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知道
第11章 知道
梁熙向程旭請了假,在傅希媛的公寓避了兩三天,等何培霖的緊迫逼人消停了些才又恢複正常上班。她沒想到的是出了那晚的事,工作室依然接下了張成的案子,上上下下比以前更加忙碌,只不過同事們看待她的眼光都和往日不同,或猜疑或探究或不屑。
她後來才知道,原來有人看到了何培霖為她和張成大打出手的一幕,出乎意料的是随後張成居然還能如常簽約。大家議論的都是她有個背景深的男朋友,又或者憑着姿色被有錢人相中這樣的話題。
不過大家都不是小孩子,出了社會多少懂得點到即止的分寸,又有程旭這個BOSS鎮着,他當然不希望別人說三道四的造成不好的影響,所以這樣花邊新聞同事間也只是敢私下議論。
盡管明面上相安無事,卻仍然給梁熙芒刺在背的感覺。
嫉妒,是一種可怕的情緒。
午餐時,有人拿着報紙津津有味地八卦:“這個許梓茵是許老最疼愛的孫女,自己當珠寶設計師,未婚夫又是高幹子弟人中龍鳳,只随便給我們一樣,都要向佛祖燒香還願了。”
坐在邊上的梁熙低下眉悄然看去,原來是許梓茵出席時裝周的新聞,照片上,她穿着一襲缂絲改良式手工旗袍驚豔亮相,引得中外媒體大加追捧,更何況……身旁還有一位同樣出色的男伴陪同。
她斂了眉,味同嚼蠟地吃着幹巴巴的炒飯。
“你想得美啊,這世上哪有什麽灰姑娘遇上王子的童話,即使有也不過是泡沫,随便戳一下就破了。”說話的人有意無意的瞟了梁熙一眼,“你說對不對啊?小熙?”
梁熙一愣,很快就自然地笑言:“是啊,誰不是在為三餐溫飽奔波,哪裏有空惦記那些所謂的豪門童話?”她四兩撥千斤地把矛頭撥開,沒有表露出一絲異樣的情緒。
這個渝芳學歷不高,拉業務的本事卻很厲害,又是程旭妻子的死黨,所以平日裏很目中無人,大家平日都顧忌她幾分。她見程旭對梁熙另眼相看,便把她當成自己的眼中釘,時不時地拿話頭來諷刺她,也就是她故意把那天晚上看到的事渲染誇大,暗指梁熙若不是憑美色拉業務,斷不可能年紀輕輕的就得到程旭的倚重。
有個跟梁熙差不多時間進工作室當助理的女孩子忍不住問:“小熙,你和這個……”她指着報紙上何培霖的側臉問,“這個何先生認識麽?”
渝芳冷笑了一聲,覺得她沒必要多此一問,她都看到他們拉拉扯扯不成樣子了。
梁熙面不改色,把餘下的炒飯吃完後,坦然地說:“認識啊,他是我師兄,不過很久沒見了,聚會那晚剛巧又碰到他,大家都喝了酒,還發生了些小誤會。”她頓了頓,又輕快地說,“我們以前一個社團的,還幫很多女孩子遞過情書給他的……不過,現在你要我幫忙可不成了,人家名草有主了。”
她的脾氣耐性都極好,一場故意針對的逼問也成了彈棉花,不痛不癢的落不到點子上,大家也都無趣的岔開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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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熙暗暗松了口氣,目光卻不自覺地落到桌面的報紙上,許梓茵親昵地挽着何培霖笑對着媒體的鏡頭,一雙耀眼如星的璧人。
她覺得自己這幾日的躲避有些可笑,或許她和傅老師都有些高看了她在何培霖心中的位置,他這樣一個什麽都有的人,只是還不習慣失去,所以才會想抓着她不放,時間長了自然會厭倦這樣的追逐。
有失必有得,上帝關了一道門,必會向你開一扇窗。
梁熙的設計風格得到了越來越多的肯定,接洽的客戶比剛進工作室時翻了番,程旭特意在例會上将她表揚了一番,有人羨慕,有人嫉妒。
梁熙只記住曾經挂着父親書房的兩個字,勤勉。
嘴長在別人身上,她管不了,把自己的工作做好了,便能問心無愧。
這天傅希媛忽然找到了她。
她們約在星巴克見面,靜雅的環境裏飄着袅袅的咖啡香,工作裏交際上一直繃緊的神經得到片刻的舒緩。
梁熙愣看着傅希媛推到自己跟前的黑底燙金名片,捧着咖啡杯靜靜地聽她說完話,才猶豫說:“傅老師,我知道你想幫我,可是他看中的是你,估計看不上我的設計……”
也只有在熟悉的人面前,梁熙才會露出自己軟弱的一面。
“小熙!”傅希媛打斷了她的話,皺着眉頭說,“記得我給你們上的第一節課說了什麽嗎?自信。如果連你都對自己的作品沒信心,又有誰會用你的設計?”
傅希媛眯着眼睛,無意識地旋動着左手無名指的婚戒,若有所思:“何況我是真的有些事要去處理,抽不出空來,但是這件事是早就答應了他的。景衍是我大學同學,我們關系還不錯,他托了我的事我總得想法子辦好了。這橫豎是一個機會,難道你不想試一試?”
梁熙抿了抿唇,有些擔心:“我是怕……做不好會抹了你的面子。”
鼎鼎大名的景先生的新房設計案,不是随随便便一個人就可以接的。
傅希媛淡淡一笑:“我相信你可以的,只管放手去做。”
有了傅希媛提供的資料,梁熙又連續幾天加班加點做足了功夫,這才敢拿着名片走進景氏總部大樓。
景衍一如外界所言,人很冷,長得清峻冷毅,表情淡漠的讓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傅希媛打來電話給他解釋,他聽完後臉色沉了沉,瞥了梁熙一眼:“事情我知道了,請回去轉告你的老師,我會另外請設計師。”
聰明人便知他在下逐客令了。
梁熙卻沒有馬上離開,而是壓下心裏的忐忑,笑着自薦:“景先生,如果您打算另請設計師,能不能讓我來試一試?”見景衍只是冷淡地睨着她,她也沒有氣餒,展開了自己的作品介紹,“這是我的設計作品,您不妨考慮一下。”
景衍根本不看,而是抿唇直接拒絕:“不必了。”
辦公室裏開了空調,可是梁熙額頭背脊都冒了冷汗,卻又不甘心就此放棄,正如傅老師所說的,若是她能設計出令景衍滿意的房子,那麽她在這一行就打開了更高端的客戶路線,可謂前途無量。
梁熙馬上調整了自己的狀态,鎮定着坦言:“景先生,我自知資歷尚淺,不過希望您能給我一個機會。我有信心可以勝任這次的設計,而且我能在三日內出一份效果圖,到時候你們不滿意再請別人也不遲。”
景衍黑亮的眼睛很有神,卻無半絲溫度,仿佛只是在冷眼看着她不自量力的作為。在他的一再逼視下,梁熙都快招架不住了,隐隐發顫的雙腿不過是在勉力支撐着。
幸好他的太太蘇曉沐出面圓場:“我覺得梁小姐的設計不錯,居家裝潢就圖一個舒服,不一定要名家設計的。”
梁熙感激地朝蘇曉沐點頭致謝,下一秒卻毫無預警的聽到景衍問她:“何培霖是你什麽人?”
她怔了一怔,沒想到會在這裏聽到這個名字,心思轉了又轉,他認識何培霖?他是知道他們的關系故意問的?還是藉此刁難……各種各樣的猜測讓她的表情不自在起來。
“當然,你可以選擇不回答。”景衍說得随意。
梁熙咬了咬唇,索性大大方方地說:“他是我的師兄,我們同校不同級。”
景衍輕輕勾起唇角:“兩天後我要看到效果圖。”
她還沒反應過來,景太太已經拍着她的肩膀笑道:“梁小姐,我們的新家就拜托你了。”
可她沒有馬上表現出很歡喜的樣子,只斂起眉猶豫地問:“景先生答應我……是因為何,何師兄的關系?”
景衍往座椅後靠了靠,似笑非笑地問:“難道梁小姐口中的信心就這麽一丁點?”
“當然不是。”梁熙漫出了淺笑,不管是與不是,她又何必鑽無畏的牛角尖呢,她只要抓住了機會,用心去做就行了。
雖然程旭說過可以做私活賺外快,但他關照她甚多,所以梁熙還是老實的把這個案子跟他說了。
聽到景衍的名字,程旭喜出望外,甚至有些激動:“景衍?那個景衍?小熙,我真要對你刮目相看了,你知不知道景氏大樓是誰設計的?是西莫大師啊……”
梁熙笑着點頭,她自然是知道的,西莫可是業內的風雲人物,也是她的偶像。
她謙虛地微笑着:“還不一定成功,景先生要先過目效果圖才下決定。”
“那你其他的工作先放一邊,着重做景先生的案子,要是真的成了,那我們工作室就托你的福出名了,到時候升職加薪随你。”程旭顯得比梁熙還要興奮。
接着,梁熙全副身心都放在了景衍的新居設計上,不但考慮到景衍的性格喜好,還把他太太以及他們的孩子的想法都接納到設計裏。好在前期準備充足,所以兩天後效果草圖如期設計出來了,景太太一說滿意,景先生就簽了合同。
比梁熙想象中的要順利很多。
這以後程旭果然兌現諾言,提前結束了梁熙的實習期不說,還給她加了三成的薪水。
渝芳路過她辦公桌前時故意不冷不熱地譏諷:“別以為自己真有本事,還不是靠的那張臉!”
梁熙只是笑了笑,沒有和她計較。
她最近心情不錯,梁楓終于拿到了錄取通知書,她的心踏實了很多,還有就是陳嘉川要回國了,按他自己的說法是,落葉終須歸根。
想起陳嘉川,梁熙的思緒迷惘了好一會兒,就像昨晚臨睡前接到他的電話時那樣。
“是不是打擾你休息了?”他輕快的語氣并沒有半點打擾人的自覺。
梁熙笑着說:“我在趕設計,還沒那麽早睡。”
“這邊剛剛傍晚。”陳嘉川淺淺笑出聲,“想起你說過的,想站在千禧橋上看泰晤士河的黃昏,就不自覺地打給你了。”
“陳先生,你很不厚道呢,自己獨自享受美景就算了,還故意來饞我?”
陳嘉川的笑聲更加爽朗:“沒關系,下次我再帶你來看就是了。”
這句話說得極自然,溫柔的語氣拂在梁熙耳邊,又帶着那麽點寵溺暧昧的味道。
梁熙一時間沒法接話。
“我買了個大蛋糕。”似乎聽出她的局促,他慢慢地轉開了話題,輕緩地說,“今天是我的生日,就我一個人,看來是吃不完了。”
“啊?你怎麽才告訴我?”梁熙後知後覺地懊惱一聲,很快便說,“祝你生日快樂。”
“謝謝,別忘了補份禮物給我。”陳嘉川難得孩子氣地要求,遲疑地頓了頓,才又正色說,“小熙,我決定把公司搬回國內了。”
在那樣的夜晚,聽着他舒服的聲音,她可以想象那邊的他,紳士地站在落日熔金的泰晤士河邊給她打電話,不是曾經的雇主員工,而是以一種朋友的姿态,告訴她他今天生日,他想要禮物,他要回國。
一種很特別很繁複的感覺,梁熙說不上來,她只是知道,陳嘉川要回來,她打從心底裏高興。
景衍有燒錢的本事,新居不到一個月就裝修好了,用的都是高級環保材料,處處彰顯貴氣的精致,沒有絲毫趕工的馬虎。
陪蘇曉沐去看新屋時,景衍還特地打電話提醒她他太太有嚴重的哮喘,如果有什麽不适要及時告訴他。
梁熙覺得這個男人看似很冷,其實是個很細心溫柔的男人,每一個細節都想到了。當時她問他預算多少的時候,那句“沒有預算”真是霸氣。
只不過景衍和蘇曉沐是新婚,卻有個九歲大的兒子。夫妻倆明明都很關心對方,卻又給人若有似無的疏離感,不知道這其中又有一段怎樣的過往。梁熙雖然好奇,卻并不八卦,此等疑惑自然揭過不提。
蘇曉沐是個閑不住的人,見到兒子的行李就忍不住收拾,梁熙想起景衍吩咐的話,知道蘇曉沐身體不好,就主動說:“蘇姐,我幫你吧!”說着就接過行李箱,才發現箱子比她想象中的要重,手腕承受不住,行李箱就重重地擲在地上,發出很大的響聲。
梁熙這段日子經常熬夜,人瘦了一圈,本來貼合手腕的镯子也滑了開,露出那幾道被刻意掩飾的疤痕,見蘇曉沐的目光落在上面,她極為難堪地垂眸,捂着手腕歉然道:“蘇姐,對不起,我真沒用……”
蘇曉沐了然于心,笑着安慰她:“沒關系,又不是什麽值錢的,我聽你手機響了好幾回了,你有事就先走吧,不用陪我了。”
“沒什麽要緊的,是打錯的。”梁熙話音才落,手機又似駁她意似的響了起來,她還是掐斷。
蘇曉沐目光清明地看着她,她當下窘迫得不知所措,只得匆匆告辭。
到樓下的時候,她看到景衍的車停在那裏,他從打開的車門走出來,依然是一身清貴的打扮,依然是冷漠的表情,看到她時也只是淡淡的點了下頭,沒有說話就往電梯走去。
他終究是不放心蘇姐一個人才趕過來吧。
這樣的男人,是所有女人夢寐以求的。
他有翻雲覆雨的本事,可以為他的女人遮風擋雨,女人只需安安心心地待在他的羽翼下享受溫柔,不怕會受到外界的任何傷害。
她曾經也得到過的。
可是得到後又失去,比從未得到更可怕更令人難以承受。
所以當何培霖再一次打來電話時,梁熙毫不懷疑自己終有一天會被他的執着逼瘋。
她在小區花園的紫藤架下找了個座,蕭索地接起電話:“何培霖,我真的不明白,事到如今你還有什麽好執着的?你陪你的未婚妻,我過我的小日子,何必鬧得大家都不安生?”
他教會她如何愛,又讓她清醒如何痛,已經足夠了。
電話那邊,何培霖沉默了一下,喃喃地說:“咱們一個月不見了,你非得一開口就是這樣膈應的話麽?關于梓茵的事,我可以解釋的。”
午後的陽光還是有些刺眼,梁熙眯起眼睛,靜靜地說:“你不需要和我解釋,這個和我沒有任何關系。”
“熙子……你惱我恨我,是因為你父親出事的時候我沒能陪在你身邊麽?”
半晌,沒有聽到梁熙的回答。
傅老師說他找人查過她,自然會知道一切,除了孩子。
她已經不記得,自己的心背棄了自己,偷偷地給了他多少次機會。
在最艱難的那段日子裏,她在痛極之餘仍然犯賤地希冀他會回過頭,哪怕只是稍微關心一下,也許一切就會不同。
不遠處,看見一個挺着四五個月大肚子的孕婦拉着丈夫的手在花園裏散步,丈夫時不時的伸手去摸摸妻子的肚子,夫妻倆笑得很開懷。
梁熙仿佛沒了呼吸,怔怔地想起當時的自己。
仿佛時間久遠,其實也不過是一年前發生的事。
在他們吵架不久後她就知道自己懷孕,她滿心以為這個好消息可以打消他的猜疑可以緩和他們之間的矛盾,她願意退一步守護他們的感情,可他那時在做什麽?和女人調情?甚至于上了床?
接着她的孩子意外沒了,醫生說她的子宮受損,再要孩子很艱難。而她父親一夜之間锒铛入獄,她和弟弟一下子沒了依靠,每每舉步維艱。
一步之遙的幸福,轉眼成空。
這些他都不知道,當然了,他一聲不吭就去英國了,又怎麽可能知道?現在再來問有什麽意思?曾經的梁熙也許會耍性子會撒嬌會示弱讓他寵愛讓他憐惜讓他遷就,可現在不會,她不需要他的同情,同樣也不需要他的忏悔。
她受過的痛就當是償還他給過她的愛,二人再無瓜葛。
梁熙淡淡地呢喃:“何培霖,都是過去的事了。”
“那個時候……你很難過吧。”何培霖緩慢的,低沉的說,“我……對不起。”
梁熙低眸,臉上一絲血色都沒有,卻還是笑:“既然分了手,我和我的家人不再是你的責任。你也不必這樣深情款款地回頭,誠如你所說,我沒那麽愛你,也不值得你愛,大家分得幹脆一些不是很好?”她緊攥着自己的發梢,似乎在找繼續說下去的依持,笑得很諷刺,“還是因為你還迷戀我的身體,欲罷不能了?其實我也挺享受的,你的技巧不錯,要不我們可以換成另一種關系……”
“梁熙!”
“我不說你不肯罷休,說了你又不想聽。既然調查過我,就該知道我做過陪酒小姐,這有什麽稀奇的?”
随着電流聲,傳來骨頭作響的聲音。
何培霖的聲音有些緊繃,似乎在隐忍着情緒,耐性子說:“只要你願意,我們可以忘了過去的事,重新來過,就是你父親的事,我都可以再周旋。”
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他竟然不介意?這真的不像他,從前她稍微跟別的異性走得近一些他都是要發飙的,大男子主義不是一星半點的厲害。
如今……
“你真的要聽我的回答?”梁熙重重地合上眼,将陽光摒除開來,冷淡地說,“我不願意。”
“你以後不要再來找我,我們沒有任何的關系了,何培霖,不要讓我看不起你。”
這次換他先挂了她的電話。
愣愣地聽着嘟嘟的聲音,梁熙苦笑,明明這就是她要的結果,可是為什麽已經麻木了的心,依然會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