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殿下!”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殿下!”

她知道官人去處理公務了, 不在身邊,但這會假想着傾訴兩句,分散注意, 疼痛會稍微減緩些。

熬着吧, 萍萍咬牙睜眼, 瞟向房中滴漏,等刻度逐一降低,總有一刻, 時間會帶走一切疼痛。

西寧歸途就是這麽熬過來的。

那時她剛出谷地不久, 舊傷複發,十裏荒野尋不到住處, 就在廢棄的觀音廟裏躺着,連張草席也無。外面亥月飛雪,積雪高過半身破爛的廟門,風狂嘯着往裏灌,她才曉得什麽叫“燕山雪花大如席”。

她燒了整整三日,既餓又困,痛楚難耐, 一剎沖動, 想閉眼睡過去算了, 轉念又決絕道不行!她還沒有到潤州, 履行和官人的約定……倘若她折在途中,官人豈不要在潤州等一輩子?

萍萍強撐着支起眼皮,怕睡了再不醒, 就一直對視廟裏泥塑的觀音,斷了胳膊少淨瓶,面也斑駁, 但那一雙眼卻漆面完好,越看越悲憫。

她生生熬到燒退,再憑一口氣往東走,十裏之外到京兆府境內,經略相公治下,設點施粥,才終續上一命。

……

後來只要遇着苦難疼痛,她都這麽熬,眼下亦如此,萍萍胸脯起伏,偶爾吞咽,也不知硬挺了多久,全身濕透,那疼痛才終于消散。

她蒼白的唇往上揚,現出兩個酒窩,你看,果然什麽都能熬過來。

屋外的女使像變法術似的,又一下子全消失。

直到晌午,才有兩女使提着食盒來送飯,順道給萍萍捎了套新衣裳。

萍萍提起疊着的衣裳打開,竟是件鴉青的窄袖袍服,不由疑惑:“怎麽是男裝?”

女使埋頭,不多言:“這是中貴人的吩咐。”

袁未羅給她挑的衣裳?

萍萍低頭,自己身上全是昨晚留下來的印痕,穿抹胸褙子完全遮不住,的确不合适,圓領袍加上裏面的連裳,可以直遮到脖頸。萍萍點頭道謝:“幫我多謝中貴人,還是他想得周到。”

二女使默默無言,為萍萍重梳發髻,戴上一頂簪花幞頭。

衣裳頭發皆是宮婢打扮,但來之前中貴人叮囑過,不可對萍娘子多言。

理好衣冠後,女使垂首打開房門,光亮随之投射進來,萍萍回頭一望,亮堂堂的門檻後面站着袁未羅。

他一直等着?

萍萍張嘴打算當面再謝一次,袁未羅卻比她嘴快:“好了?收拾一下,殿下要返京了。”

“好!”萍萍幹脆應聲,收拾些體己物就随袁未羅離開。不是來時他們上船的那個碼頭,要更遠些,她坐了足足一個半時辰的車。

江邊戒嚴,一座水榭半耷江中,門窗緊閉,愈發顯得悶熱。

進來的馬車皆停在水榭旁,袁未羅和萍萍乘的不是同一輛,先下的車,而後給萍萍搭把手:“還好吧?暈不?”

“多謝阿羅關心,”萍萍自己蹦下馬車,“這點路沒事。”

“那挺好,以後我們換船走陸路,有時候一整天都在車上,還擔心你受不了呢——”袁未羅看萍萍臉上沒有憂慮,不禁強調,“揚州到東京有一千兩百多裏路!”

“之前四千裏路我都走過。”

“你說大話吧?”袁未羅不信,不自覺提高嗓門,

萍萍只好告訴他:“我一個人從西寧走到潤州,路上有車坐都算是好的了。”

“你一個人?”袁未羅反問,又想到蔣望回曾在西寧參軍兩年,正要多嘴,發現蔣望回剛好從旁經過。

不知怎地,對上蔣望回的眼睛,袁未羅話就卡在喉嚨裏。

蔣望回先同袁未羅颔首,繼而又隔空朝萍萍點了點頭。

萍萍快步走近,笑道:“蔣殿帥?”

蔣望回幾分赧然:“你都知道了。”他頓了頓,垂下眼,也不知是對萍萍說,還是催袁未羅:“登船了。”

說罷便轉身朝碼頭走,萍萍跑了兩步:“官——殿下他還在忙嗎?”

往常蔣望回會慢下腳步等萍萍,眼下卻走得快:“殿下日理萬機。”

萍萍聽見這句話,瞅着蔣望回越來越遠的背影,止了步。

看來蔣大人也很忙,就不要給他們添亂了。

萍萍轉而等袁未羅一起走,江上只一艘比之前來揚州那艘還大一半,高一層的巨艇,前後左右的甲板上全是搖橹。

倘若以前那艘是龍舟,那這就是真龍舟——萍萍曉得這話再不能随便開口,只在心裏默想。

她走上甲板,忽然沒由來憶起來揚州那夜一碼頭的花船和船娘,回頭四望,這裏沒有,只見熱浪滾滾,浪亮得像鏡子。

“找什麽呢?”袁未羅問。

“沒找什麽。”萍萍和他一道登船,走遠。

水榭內,柳湛阖着眼,剛聽完她講的每一句話。

他微擡眼皮,瞥向手上那張萍萍的過所牒,只一段潤州來回江寧的記錄。

呵——西寧到潤州,一路所見所聞卻又能編得那般真?

他再翻到另一面:方萍,慶豐二年生人……

才十七歲,六年前是十一歲,怎麽可能嫁人?

但她在他之前的确已非清白之身,想到這個柳湛就如焚如抽——今日狠下心不見萍萍,欲冷落她,卻總禁不住回想昨夜那方小小床榻,親密無間,她的粉頸朱唇,珠圓玉潤,還有那一聲聲喉管子裏發出來的媚聲。

他兀地又憶起,昨天後半夜本來準備停了,萍萍口渴,茶水就在床邊幾上,她手腳并用爬去喝,他在後面緊緊盯着,改變主意,等她一喝完,就即刻捉住她的腳踝拉回身邊……

夏日潮漲,水榭外的太陽烤得浪如沸水,汨汨作響,人心一旦不靜,便全是熱汗。

他終究還是在夜幕降臨後,推開萍萍房門。

天熱袍服悶,萍萍回屋後脫了袍子,換了件芙蓉色的背心,聽見響動回頭,神色一喜:“官,殿下!”

她轉身撲入柳湛懷中,高興得踮腳啄了一口,“你忙完了?用過晚膳了嗎?”

“用了。”柳湛喉頭微滑,她還是不習慣改口,還是會先喚她的官人。

他箍着萍萍的手暗中加重數分力道。

又想,她一上來又撲又親,是不是……不能想,柳湛垂首呼氣,試圖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卻瞥見只穿着抹胸和背心的萍萍露着雪白肩膀,鎖骨微凸,胳膊上卻有肉,白膩膩地晃。

晃得他心頭起火,一口咬住她的鎖骨,就往榻上抱。

“我身上有汗。”萍萍想推他,卻被柳湛捉手,又不自禁想起捉腳踝。

哪天沒有汗?昨晚汗濕多少回。

眨眼間,柳湛自行褪盡衣衫,緊緊摟抱,他發現特別貪戀身貼着身,哪怕大夏天兩人都汗淋淋也沉迷。

“殿下。”萍萍這回記得了,不用改口。

聽得柳湛身心一震,愈加賣力撻伐。

再多喚幾聲。

“殿下。”

“殿下。”

青绡薄帳,春光一片。

……

又過卯時。

萍萍四仰八叉躺着喘氣,曠久了的男人真不能招惹,這比上回滿城抓豬還累。

她挑眼,昏昏月光下,雖然看不清官人表情,但能瞧見他也是仰躺,萍萍就骨碌碌往柳湛懷裏滾,卻被他伸着的胳膊擋了道。

少傾,柳湛擡起胳膊遂她的願。萍萍立馬再滾半圈,腦袋貼着心房上,手也搭在他身前。

她咬了下唇,鼓起勇氣擡小腿,也搭到他腹上。

柳湛無聲莞爾,壓在萍萍身.下的那只胳膊屈起,輕擁住她。

船外的誦經聲由遠及近,逐漸清晰:“善惡之報,如影随形,三世因果,循環不失。”

“本有今無,本無今有。三世有法,無有是處”

……

“這是哪座寺廟?”萍萍玩着柳湛的發梢問。

“金山寺吧。”他記得來潤州那日,聽到的也是這幾句,那時候還不認識萍萍。

柳湛借着月光連掃萍萍數眼。

“這麽快就到金山寺了?”萍萍放下手中發梢,“這還是逆行呢!”

“搖橹幾十人,晝夜不停,又沒遇到風。”

躺着的萍萍沒點頭,只在心中默道:官人所言極是。

帳內一時沉默,只有窗外的誦經聲愈發響亮。

聽來聽去,皆是些“三世”、“因果”之類,萍萍便問;“這是《三世因果經》嗎?”

“不是,這是《涅槃經》,‘三世因果,循環不失。本有今無,本無今有’。《三世因果經》是‘善男信女至誠聽,聽念三世因果經’,‘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後世果,今生作者是’”。

“你怎麽這麽懂?”萍萍剛問完就自個記起來,“哦你嬷嬷念佛,娑羅奴——”

柳湛摟着萍萍的手突然掐緊,不是方才那種嫉妒的箍,而是那種猶如鷹爪,五指嵌肉的桎梏。

萍萍先嘶一聲,繼而半嗔半開玩笑:“你怎麽下手這麽重?要是掐的不是胳膊是脖子,我都懷疑你要扼我喘氣。”

柳湛緩緩放開五指,幽幽地想,他不會要她死的,這是他在焦山碑林就想明白的事情。

“對了,殿下,我還有件事想和你說。”

這一聲喚得耳順,柳湛旋即就接:“什麽事?”

“昨天你走了以後,女使端了一碗湯藥過來,說是滋陰的,但我喝下不久就肚子痛,”她不願将症狀說太重,免得阿湛擔心,“你說那藥裏會不會有附子啊?”

須臾,萍萍又急忙補充:“我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也許肚痛不是那碗藥的原因。沒查明真相前,你別胡亂怪罪女使啊。”

柳湛思忖,應是避子湯裏紅花麝香之類加得過多,過于虧氣:“我作甚麽怪罪她?我看啊,壓根不是喝藥的緣故,是你這兩日貪涼了才肚痛吧?”

“哎喲——”萍萍坐起來要敲柳湛,“你還好意思說?”

柳湛視力頗佳,見她舉拳襲來,本能戒備,神色驟戾,但僅只一霎,就恢複如常,重綻笑意。

他擡手包裹住萍萍拳頭,終究沒允她捶到自己身上。

“這兩晚我為何會貪涼,你還不清楚?”

一句話,又勾得柳湛蠢蠢欲動,趕緊放開她的拳頭。

萍萍伸指垂臂,那一拳最後也沒捶下來。

柳湛坐起尋衣,邊穿邊道:“你再睡會,孤得起了,還有一大堆公務要處理。”

“看來當太子比開湯餅店忙多了。”萍萍躺床上感嘆。

柳湛正穿靴,聞言回身刮了下她的鼻子。

“走了。”柳湛輕手輕腳離開廂房。

關上門,他便旋即斂笑。不遠處女使數名,正候着等叫水,柳湛一順經過,直走到最末那位端着避子湯的女使身前,才停步。

“孤瞧瞧方子。”

女使連忙屈膝:“方子不在身上,奴婢這就去取。”

柳湛默不作聲,女使飛快取回方子,氣喘籲籲:“殿下且請過目!”

柳湛随即接過,只瞧方子。他在心底嘆了一聲,怕女使不識藥理,記不住口述:“你随孤來。”

柳湛到書房重拟了張藥方,去掉明礬,紅花麝香皆減劑量,又加了幾位補氣護腎的藥材,将方子交給女使:“從今往日皆照着這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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