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回宮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回宮

柳湛緊緊摟着她:“這些日子, 我也無一日安眠。”

萍萍恸哭:“我們……”

才講兩字,泣不成聲。

柳湛溫柔拭淚,又将她一亂縷發勾到耳後:“娘子慢慢講。”

萍萍依然哽咽, 他輕輕将她抱到床沿上坐着, 自己蹲下, 仰面對視。

她俯瞰他的讨好姿勢,吞下嗚咽,抹去眼淚:“你別蹲了, 也上來坐。”

柳湛微笑:“我身上濕的。”

萍萍聞言打量柳湛, 他從頭到腳,鞋履鶴氅都濕得一塌糊塗, 而她身上幹淨清爽,一滴都沒淋着。

萍萍咬唇:“那你快換一身,別着涼了。”

“我脫了就行,涼不着的。”柳湛說着自行解氅脫履,只剩下裏衣裏褲,但仍執拗要把平安符系在腰間。

萍萍看得寸心如割,主動牽柳湛來床邊。一開始隔着一掌距離, 柳湛挪身, 變成和她緊緊挨貼, 展臂摟住:“好了都過去了, 以後咱們忘掉不快好好過日子。”

萍萍一凜,有些事必須得說清楚,不能含糊!

此刻才重記起自己方才講了兩個字, 沒說成的話,沉重續道:“我們是夫妻啊!”

她一條條數落:“你也口口聲聲稱我娘子,可為何要給我穿宮婢的衣裳?還有, 你已經是有家室的人了,為何還要向別的女子獻殷勤?”

說時仍止不住身涼心顫。

柳湛抓起萍萍的手,不答反問:“娘子可還記得岳父母姓甚名誰?籍貫何處?做何營生?”

萍萍不住搖頭。

她那縷亂發又跑回面前,柳湛再幫她勾住,語氣動作皆溫柔:“本朝開國名臣元松,你可曾聽過?”

“元相嘛。”萍萍吸鼻揉眼,元松何人不曉?只是不知道官人為何突然問他。

“娘子以為元松如何?”

“不是都說他是開國大功臣,言行無缺,完人一般。”死了快一百年的人,她也只能随後人評說。

“是啊,杜相三朝元老,文臣第一,”柳湛颔首,循循善誘,“可惜後來卻被奪爵。”

萍萍先是一愣,繼而記起來,元松中晚年堅持扶正嬖妾李娘子,他被高祖封國公,就特別想讓李娘子當國夫人,從高祖朝一直讨到高宗朝,終得封诰。可元松的名聲也因此臭了,皆道堂堂元相,竟為着一個女人沖動腦熱,贻笑大方。

萍萍記得戲文裏的元松多半是醜角、糊塗蟲。

史上說,元松後來講話都沒人聽了,族裏的小輩都敢嗤笑他。

她想,元相後半生實現自己的抱負一定很難。

這也是她最在意的。

萍萍輕聲問柳湛:“元相的李娘子是何出身?”

“她是衡陽縣尉之女。”

萍萍低頭盯腳,李娘子爹好歹還是個官呢。

柳湛托她下巴稍微擡起些,在她額頭印上一吻:“良臣尚且如此,何況孤……”他話頓住,兩手牽起萍萍兩手,令二人都側身,四目相對,語重心長:“萍萍,我們現在不是在潤州賣湯餅,不是尋常夫妻。”

良久沉默,室內只聽得見兩人呼吸和外面漸小雨聲。

“所以我現在只能扮作你的侍婢?”萍萍顫聲發問。

柳湛将她兩只手握得緊緊,眸子在她臉上游移:“且再忍耐,一子不慎,滿盤皆輸。”

萍萍瞧着柳枝眼睛不管怎麽挪,裏面始終有個自己。他的眸子是深潭,而她早已縱身躍進去:“好,我答應你。”

柳湛一喜,就知道他的萍萍最好了,正要再啓唇,卻發現她仍不茍言笑,冷冷地問:“所以你彈琴獻殷勤也是迫不得已?”

“姚書雲胞兄乃淮西總帥,他泰山更是我啓蒙恩師,赫然勢重。”

“可、可你這樣做實在失德!”

柳湛看萍萍一雙圓圓的杏眼裏滿是憤怒,他萬分不解,他全心全意只有她啊!那姚拱辰的妹子壓根撼動不了。

萍萍睹見柳湛表情,搖頭:“倘若我是受你殷勤的小娘子,一曲琴音動芳心,可你卻僅僅是逢場作戲,我豈不是傷心又傷身?”

這般玩弄女子,會遭報應的。

當然,這句太重,她不忍心對柳湛說出口。

柳湛暗忖,自從有她後,別的女子在他眼裏共用一張模糊臉。她這個要求,可以答應。

他賠笑:“為夫曉得錯了,以後定不再犯。”他抓着萍萍手往自己胸前砸:“任娘子打罰。”

萍萍哪舍得真捶。她曉得這天下官家一人獨尊,太子是子,其他皇子也是子,朝堂上風谲雲詭。阿湛過的是刀頭舔血,如臨深淵的日子,他已經十分疲累,除那一件玩弄人心的事做不得,其餘的她不忍再苛責。

她又想起他說冷戰後無一宿安眠。

其實早在今天白天相見時,她就發現他瘦了,眼裏許多血絲,窩也深陷。

她既心疼又自責,望向柳湛的眼裏道盡千言萬語,這些日子的冷戰,是不是影響了他的公務?

沒有。

柳湛以眼神回應。她眼裏的情意他全睹見,一剎觸動內心最深處。

“進宮以後,”他啓唇講早打好腹稿的話,卻發現遠比預想艱難,每個字都像芒刺紮心一樣難受,“還要繼續委屈娘……”

萍萍擡手捂住柳湛雙唇,不必說了。人說愛到深處無怨尤,她斬釘截鐵:“既結夫妻,生死與共,無怨無悔,誓無二志。”

是誓言。

是回憶裏洞房花燭他倆共許的誓言。

柳湛心裏的小人化作飛鳥,雀躍撲騰翅膀。他就知道,就知道,只要有所求,他的萍萍就會為之牽挂思慮,撫平傷痛,她是如此縱容自己,從來不會拒絕。

何況她還是自己喜歡的女人。

柳湛激動得抱緊萍萍:“待我登上大寶,一定昭告天下……”

他去吻她的面頰,無聲帶過後半句。

萍萍微揚下巴,頸似青蔥。

柳湛心思玲珑,早在前幾回情.事時就發現,萍萍也有和他的痣、喉結一樣的弱點,她喜歡細細密密順着唇角的吻,還有吻她的耳朵。

這仰脖是渴求亦是號令,柳湛心懷鬼胎,全力配合,竭盡讨好,惹得萍萍輕喘連連。

他繼續從她耳後往下吻,過脖頸,揉墜袍服,滑墜落裏裳,露出雪膩肩頭。他直勾勾瞅着,兀地想,如果她早些低頭該多好啊?

他于百依百順中生出一絲逆反,恨恨咬向萍萍肩頭,然時隔多日才與這具魂牽夢繞的胴.體重見,他舍不得,近前齒空合,咬還作吻,他冰涼的唇和她溫熱的肌膚相觸。

萍萍發現争吵過後的親熱竟然最舒暢,像卸掉了所有包袱,有種無事一身輕的錯覺。她一直嗅到柳湛身上有好聞的橘子香,心曠神怡,鼻子吸了又吸,還緊貼他香最濃的一處肌膚。柳湛瞧在眼裏,故作不知,卻不自覺旋高嘴角。

濃情蜜意癡纏間,萍萍突然出神地問:“官人,你真當我是你娘子嗎?”

柳湛撐着胳膊低着頭,青絲垂在她兩側耳畔:“當然。”

“他們說男人床上的話不能全信。”

柳湛眸光驟冷:“哪個他們?”

萍萍卻不知自己方才那句話是哪裏聽來,只覺得有人耳提面命過,恍惚出口,繼而又在茫然中沉淪。

半晌,上下變幻,同坐,她指尖撫過他的臉:“其實今晚這套衣裳你以前也穿過。”

以前?

柳湛頓時明白是回憶,心中不悅,卻又想以前跟過就跟過吧,只要以後只有他一個男人就行。

他能容忍了,但仍不願詳談深究,手撥葡萄,促眸笑道:“那我有沒有這樣?”

不等萍萍作答,就仰面轉頭,牢牢封住她的唇。

襄王訪神女,登巫山最後一座峰前果斷抽身,三千雲霧斷續萦繞腹間。

柳湛輕微喘氣,睜開眼。

他起身披衣叫了水,幫她擦身,自己也清理下,而後相擁入眠。

“我們以後三、四十年都這樣吧。”他嗫嚅,也許三十年、四十年後就厭倦萍萍了。

萍萍卻想四十年後他倆都六十多了,豈不是過完這一生?

“好啊。”

……

萍萍是被船外的喧嚣聲吵醒的,她撩開绡帳眺窗外,發現天亮着,雨停了,船正緩緩穿過河道城門,城牆拱壁上雕镌着海馬水獸,再往前,兩岸皆排列着青石柱,柱後車馬行人。

他們按時抵達東京。

萍萍欣喜,推了下柳湛,他沒醒,仍側卧着,神色恬淡,呼吸均勻。

這還是事後第一回見他睡得這麽沉。

他好些天沒睡,多補補覺,萍萍想着沒再推攘柳湛,自己默默遠眺,張家油餅、徐家瓠羹,還有一座兵器所,擺攤叫賣的販鷹鹘客,穿街走巷的手作藝人

僅透過窗戶她就看花了眼。

一只受驚的凫雁從水中反撲上甲板,她也跟着後仰傾身。

船不會是被一只雁鬧的吧?也重重栽了下。

“前面走不了了,要下船!”外面鬧哄哄的喊,柳湛醒來,身尚卧着,伸臂箍住她的腰。

萍萍扭頭看向他:“好像要下船了?”

柳湛起身穿衣:“前面相國寺橋低平,不通船舟。”

待兩人用完膳,将要離開房間時,萍萍拉了下柳湛衣角:“今天還沒喝藥。”

“今時不同往日,以後都不用了。”他不緊不慢回,萍萍卻以為京中多腥風血雨,藥能被人利用什麽的,一下警備得不得了。

柳湛也不點破,與她分在首尾兩端下船,萍萍見到了那座相國寺橋,竟通體只用一塊巨木架起,橋下無柱,雖低平仍若飛虹。

她跟着隊伍最末,道路兩側漸漸多了豎立的黑漆杈子,不一會都變成朱漆,隊伍如魚擺尾繞到朱杈子外。

她瞅杈裏有磚石砌的小溪,裏面許多開敗的蓮花,也不敢問,不久就到一城牆前,那牆磚比她見過的所有磚都寬厚,上面還雕了龍鳳飛雲。中央連牆的三層樓宇雕甍畫棟覆着琉璃瓦,匾額上題着宣德樓三個大字。

穿過宣德樓,內裏亦是朱欄彩檻,她再次瞧見朱紅杈子,過了一扇東華門,又一道宮門,萍萍跨過門檻剛走三、四步,就聽見沉重挪門聲響。她回眸,銅門在眼前關閉,牆外梨樹露着半樹尖尖和些許青果,随風輕晃,樹影斑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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