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月暫晦,星常明

第50章 第五十章 月暫晦,星常明

柳湛沒了幫林元輿校正的心思, 讓林元輿自個去發現錯處。他提筆寫下二個比林元輿楷書大一倍的草字——重修。

然後将文書推還林元輿。

林元輿晴天霹靂,頓時沒了說笑心。

只蔣望回那廂,還有不少官員閑言碎語。

柳湛擱筆翻卷宗, 當然紙上的字一個也沒看進去, 反而時不時盯梢蔣望回。

蔣望回隐隐察覺, 自從袁未羅提及硯臺後,殿下的餘光就總在打量自己。有時候他背身,殿下那道目光就陰嗖嗖在脊梁骨上。

而且沒提之前, 殿下臉色已經不大好看, 可能也同萍娘子有關。

蔣望回喉頭滑動,只裝不知道。

到了晚上, 他已回驿館客房,準備歇息,柳湛卻叩門。

蔣望回快步上前開門,柳湛兩手捧着一摞卷宗并文書站在門檻後面,開門見山:“你我今晚把這些整理了。”

蔣望回伸手去接,并将柳湛讓進房內。柳湛待門關上才續道:“早點辦完早點回京,争取後日登那淩傳道的門。”

蔣望回抱着齊肩文書, 瞟向滴漏:“這麽晚了?”

“為君憂, 為民憂, 握發吐哺, 宵衣旰食。”柳湛面色不改,俄而又添一句,“古有始皇躬操文墨, 晝斷獄,夜理書。”

蔣望回将文書放于桌上,殿下今晚的話有點多。

每間客房皆備文房四寶, 蔣望回取出硯臺筆架,自己和柳湛對面坐,各一支筆,中間一方硯臺開始研墨,聽柳湛淡定吩咐:“再拿一方硯臺來,我要朱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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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望回完全可以喚館吏來添一方,但他站定了會,心裏嘆口氣,走近櫃前。燈光火燭照耀下,蔣望回側身擋住柳湛視線,而後才拉開抽屜,從包裹的裏衣中取出萍萍送的生辰禮,手法飛快。

“那用這方吧。”他打開木盒,放下硯臺轉而取朱批的料。

柳湛淡笑:“你還和衣裳放到一起?”拿起硯臺正反掃了一眼,旋即放下,似看不中。

蔣望回将朱砂粉和膠油倒入硯中,嘴上不緊不慢答:“怕碎,用了件不穿的袍子包。”

他将一調好,柳湛就抹了兩筆試硯臺。

兩人對熬一宿,早晨各自簡單梳洗,便去衙門,日以繼夜,竟然都眼皮不顫,眼窩不黑,雙目炯炯,十足精神。

要不是公文卷宗整理大半,兩人頂了十數人工,衙門裏沒人瞧出他倆不寐。

這幫禦史臺的,都做到京官了還這麽努力?

揚州本地官員人人自危,自發勤政——茶喝少了,話講少了,連出去淨手的次數也變少。

倒是柳湛白日裏進出了兩趟,皆只向林元輿禀說有事要辦。

林元輿豈能不允?

剛過申時,柳湛又來事了,懇請早退回去。

林元輿能怎麽辦?

當然只能答應他。申時二刻,柳湛人已抵驿館,理冠整袍,方才上三樓到萍萍房門口。

他伫足片刻,先起手輕叩兩下,而後以袖掩口,幹咳:“咳、咳,萍萍,是我。”

少傾,無人應聲,柳湛啞聲再道:“是我,你官人。”

萍萍這才開門。

其實每晚她都不忍心,有在窗戶後偷看他回驿館。

這會門一開瞧見柳湛的臉,已自心軟三分。

柳湛擡手,不由分說将萍萍摟進懷中,而後自行跨進房內,反手關門。

萍萍欲掙紮,他就箍得更緊,手上變戲法般多出一支金釵,曲折彎繞仿若流雲,釵尾一顆滿月般的寶珠。

柳湛柔聲哄道:“早就買了,那晚便想給你,因那外人吵架,拖延至今,”他頓了頓,有些艱難,但還是說出來,“是我不對。”

萍萍轉瞬模糊雙眸。

柳湛沒料到她淚落得這樣快,心化繞指柔,指腹撫她眼尾拭淚,講出一句不是事先斟酌好的話:“我們以後別吵架了,好不好?”

萍萍哭得更兇了,金釵都瞧不見了,她不住抹眼淚,吸了吸鼻子:“這釵怎麽這麽亮?”

柳湛牽她往裏走,兩邊拱門不知走哪邊,萍萍扯他手往左:“這邊。”

柳湛就往左走,過了拱門光線變暗,釵尾寶珠明光爍亮,熠熠生輝。

柳湛在妝臺前坐下,繼而拉她坐于膝上,無須銀燭,只借夜明珠光亮,就能将金釵精準簪于萍萍髻間,亦能照清鏡中佳人:“這是夜明珠,愈暗的地方它愈亮。”

“這是月亮。”萍萍旋即糾正,是他呀。

柳湛摟萍萍望鏡中,梨花帶雨,美豔動人,何必要跟她過不去呢:“是、是一輪圓月。”

“那天碎的不是釵,是我的月亮碎了。”

“好、好,你的月亮。”他笑,記住了她和別的女子是不一樣的,她不是随手拔一支釵贈人的人。

柳湛收回目光,掃見萍萍袖下一寸皓腕,喉頭一動,伸手握住:“那香囊我已經拿剪子絞了,燒掉,連灰都沒丢在驿館裏。”他蜷着她的手,望着她的眼,頗有幾分讨好賣乖,“我讓林公打發她回京去,再不能打擾我們,好嗎?”

他記起自己還有來之前已想好的話沒說,立馬出口:“我以後只要你的香囊,”搖搖她的手,“給我繡一個吧,我天天戴着。”

經他一提醒,萍萍亦記起星簪,站起來要去拿,柳湛不放手,她差點再次跌坐:“我有東西要給你。”

柳湛這才松開,萍萍去取簪盒,柳湛視線一路緊緊跟随,見開盒是根男子用的黃玉簪,心中一喜,轉念卻又酸澀憂慮,這是只送他一人,還是別人也有?

柳湛正暗忖如何拐彎抹角得知是否專屬,萍萍已将簪遞過來,柳湛接住,細細端詳,狀若牛角,數十五角,好似漫天繁星。

柳湛瞬時驚喜再添一層,擡手抽掉頭上卯酉簪,青絲如瀑。他原要自己绾發,見萍萍上手便垂下手任由她绾星簪,唇漾笑念道:“願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月暫晦,星常明。留明待月複,三五共盈盈。”

他也打量了下鏡中戴簪的自己,這簪子好,白日裏打聽過,蔣望回那方揚州十景的硯臺才值八兩,他這個顯然比硯臺貴上許多。

“香囊、簪釵,皆是貼身體己,私密非常。”萍萍緩緩放下手,“一個女子送男人香囊,還繡的并蒂蓮,那定是別有用心的。你看哪個正常男女友人間送香囊?蔣小官人過生辰我送的就是硯臺,這才是坦蕩磊落,私心不存!”

而柳湛,明知蔣音和別有用心,還要收下,沒有分寸,她怎能不氣、不惱?

萍萍又說激動,喘口氣。

柳湛笑着摟緊懷中氣鼓鼓的佳人,得來全不費工夫,他還沒問,她就自己交待了,星簪是專屬他一人。

他張唇,腦子沒思考便想附和她,然而一思忖,不行!重合上唇。

誰說硯臺就能送別的男人?

這幾日他真如火上煎烤,原來喜歡一個人以後心眼會變得這樣小,連小不忍都忍不了,無論什麽物件,她都只能送自己,不可以贈他人!

推己及人,柳湛昨日熬大夜想明白:萍萍瞧見香囊,一定跟他見到硯臺一樣難受痛楚。

所以他今日才主動求和。

柳湛點頭:“娘子教訓的是。”

半晌,萍萍在他懷裏挪了挪,扭身變成面對面,仰頭溫柔發問:“官人,分別這六年究竟發生過什麽事?”

他低頭對視,笑道:“怎會有此一問?”

“我覺得你好像有些變了。”萍萍說出口立馬抓緊柳湛的手,不是說變了,她的心意不變,千萬不要誤會,“就是有時候待人接物不一樣了……”她斟酌半天,用了個褒詞,“更穩重?”

柳湛沉吟好一會兒,低聲肯定:“這幾年我是變了。”

因為萍萍挪身緣故,夜明珠不再能照到他整張臉,些許眉眼隐于幽暗。

“發生了什麽?”萍萍追問。

“家中有些變故。”柳湛正尋思如何繞開這個話題,避免她再追問下去,萍萍卻出乎意料擡手,以指代筆,描摹他的長眉:“那你一定受了許多磋磨和委屈……”

他審視她的目光,那裏面并沒有憐憫,只有理解和包容,像椿樹理解鲲鵬,浩海包容河流。

萍萍哽咽:“官人,你受苦了。”

柳湛突然有股想主動告訴她發生過什麽的沖動,他咬緊了牙關忍住,張開雙手猛地抱住萍萍,頭埋進她的肩頸間。

萍萍回抱住柳湛,拍了拍他的後背,柳湛像一只受傷的小獸,凸起後背蝴蝶骨,任她隔着薄袍撫摸。

萍萍心裏滿溢酸澀柔軟,一下子全原諒了,連方才仍激動的香囊事件,也不氣了。官人這六年不容易,以後一定要多包容理解,又設想,假如他們沒有分開,阿湛是不是就不會經歷那些黑暗和傷痛?

她又生出內疚彌補心。

柳湛卻已聽見了遠方的腳步聲,從樓下上來,十分熟稔,蔣望回的。他擡起頭微微後仰,一下吻住萍萍的唇。

他吻得十分熱烈,閉上眼,若暴風驟雨,如烏雲壓城,二人都止不住發出一些輕微響動。

柳湛仍閉着眼,重重喘了一聲:“這釵戴着比之前那支好看,你也說了,這才是真正的月亮。以前那個碎了就別要了。”

萍萍被他吻得暈頭轉向,緩了一會才遲鈍要答,柳湛卻又歪頭吻上,将她後面的話盡數吞沒,聽起來像她嗚嗚咽咽,又像嗯了一聲應好。

少傾,門外輕微,僅只柳湛能察覺的腳步聲再次響起,漸行漸遠,很快消失。

呵,他早上也打聽了,某人在鬓仙樓補釵,還想還釵?

柳湛這吻雖說另有居心,但吻完自己也明顯龍擡頭。他趕緊架着萍萍挪了挪,喉頭發緊,再忍幾日,最多三日,就光明正大納她作東宮禦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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