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這她也會?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這她也會?

柳湛走後萍萍竟真睡起回籠覺, 記着貪涼的話,蓋了肚子,外面僅露兩只胳膊。

再一醒, 天已放亮。

女使們端來早膳并一碗湯藥:“本該早些端來的, 但看娘子睡了, 不敢打擾。”

萍萍道了聲謝,碰觸碗壁時手遲疑了下。

最後還是喝了。

好在之後并無再肚痛,看來真被官人說中了, 是貪涼。

她閑着沒事, 就想出去透氣,低頭往下看, 這一天天的,昨晚亦留下許多痕跡,只能把袍服再穿起來,戴好幞頭。

“真龍舟”甲板寬闊,上面竟能擺下桌椅板凳,還特意在這個季節搭了陽棚。萍萍坐下遠眺,沿岸青山起伏, 一江悠悠, 偶見蘋洲便是意外驚喜。

也不知過了多久, 她無意扭頭, 瞥見拐角處一抹身影,不由得伸長脖子瞅,卻原來是蔣望回面無表情負手, 正往這邊來。

“蔣殿帥!”二人隔着兩張桌,萍萍起身打算繞過去,沒看腳下, 膝蓋撞到桌腿,人往前攙,手也捂住膝蓋。

蔣望回腳下加快,急眼道:“娘子找我?”

她這般急沖沖,前日沒冊封,是不是和殿下鬧了矛盾。

“腿腳還好麽?要不要找船醫看下?”

“沒事。”萍萍收回手,心想這船上還專門配備郎中。

蔣望回垂首哽了下,才續道:“殿下還在忙,娘子有話我可通傳。”

萍萍一笑,曉得官人在忙,沒想過去打擾:“沒有話傳,我是專門找你的。”

蔣望回心急跳數下,低頭盯向萍萍腳上那雙白珠鞋,掩下一切。

又覺該吐露點什麽,糾結開口:“專……”

萍萍渾然不察,繼續說:“也不是專門吧,碰上了,正好說一說。”

蔣望回合牢雙唇。

萍萍理了理身上袍服,含笑鄭重道:“我——”

“坐下說。”蔣望回想她剛撞了腿,指着圓凳打斷。

萍萍就近一座,蔣望回眼皮眨了兩下,在她旁邊挨着的那張凳上坐下。

“我很敬佩經略相公!在西北的時候,處處聽到的都是誇贊,經略相公和夫人一生一世,夫唱婦随,保家衛國!”

他得非我賢,哪怕那人是他爹,蔣望回面頰微燙。

“我好多朋友都受過經略相公恩惠,比方減稅,還有冬天按戶頭發棉衣……”萍萍掰手指一項項枚舉事跡,蔣望回微笑注視,心道:她原來是來吹他爹的。

他溫柔嘆息:“這就是你今天專程找我來說的話。”

她看起來并沒有因為沒被冊封而傷心,挺好。

“不僅僅是這。”萍萍斂了笑意,“經略相公還是我的救命恩人。”不知不覺低頭,“當時經略相公在京兆府沿路施粥,我走了好久,快絕望了,突然瞧見粥棚,一下落下淚來。倘若沒有那碗粥,我也許就活不到如今了。”萍萍突然仰頭,沖蔣望回綻放一笑,“所以想好好謝謝經略相公,還有那些搭棚熬粥的大人們。”

她怔住,怎麽恍惚從蔣望回微斂的神情裏讀出幾分苦澀。

萍萍想了想,放柔聲音:“我知道對天下人來說,經略相公夫婦是為國為民,伉俪英傑,但對蔣殿帥你來講,是骨肉分離,自幼難體會尋常人家的父母親緣。舍的不是我的家,所以我沒有感同身受,講了一番欠考慮的話,對不起。”

蔣望回心道,自己苦的哪是這個?

國家不在,小家焉存?他從來都是支持父母的。

千言萬語,卻提不起那一口氣,蔣望回沒有解釋,只笑:“別喊我殿帥,還是像以前那樣喚我蔣兄吧。”

“好,蔣兄。”

蔣望回笑笑正準備回話,萍萍又道:“我的話說完了。”

蔣望回笑容倏滞,而後恢複尋常那張寡淡臉,眺向船外,可真短促,清水綠色都不曾并坐賞一眼。

他轉頭同萍萍點了點,起身負手,率先告辭:“我也正好要去找林公。”

二人背道分別。

蔣望回上至頂樓,樓梯口就立有禁衛,因為事先知會過,見到蔣望回來,徑直放行。蔣望回在書房前叩響。

“進來。”

他推門入內,房中僅柳湛一人。

太子殿下瞥了眼滴漏,剛到巳時,他們約的是這個點,但平常蔣望回都會提前一刻鐘來。

“什麽事耽擱了?”柳湛笑問。

“鬧肚子。”蔣望回旋即就答,柳湛愣了下,沒再追問,垂眼從懷裏取出一封粘口的信:“江寧上岸後,将它發回東京。”

“喏。”

蔣望回領信後說了會話便離去,獨留柳湛在案前忙至掌燈。

燭火燃起,窗外的江風也變響亮,他擱筆先沐浴,方才下樓,邊走邊望,這一帶并無城鎮,散落些許村莊,這個點皆熄了燈,兩岸黑寂,山的起伏輪廓反倒被夜幕襯清晰,柳湛不知不覺就走到萍萍門前。

既知“克己複禮為仁”,又知“君子有三戒,少之時,血氣未定,戒之在色”,他已經算不得少年,卻怎麽一到天黑就琢磨那檔子事?糾結再三,還是無法抑制。

事不過三,這才第三日,柳湛寬慰自己,推開大門。

萍萍正坐桌邊讀書,聞聲扭頭:“你回來啦?”

旋即放下書冊,走向柳湛。

柳湛亦朝她走近,眼往桌上瞟:“在讀什麽?”

“書架上随便抽了一本。”萍萍近身幫柳湛解玉帶,他配合着取出袖裏劍,褪去外袍,視線仍落在桌上,讀了幾行,辨出是《麟經》。

萍萍挂劍,又抖抖袍子搭衣架上,背對柳湛抱怨:“文意晦澀,看得發困。”

柳湛笑出一聲,再去眺那架上,另外兩冊她沒選的是《周易》和《禮記》。

柳湛唇角揚得更高:“真是難為你了。”

萍萍已經搭好衣裳,折回來朝他噘嘴,同時踮腳摘他頭上發。柳湛微耷眼皮瞧萍萍動作,她身後桌上,火苗躍動,雖然從小到大不乏宮人服侍更衣,卻只有此時此刻,一邊更衣一邊閑話,才有種民間夫妻的溫馨感。

又憶推開門時她亮亮的眸子,和那句飽含驚喜和期望的“你回來了”,不就是婦人等夫君歸家的情景?

柳湛的笑意不知不覺滿溢眉眼,卻又漸冷滞住,她等的是哪一位夫君?

回來是誰回來?

柳湛臉色沉沉,上了床仍不見好轉,也不躺,坐在床上似陷沉思。

萍萍指尖拂過柳湛肩膀:“怎麽了,心情不好?”

她下巴擱上他肩頭:“不是案子已經結了嗎?”

柳湛身不動,回頭瞅她,昏燈鷹眼,她忽然福至心靈覺得應該是二人之間的事,但萍萍不會想得太壞,嗯,記憶裏,其實還有一種不常用的沒重溫過。

她方才拿袍子時就已嗅到清淺香味,他沐浴得幹幹淨淨,萍萍笑着伸手一探,再一抓。

柳湛先定兩肩,而後僵身,她做什麽?!

萍萍另一只手扒開鬓發,俯身低頭。

柳湛連頰面都繃緊,差點剎那潰敗。

轉而心裏生了一根銳針,細細密密地紮。

連這她也會麽?

六個字,心頭每默道一個字,就像在炮烙上踩踏一腳。

萍萍的發願是“須作一生拼,盡君今日歡”,因此全力以赴,吃糖一般。這顆糖對柳湛而言卻是入口發酸,漸漸酸澀中裹挾甜蜜,他不知不覺呼吸加重,修長的五指穿過萍萍發絲,緩緩摩挲,手背上指節和青筋越凸越高,少傾,将她腦袋重重往下一摁。

……

又是半晌荒唐。

後半夜不記得是誰先起的困意,相擁睡去,等早上竟是萍萍先醒,眨了下眼,發現自己腦袋窩在柳湛臂彎裏,小腿擱他腹上。

清晨光亮,她确定他腹間光滑,無一疤痕。

柳湛也醒來,睜眼同她對視。

他先起身,披衣。萍萍見狀也起來,不一會候在外面的女使們進來服侍,布早膳,湯藥亦端到萍萍面前。

人多不方便講,萍萍給柳湛使眼色:那天真是貪涼,後來不疼,錯怪女使了。

柳湛眨眼:知道了。

面上卻無笑意。

縱使如此,他還是緊緊盯着萍萍喝完整碗藥,用膳也比平時慢,細嚼慢咽,等了一會,确認她活蹦亂跳才道別要離開。

“殿下,到江寧了。”禁衛隔着門報。

柳湛正對門外,聞言轉身邀萍萍道:“那正好,一起下去。”

她宮婢打扮,跟在身後無妨。

“好。”萍萍應得幹脆,夫婦同行,天經地義。

出艙後不見人煙,應該離江寧城尚遠,碼頭後面連綿青山。

許多官員接駕,紫袍紅袍跪了滿地,個個呼千歲又自報家門。

萍萍記不得許多,聽進耳中的就江南東路安撫使和江寧知府,也唯獨這兩位是柳湛親自扶起,直道揚州平亂,江寧軍亦有功勞,文绉绉好長一番話。

這群人在碼頭你來我往,萍萍估摸講了刻把鐘。

安撫使和知府作陪,隊伍如龍,擺尾翻山。

“當年琅琊王将軍在此地設置幕府,所以得名幕府山。”

講這些萍萍來興趣,跟在後面默默偷聽,衆人經過一排石冢,那安撫使道:“南北分治時,陳武帝也是在此山率軍拒戰,擊敗了北齊軍。”

萍萍聞言回頭去看越離越遠的石冢,好些冢前立着等碑高的軍士石像

她再轉回腦袋觑柳湛,他不曾回首。

柳湛放在心上的是另一件事——全程幾乎都是江南東路安撫使在介紹,江寧知府俞蘭生似乎嘴笨些,插不上話。

按品階,一路安撫使自然比知府高,但這位安撫使年末就要輪值別處,俞蘭生卻是今年年初才剛升遷上任,最關鍵的,他是當今參知政事談品瑄談相公的得意門生。

柳湛有心結交,便常常留些話頭給俞蘭生,待下山入城時,已聊了近百句,漸漸熟絡。

衆人先入驿館安頓,而後驅車拜孔廟。拜完今日事畢,恰逢晌午,俞蘭生笑道:“下官家就在這孔廟隔壁,殿下如不嫌棄,不若就到下官家中用膳?”

“那要勞煩俞知府了。”

“哪裏哪裏,殿下賞臉駕臨,下官蓬荜生輝。”俞蘭生又邀安撫使,“帥臣也一道來?”

安撫使點頭應好,笑若春風,心裏卻不是滋味,自家帥臣府遠離秦淮河,叫這俞蘭生算計,撿大便宜。

一行人到知府府用膳,席散道別,送行安撫使,柳湛卻道:“孤方才貪口腹,想消消食。”

“下官家中的園子不錯,殿下若瞧得上眼,可以散步。”

柳湛一笑:“正好,孤早想逛逛江南園林。”

俞蘭生便引柳湛往知府府深處走,原先後面還跟有府中長随,過門穿橋,走着走着就只剩下蔣望回、萍萍和袁未羅。

萍萍忽覺得下面猛然一墜,糟了,怕不是癸水來了。

柳湛在前面離得遠些,俞知府正給他介紹江南園林疊石理水,花木章法,萍萍只好拉最末蔣望回衣角,低語:“我鬧肚子,先離開下?”

蔣望回蹙眉:“你自己能找到路嗎?”

“找不到我就問人。”

“那快去吧。”蔣望回低語,“要是實在不舒服喊府醫。”

“沒事,我待會就來找你們。”萍萍說完不敢小跑,低着頭快步離去。

蔣望回目送須臾,回頭跟緊柳湛。

二人仍在閑談。

“這回揚州平亂,多虧了知府大人的援軍吶。”

“哪裏哪裏,能為殿下效力是下官幸事。”

柳湛笑指前方園中園:“都說江浙白屋,不施五彩,別有一番風味,今日府臺大人家裏一見,名不虛傳。”

“哪裏哪裏,江寧比下官園子修得好的也有。”

終于聊到正題,柳湛随俞蘭生穿過拱門:“聽說江寧修得最雅致的是談相公的半山園?”

“是。恩師是江寧人,那是他自小居住的地方。”

柳湛啓唇欲接話,卻聽弦聲驟響,輕靈婉轉,萦繞園間。正好衆人步行到一排翠竹末尾,轉角豁然開朗,上有淩霄,下有木槿,花叢中一絕色女子正奏錦瑟。

俞蘭生疾步上前:“你在這裏作甚麽?”

似要驅趕女子,卻無驅趕言語,反而往回走到柳湛面前,下拜解釋:“小女俞容不知殿下駕臨,多有驚擾,還望殿下海涵。”

太子駕臨知府府,俞蘭生的女兒會不知道?柳湛已明其意,卻仍笑道:“哪裏驚擾,俞娘子清音悠遠,引商刻羽,‘我有嘉賓,鼓瑟吹笙’。”

眸光中流露些許贊賞意。

“還不快過來見過殿下!”

“民女俞容參見殿下。”俞容近前盈盈下拜,花冠檀妝,齊胸羅裙,顯然精心打扮過,再擡首時美目流盼,神色純真:“殿下也懂瑟麽?”

按理俞蘭生該斥一句大膽殿下當然懂,他卻不知何時退到一邊。

柳湛笑應:“略知一二,自然不及俞娘子。”

漸漸變成他和俞容在前并排談天,其餘人遠處跟随。蔣望回望好幾圈周遭,這園中園開闊,萍萍萬一找進來,過了竹林就能一覽無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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