皎月。
她半晌不說話,又不正眼瞧柳湛,他按耐不住:“在看什麽?”
這天上有什麽需要欣賞這麽久?
那星簪是驚喜,斷不可提前告知,萍萍便只眨着眼睛說最後的:“我在找月亮……”
柳湛輕笑一聲:“今夜星多若砂,如何尋得到月?向來是月明星稀——”說到這裏話頓住,記起萍萍曾說他是她的月亮,也随即想到那句夜夜流光的情詩。
他猜到她的心思,卻不知為何,心裏堵着一口氣,明知傷人,卻偏要說完,“——星亮月暗,星多月無,月亮與星辰幾難相伴。”
瞧見萍萍的眸光很明顯黯下去,他心裏兩分痛快,卻又生出幾絲新的,不曾體味過的別扭。
原來一個人的難熬有這麽多種。
萍萍卻在這時再次綻放微笑,柳湛瞅着她重打起精神,杏眼亮起光:“官人今天查案很辛苦吧?”
“還好。”柳湛極力維持平淡語氣。
見他早出晚歸,她很是心疼:“你早點休息,別太操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