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距離

19、距離

馬累到北京有五千多公裏,可梁熙和何培霖的距離卻遠遠不止這些,即使他們生活在同一個城市,呼吸同一片天空,也再不是當初的他們了,他們之間,越走越遠。

那樣的不歡而散以後,偏偏六月裏談的那個停滞不前的項目批了下來——何培霖的公司同意注資,又有那樣的關系背景,加上陳嘉川的手筆,工程進行得很順利。

初時梁熙以為這又是何培霖的變相糾纏手段,可在接着的大大小小的會議都沒有碰到他,私下也再沒有見面,甚至連他的一丁點消息都沒再聽到,仿佛老天也在幫助他們遺忘一樣,她便覺得,這一次真的是徹底結束了。

可是她連傷感的時間都沒有,忙着适應新工作新同事,忙着弟弟來北京上大學的事,還參加了徐萌的訂婚宴,到下個月還有一直關照着她的蘇姐蘇曉沐和景衍先生補辦的婚禮。

人生就是這樣,無論多荊棘叢生的路還是得走,無論多舍不得錯過的還是得錯過,地球照樣轉,生活依然繼續。

走在路上,看着形形色色的人流,看着成雙成對的夫妻情侶,有時梁熙會想,也許有一天,她嫁了別人,何培霖也娶了別人,他們在路邊相遇,他們能坦然地和對方打招呼,閑聊彼此的家庭,然後感慨一下,時間過得真快,這樣就是一生。

不過沒有等到那麽久遠,他們真就又見面了。

一個私人的酒會,邀請的都是主人家相熟的親戚朋友,慶祝珍珠婚。珍珠婚也相守三十年了,然後是紅寶石婚,金婚……在經歷了那麽多變故以後,梁熙越發的覺得相守這兩個字最難。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變老——這樣的浪漫,不是人人能遇到的。

梁熙挽着陳嘉川的手,何培霖則挽着許梓茵,他們是一起進場的。

兩位男士先打了招呼,女士們相互禮貌地笑了一下,不過許梓茵的目光在掠過梁熙腕上的手镯時怔了一下,很快就了無痕跡,只是眼底裏有了深意。

陳嘉川微笑着:“謝謝你的鼎力相助,不然這項目也不會這麽順利。”

何培霖一臉平靜,輕勾了唇:“在商言商,不過是各取所需的生意,沒什麽謝不謝的。”

侍應送來四杯紅酒,何培霖皺了眉,剛擡手想說點什麽,卻聽見陳嘉川吩咐:“請幫我換一杯柳橙汁。”轉而面對何培霖他們,“小熙最近不太舒服,不能喝酒。”

許梓茵笑了一下,嬌嗔地埋怨道:“你瞧瞧人家陳先生多體貼,你能學半分就不錯了。”她說這話時有意無意地瞄了梁熙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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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熙覺得許梓茵似乎看穿了什麽,又或者故意向她表現什麽,下意識地抓緊陳嘉川的袖子,想尋求支援,這是不是傳說中的正牌女友和無恥小三的言語交鋒?還是她做賊心虛?

要不是場合不對,其實她很想說,何培霖的确不夠體貼,因為以前她不舒服的時候,他會從頭到尾冷着臉,別說紅酒換果汁,他是直接這樣不許那樣不準,反正只能聽他就對了。

“不過是沒答應陪你去看演唱會,你就在外人前揭我短,我算怕了你了,下次再去行不?你爸爸來了,我們過去吧。”何培霖似笑非笑地拍拍許梓茵的手背,卻帶了幾分警告的意味,然後擡眼看了看陳嘉川,“那先失陪了。”他自始自終,沒有正眼看過梁熙。

外人?

陳嘉川見梁熙一直沒回神,嘆了口氣。

梁熙抿着唇強顏歡笑:“嘉川,我一直在努力,努力忘記,我可以的。”

“不要勉強自己。”陳嘉川沉穩的聲音在喧鬧的場合裏異常的親和,話裏有話地說道,“那種滋味,我懂。”

何培霖一貫不耐煩出席這些應酬場合,除非特別重要的,不然都是點個卯甚至理都不會理。他陪着許梓茵和她父親露了個臉,見了幾個叔伯,很快就離開了,許梓茵也一塊兒走。

他斜睨着她:“你不是也開了車來,還要我送你?現在才八點多。”

“我就是想問問,那個梁熙,是不是就是你的‘她’?可別想蒙我,我看到她戴那只镯子了,你也一整晚沒着沒落兒的。”許梓茵心癢癢地八卦。

何培霖擰緊眉,危險地警告:“你知不知道什麽叫‘多管閑事’?我跟你說,你別搓我火兒,小心我去許叔那兒告禦狀。”

許梓茵才不怕他:“嗳,你是我未婚夫呢,我哪能不把緊點兒呢?”

“得,那我這個‘未婚夫’改明兒就登門拜訪,和您家那一票子親戚介紹一下什麽是忘年戀?您大小姐滿意不?”

“這麽不溫柔不開面兒,怪不得你女人跟別人跑了,哼。”許梓茵敗下陣來,瞪了他一眼,勾着車鑰匙往停車場另一邊走去。

剛剛還在開玩笑的何培霖的臉很快沉了下來,開車門鑽進駕駛座,在裏頭抽了半天功夫的煙才把車開走。

八月底梁熙回了一趟老家,幫弟弟收拾北上的行囊,還有聽律師說案子二審的進展。

“如果能把欠股東的錢都還上,讓他們松口,你父親的表現又良好的話,應該還能再減兩三年。”

“只能少兩三年?那不是還要七年?我爸身體不好,熬不住的。”

“這已經是最理想的情況了,你父親除了挪用資金,還有虛報注冊資本這條罪呢。其實在我看來,這些本可以避免的,只是你父親那一輩的早期民營企業家,很多都沒有讀過《公司法》,以為冒一下險算不得什麽,都是不可取的。”

梁熙明白律師的話,在父親出事以後,她找了很多相關的法律來研究,也讀了很多類似的經濟犯罪的案子,傳統經營跟不上時代變化,盲目擴張,法律意識薄弱都是惹上牢獄之災的主因,也在那時她才知道為什麽父親突然重提她和弟弟出國念書的事,應該就在那時他的生意已經出現了問題,想把套出來的錢都轉給他們兩個,把自己豁出去了,可還是晚了一步。

母親過世得早,父親打拼了一輩子都是為了他們姐弟兩個有優渥的生活,可他出事的時候她一點都感覺不到,只是覺得愛情死了,連命也可有可無,完全忘了身為女兒,姐姐的責任。

她沉默了很久,才對律師說:“請你盡量幫忙周旋,錢的事,我來想辦法。”

梁熙回到外公的老宅,弟弟梁楓還沒有回來,她一個人将上上下下裏裏外外走了一遍看了一遍,帶着依依不舍的落寞,這個宅子也曾經風光過,在老城區這條繁華的青石街裏頭,最為古老。要追溯到清以前,不知道第幾代的祖先中過進士還入了翰林院,衣錦還鄉建了這座宅子,後來旁支多了,又築牆分了家,那些不長進的就把家産敗給了外姓人,只餘下她外公這一處還保留着,只是年久失修,又經歷了那麽動蕩的時期,往日的繁華已經看不到了。

可是說起來也是書香門第,外公在私塾教書,到她母親這一代,只有這麽一個女兒。可以結親的好人家很多,偏偏她看中的,是對面鞋匠的徒弟,那時還一無所有的她的父親,盡管外公為此氣病了,可他們還是結了婚。

父親知道她打算要賣這棟老宅替他還債後,再也沒肯見她一面。

他說:是你爸沒本事才落得今天這樣的下場。當年我發誓要對你媽好,掙錢讓她享福,可她沒過什麽好日子就走了,你要我賣了你外公留給她的房子,我以後拿什麽臉來見她?鞋匠終于出人頭地了,由一家小作坊到開了市裏最大的鞋廠,可佳人卻因為過于操勞熬出了病,早走一步。

可那是她的父親,梁熙想,如果母親在世,也一樣會這麽做的。

梁熙在書房轉了一圈,鬼使神差的就拉開抽屜,在裏頭看到了梁楓的錄取通知書,是和她學校比肩的另一所名牌大學,這個弟弟最值得她驕傲的。

她笑着摸了下封面的字,然後打開,看到內容時卻愣了很久。

梁楓回來看到客廳燈亮着,卻沒有人在,後來在樓上書房找到姐姐,看到她拿着錄取通知書出神,臉色變了一下,很快就恢複如常,笑着說:“姐,我回來了,你吃飯了麽?我給你帶了宵夜。”

他揚了揚手裏打包的東西。

梁熙沒有回頭,半晌沒說話,緩了很久才問:“為什麽改專業,你不是一直想念物理麽?”

他的物理成績是市裏第一,幾乎滿分,他從小就喜歡的。

梁楓表現得無所謂的樣子:“我仔細想過了,整天呆在實驗室研究所也沒什麽意思,就換了。”

可十幾年的興趣,哪裏是想換就換了的?

梁楓走到梁熙身邊,還想說點什麽,卻被梁熙一下子抱住,一下一下的捶在他瘦削的背上:“你這個小壞蛋,為什麽要改志願?啊?為什麽?”

梁楓一愣,拿着便當盒的手姿勢怪異地摟着他姐,不知什麽時候,他已經比她高出一個頭了,他無奈地笑了笑:“姐,我不小了,你瞧,我比你還高呢,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這事兒我跟爸提過,他也同意的。”語氣裏,是同齡人沒有的沉着穩重,聽得出來是深思熟慮過的。

記得當時他說出自己的決定時,父親沉默了很久,才嘆氣說:“是你自己選的,就好好念,你是梁家的男孩,要照顧你姐,知道麽?”

填志願那天大家都在天高海闊的談自己的理想,自己的志願,曾經的他也是的,可現在不行。他只有兩個要求,一是學校是要在北京的,一是專業要能賺錢的。那個學校的土木工程是一流的,阿Q的想,和他姐的工作也搭邊,以後姐弟兩還能照應着。

梁熙埋着頭沒說話,梁楓覺得他胸前的襯衣有些濕濡,他有些慌神,急切地說:“你別哭,你別哭啊……”

“誰哭了,小壞蛋!”梁熙一把推開他,用手背擦了下眼角,并不看他,“我不想理你。”

梁楓悄悄拉了她的衣角,扭捏地喊了一聲:“姐……”

“哼。”梁熙并不買賬。

“姐,如果你實在是不歡喜,那我就不念了,我直接找個工作養你,成不?”梁楓委曲求全地讨好着。

梁熙立馬轉過身瞪着他:“當然不成!誰要你養了?長得高點兒就以為自己真的長大了?嗯?我不過是,不過是心疼你……”

梁楓丢開便當盒,撒嬌似的抱着姐姐:“姐,我知道你最疼我了!”

“走開走開。”梁熙推了他幾下,也沒認真,就這樣抱着弟弟一會兒,悶聲說:“等去念了實在不喜歡,咱就想法子轉系。”

“嗯。”梁楓鼻子酸酸的,可他是男孩子,不能哭的。

中介那邊突然傳來消息,說原本談好的買家變卦,不想要了,梁熙急得團團轉,那家價錢雖然低了些,可是同意至少幾年裏不會把房子拆了,讓她有回旋的餘地,旁的人估計就不是那麽好說話了,出得起價錢的都是看中那塊地皮,又破又舊的老房子不值一提,不過是他們這些有回憶的人覺得珍貴罷了。

正在她考慮要把不拆房子這條要求也去掉的時候,中介又說找到了新買家,而且價錢比之前的要高,能馬上付完全款。

梁熙驚喜之餘又覺得有些不對勁,和弟弟商量以後,提出先和買家見個面,賣房子也得賣給有緣人,。

買家是一對中年夫妻,本地人,姓錢,看起來家底豐厚,人很随和,極有修養。

梁熙問:“不覺得這裏舊了些麽?”

錢先生笑了笑:“我們生意人,買房子除了投資,就是自己住。中國人講求落葉歸根,我早些年去美國闖蕩賺了些錢,老了闖不動了,就想回來養老了。小姑娘,不瞞你說,我家原也有這麽一處老宅,我太祖留下來的,可是年輕那會兒我做生意急着用錢,就把它賣了套現,現在那片已經拆了,這一直是我心裏的疙瘩。剛巧聽到你這裏要轉手,我老婆就說要不買了下來,整修一番就能住了,也算是心理補償吧,我仔細考慮以後,看你出的價錢也公道,就找來了。”

也許是他言辭懇切,加之聽起來也是個重感情的人,梁熙沒有多想,當天談了條款細節,基本算是敲定賣房子了。

因為這筆房款是急用的,托了關系,過戶手續辦得很快,重要的或者有紀念價值的東西先搬到她朋友家裏,以後再做打算。錢氏夫妻還同意他們姐弟住到梁楓去讀大學,梁熙感激得不知道說什麽好,一直覺得哪裏不妥,又說不上來。

又過了兩三天,父親依然不肯見她一面,案子還在排期開庭。

梁楓開學在即,梁熙無奈之下就和弟弟坐車回了北京。

這天晚上,慶祝羅華升了官,江哲他們一夥人在會所開了包廂玩一玩。

何培霖一向大牌的姍姍來遲,到的時候大家都已經酒過三巡了,有些在對着屏幕亂吼亂唱,有些喝高了的還拉着年輕女伴跳起貼身舞來,羅華本來也玩得很HIGH的,可是一見到何培霖就不對勁了,一點興致都沒有了似的,變成了悶葫蘆。

何培霖不知內情,笑着打趣他:“你小子行哪,我才說你不靠譜,你就把譜給譜上了。這麽年輕的正職放眼沒幾個,也該得意了,怎麽還這副模樣?”

“我……”羅華欲言又止,仿佛即将出口的話有千難萬難似的。

何培霖端着酒杯搖了搖,抿唇喝了一口,貌似酒的味道不對,他皺了眉:“怎麽點的這個?還點那麽多,又嗆又難喝,着了哪個漂亮妹子的道兒了?”

羅華沒有接他的話茬,又似為了鼓勁,把何培霖說難喝的酒猛灌了半瓶,才壯着膽子對他說了一句話。

那是平地起驚雷。

沒一會兒,就聽見哐啷一聲,本來該在何培霖手裏的酒杯摔在地上,而他揪起羅華的衣襟,青着臉發狠地吼了出來:“什麽?你他媽的給我再說一遍?”

作者有話要說:何某人要開始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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