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他突然很慌……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他突然很慌……
蔣望回說着将西瓜遞給萍萍, 一副你信也好,不信也罷,反正這個西瓜要分給你的表情
萍萍接過西瓜, 立馬沉得兩臂一彎。蔣望回旋即擡臂啓唇, 萍萍卻背過身, 抱着西瓜朝桌邊走。
蔣望回合唇垂臂。
萍萍将西瓜放到桌上,嘆道:“那勞煩蔣兄來切了。”
蔣望回垂眼瞅了會門檻,緩緩擡腳, 跨進房中。
到桌邊, 手按柄上,正要拔劍出鞘, 萍萍按着西瓜問:“需要我幫你摁着不?”
蔣望回搖頭:“手拿開。”
萍萍挪開手,緊緊盯着,蔣望回拔劍寒光一閃,西瓜竟真是觸劍自開,裂為兩半,內裏皮薄瓤豔。
她笑着去瞥他的劍,蔣望回直接遞給她看。
“真的一滴沒沾上去, 蔣兄劍術卓絕、爐火純青!”
蔣望回原本打算再将西瓜切成小塊, 萍萍這麽一誇, 他滿面通紅低頭, 完全忘記要做什麽。待想起來,再擡頭時,萍萍已經舀了一碗瓜瓤, 笑吟吟遞過來。
她是雙手遞的,蔣望回也拿雙手接,動作遲鈍。
他見碗中瓜瓤皆被小勺舀成球形, 萍萍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碗勺都是幹淨的,我還沒開吃,沒有用過,蔣兄不要嫌棄。”
蔣望回急道:“我不介意。”
萍萍給自己也舀好一碗,已經低頭去嘗,複沖蔣望回笑道:“嗯,這口感好沙,真不賴!”
蔣望回卻仍盯着自己手裏的碗,默不作聲,面上也無甚表情。
萍萍讀不出他的心思,只能猜,便解釋:“這些天沾你們的光開眼界,見識了橙碗裏釀蟹、魚肉做荔枝、雪中臘梅的豆腐,許多許多。才曉得你們都是那般講究精致,”她不好意思,也低了腦袋,“我就想着,不能再給你啃西瓜皮,就舀了幾勺,也效仿着精致一回……”
蔣望回還是沒反應,萍萍有些尴尬:不知道他是覺得她這麽做好?還是嫌棄多此一舉?
蔣望回心裏念的卻全不是這些——那兩半西瓜中間一圈瓤皆被舀空,她把中心最甜最嫩的瓜瓤舀給他吃。
從前只有他把瓤心舀給音和的份,還是頭一回享受這待遇。
這個西瓜買得值,蔣望回心道。
萍萍卻壓根未思及這茬,因為西瓜兩半,她兩邊瓤心都舀了,和蔣望回一人一碗,既沒虧待,也沒刻意讨好,朋友之間是平等的。
萍萍應對不能,低頭吃瓜。蔣望回也舀了一勺瓤球送入口中,肉甜如蜜,豐厚的汁水直往他心裏流:“襄邑的馬泗河西瓜是非常有名的,東京人也愛吃,也多賣,七、八月一上市就排隊買。其實東京有許多好吃的,萬國鹹通,四海珍奇,皆歸市易,比方說羊角腰子、蔥潑兔、金絲肚、蛤蜊和鹌子。”
萍萍目注蔣望回側顏,他的嘴角揚得和投進來的光線一個弧度,平時板着的眉眼也彎下,臉上全是光彩。
她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勁,即刻別首,不再看他。
蔣望回察覺動靜,扭頭看來,萍萍瞅着桌上的西瓜,明明是難得見他這樣笑,啓唇說的卻是:“難得見你說這麽多話。”
蔣望回注視着她:“有機會帶你逛東京。”
“好呀。”萍萍輕輕應了一聲,冷戰歸冷戰,心中仍牽挂,吃到好吃的瓜第一個想到的還是那個人:“他……”她聲音低澀,“他吃到西瓜沒有?”
蔣望回心中一刺,這瓜,甜過頭了。
*
蔣望回從萍萍那回來時,發現林公等在自己房外。
幾分詫異,他快步上前:“林公,可是有什麽急事?”
林元輿擺手:“急要沒有,就是剛才瞅見你在底下買西瓜,可是馬泗河瓜?”
蔣望回垂眼:“是,方才買了一個放回房內了,林公若要,我再下去買一個帶上來。”
“不用不用。”林元輿入秋後是不吃寒涼物的,“老了,脾胃弱吃不得了。”
蔣望回負起手,等他進入正題。
林元輿将蔣望回拉到角落裏,壓低嗓子:“聽說原正卿那小子上來……是想往東宮塞人?”
他都已經計劃好了,等蔣望回一點頭,就即刻表态“那哪成啊,咱們音和還在前頭呢”,哪知蔣望回卻否認:“沒有的事。原大人就是想請殿下用膳,殿下疲乏拒了。”
“殿下怎麽了?”
“昨晚沒睡好。”
“水路是不如陸路睡得踏實。”林元輿緩緩琢磨出這句,說完,竟沒有走。蔣望回猜不透了,吸口氣:“林公到底有何事?”
“這樣的,殿帥,壽春、襄邑,老夫瞧了一路,不瞞說,也起了保媒心思。老夫有一孫女,今方及笄,良善賢淑,略通文墨,殿帥也近而立了吧?人無妻如屋無梁,這一路南下北上,老夫青睐殿帥,有意結親。”
林元輿忖着,自己已經和太子系一條繩上了,那太子這邊最前程似錦的還屬蔣家。
蔣望回沉默少頃,反問:“林公亦與殿下同路,如何不結東宮?”
林元輿雖貪名好利,但官場起落,十餘年前罷黜賦閑,曾親帶過三年孫女,感情不一般,哪舍得她去後宮那種龍潭虎穴。
不得寵,凄凄慘慘,得寵也未必好,那句詩怎麽說來着?“君王雖愛蛾眉好,無奈宮中妒殺人!”
他當然選家世好,家風正,上一輩無納妾通房的蔣望回。
林元輿一笑了之,只道:“她的性子呀,和殿帥更投緣!”
蔣望回擺手:“承蒙林公擡愛,只是武人不惜死,沒準哪日下官便馬革裹屍,還是不要耽誤您家小娘子了。”
*
旅船駛離襄邑的第二日,下起滂沱大雨。河面白茫幾不可見,甲板沖刷如瀑,雨聲轟鳴若雷。
柳湛室內瞥見萍萍一手撐傘,一手提食盒,正從甲板經過,他嗓子一緊,喚出聲:“萍萍。”
萍萍恍若未聞,繼續朝右首走,柳湛放下公文追到門口,一開門水氣浸蹿,他才發現蔣望回和袁未羅,并些許禁軍也快走到門口。
柳湛看萍萍步伐快,終究是擔心她滑倒占上風,深吸口氣,當着衆人面再喚:“萍萍!”
萍萍停步。
柳湛心中一喜,強壓着不表露出來:“進來說。”
袁未羅在旁亦道:“是呀,雨這麽大,萍娘子進屋說吧。”
少頃,萍萍竟真朝門口,朝柳湛這邊走,柳湛回身在上首坐下,步伐輕快。
萍萍進門收傘,蔣望回幾個也進屋。
“給我吧。”袁未羅從萍萍手裏讨走滴水雨傘,都歸到一處。
萍萍向袁未羅道了謝,一直往前走,與柳湛距離越攏越近,他心裏的小人歡呼雀躍。
隔着三步的距離,萍萍駐足,柳湛直勾勾看着她分開雙唇,身心不禁都有些發顫。
萍萍恭恭敬敬行禮,平靜道:“民女參見殿下。”
柳湛“終于重新說上話”的喜悅才将升起,就忽轉作不是滋味。
他要的說上話,不是這樣的。
但到底該怎樣?柳湛一時理不清楚。
“你方才要去哪裏?”他沉聲問。
“瓢潑大雨,民女不願麻煩姐姐們,自行取送食盒。”
他近來食之無味,卻想知道她每日在吃什麽:“盒裏盛的什麽?”
萍萍将食盒放到地上,掀開盒蓋,裏面空的。
“殿下是問午膳。”蔣望回在旁幫柳湛傳譯。
“鵝排、酒燒香螺、薤花茄。”萍萍平平淡淡回答。
柳湛說不清楚,就是覺着這話重新說上了,卻沒有預料中的開心,反而比之前冷戰時心裏還堵。
他嘆道:“等雨小些再走吧。”
“謝殿下。”萍萍再行一禮,退至牆邊,側身站着。
柳湛看她一眼,重拾起公文。蔣望回亦從懷中掏出兩本,遞給柳湛:“這是禦史臺近期公務,林公風濕犯發作,痛苦不堪,外加雨大,屬下就幫他捎過來了。”
柳湛掃眼封頁,一本有關法考,另一本彙報刻印,他接過來細翻,嘴上囑咐:“請船醫去瞧瞧林公。”
蔣望回躬着身:“已經去看過了 ,老毛病,難治。”
“回京後請太醫局的張丞事給瞧瞧,他擅灸濕。”
“喏。”
柳湛說着林元輿的事,卻看向萍萍,他曉得是哪不對勁了,一直只有他問,她答,她沒有主動攀談,更沒有主動關心他。
“這雨再下下去,只怕明日難進城了。”蔣望回望着窗外的雨,蹙眉愁道。
船會比預估慢些,東京門鑰去夜十三刻關閉,若晚于這個點到東京,殿下可以,但未必肯叫門。
“明日進不了,就後日進。”柳湛不在意進城早晚,卻突然很慌張,害怕萍萍不願和他一道進城。
于是,待雨小些,他便不顧旁人在場,下令道:“萍萍,你先去還食盒,酉時過半,再來這裏一趟。”
屋內一時臉色各異,萍萍福身:“民女遵命。”
*
柳湛申時就擱了筆,收起公務。
此時屋內僅剩袁未羅伺候,柳湛吩咐他:“去找幾個女使來。”
袁未羅瞪大眼,不解其意。
柳湛挑眼:“讓你找就去找。”
袁未羅喊了幾個和萍萍一般大的女使,柳湛竟向她們詢問,女子一般喜歡男人衣裳上熏什麽香。
袁未羅驚得一下咬到舌頭。
柳湛晲都不晲,只等那幾女使回答,有的說偏愛男人身上清冷、冷冽味道,也有說喜歡聞甜甜的果香。
柳湛自己偏向冷香,但想想萍萍,還是命袁未羅熏衣時撤去龍涎,改過添加柑橘和佛手的沉香。
他沐浴過後就換上這套熏好的白綢交領上襦和同色褶裙鶴氅,束上萍萍送的那支星簪。
袁未羅瞅見簪子,左眼一跳。
柳湛再将平安符系在褶裙的系帶上。
袁未羅瞅見繡符,右眼又一跳。
柳湛眺向窗外,天黑得越來越早,酉時就已暗了,眼下只能聽見不斷的雨聲,擊打甲板和窗楹。
雨又重下大了。
他攤手:“拿傘來。”
袁未羅不解:“殿下不是讓萍娘子來這裏嗎?”
“雨大,我去接她。”
袁未羅想殿下言之有理,找來兩把大傘,柳湛看一眼便下令換小,并只撿一把,另一把命袁未羅收好。
于是,他就撐着這把将将只能遮一人的傘,自提燈籠去到三層。
萍萍提前一刻鐘,原本只是推開門看雨下多大了,卻直直望見男人等在傘下,一襲白衣,暗中亮色。
她哽咽了下,因為今晚這套衣裳記憶裏他也穿過——一模一樣的素白襦裙鶴氅,連雲履都一致。唯一不同的是這回他簪了她送的星簪。
柳湛快步近前,二人轉眼便共一把傘,萍萍可不會這麽快原諒他,依照他的命令往樓下走,柳湛緊追,給她照亮打傘,過長廊走到二樓時,萍萍發現傘全傾在自己頭頂,柳湛一側肩頭濕透。
她于不忍心,腳下加快想早點到柳湛房裏。柳湛卻緊随勸道:“天黑路滑,別走太快了。”
這是今晚碰面後他第一次開口,和夜風一起吹進萍萍耳中,軟了她的耳根。
她不由輕聲道:“這麽大的雨,還不如約在我房中。”
那樣就不會淋雨了。
柳湛聲若嘆息,極低極輕,卻又是十足十的情人昵語,百轉千回:“怕你不開門。”
恰巧到了柳湛房門口,他為她開門,萍萍一進去他就丢傘棄燈籠,緊緊抱住她,但下一剎又推開:“我身上濕的。”
萍萍比他矮許多,垂頭的視線剛好就只能瞅見那枚平安符。她盯着它晃呀晃,再也忍不住,展開雙臂回抱柳湛,先是啜泣,繼而哭出聲,這些天委屈和難過的眼淚就像外面的傾盆大雨,頃刻浸濕柳湛胸口。
柳湛也難受得要命,蹲下來一滴滴吻去她臉上淚珠,他的眸子亦溢出數分濕意,重新擁住她,哽咽道:“是為夫不好,讓娘子受委屈了。”
萍萍聞言哭得更大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