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背後
33、背後
何培霖比誰都快一步攔腰抱起梁熙往自己停車的方向走,傅希媛拉住他:“你要去哪兒?”
“送她去醫院。”何培霖的聲音很沉,能感覺到他全身都繃得很緊。冬日陽光很稀罕,陰冷的空氣如同他臉上的表情,淡漠裏……帶着幾分茫然無措。
傅希媛搖了搖頭:“小熙不喜歡醫院的味道,我的教師公寓就在附近,把她送去我那裏。”說完她也沒等他回答,又拿出手機撥了一個號碼:“袁醫生嗎?您好,我傅希媛,想請您過來一趟……對,就是她,老毛病了,嗯,那麻煩你了。”
短短的一兩分鐘的對話,卻讓在場的人都有些詫異,似乎傅希媛對梁熙昏倒已經見怪不怪了。
傅希媛卻沒空解釋,只是皺着眉冷靜地下決定:“你們還愣着做什麽,趕緊走啊!霖子好生看着小熙,小高開車,培寧你也跟上,我待會兒有話和你們說!”她比他們年長,又是大哥何培沂的妻子,因此說話也很有分量,讓大家不自覺遵從。
傅希媛坐副駕駛,給高遠衡帶路,繞了幾個彎,十分鐘後進了大學生活區。
公寓因為一直有專人打掃,所以十分整齊幹淨。
梁熙的額密密地發着冷汗,仿佛在睡夢裏也疼得不能安寧。
屋裏開了暖氣,傅希媛又幫梁熙換下了厚重的冬衣,沒多久袁醫生也帶着護士上門來了。
大家都在客廳等着,袁醫生診治的時間并不長,從卧室出來時何培霖反應最快,微抿了唇:“請問……她怎麽樣了?為什麽會昏倒?”
袁醫生眉頭緊鎖,并不回答,而是看了一眼傅希媛。
傅希媛凝睇着何培霖,他對梁熙明明是關心裏透着小心翼翼,卻還總裝作無情冷酷,心裏不由得湧了一抹悲涼,他們兩人,本不該走到這一步的。
她下了決心,點頭說:“袁醫生,你照直說吧,他們遲早都該知道的。”說着還若有似無地瞥了一下何培寧。
何培寧全身顫了顫,幾乎不敢看傅希媛。
袁醫生本受了傅希媛的囑托,在醫院在檔案在外人面前都對梁熙的情況極盡所能的隐瞞,雖然不明白為什麽傅希媛突然改了主意,可既然她開口說可以講,她也就不再保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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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開口就一針見血:“我想請問是不是誰在梁熙小姐跟前提到了孩子的事情?”
鴉雀無聲。
何培霖捏緊拳頭,那個他還來不及知道就已經不在的孩子,也是他的痛。
“是……是我。”半晌,高遠衡才一臉懊悔地開口承認,又有些不解,“只不過,這跟梁熙暈倒有什麽關系?”
袁醫生點點頭表示了解:“梁熙做完流産手術後其實恢複得還行,可是一聽到關于孩子這樣敏感的字眼就會像今天一樣,莫名地覺得腹痛痙攣甚至于昏厥,但是我們一直查不出病因,所以這種情況通俗點說也可以叫神經痛。我簡單舉個例子類比一下,有的病人因傷病截肢,在手術後多多少少會出現肢體還在或者還有痛覺的假象,一小部分是因為傷口感染,但更多的是幻覺痛,是一種心病。”
何培霖一動不得地站在那裏,眼睛看着卧室的方向,緩緩地問:“沒辦法治?”
袁醫生苦笑,口吻帶着無奈:“都說了是心病,那就得心藥醫,除非再要一個孩子。可梁小姐說了,再有孩子也不是貝貝了……而且她是懷孕近四個月才做的手術,又是那樣糟糕的情況,以後很難受孕了。”
“貝貝?是……女孩?”何培霖站得筆直的身體忽的踉跄後退兩步,何培寧要去扶他,卻被他擋了回去,自己又抓着沙發重新站穩。
——将來啊咱們要是有了女兒就叫貝貝吧,我何培霖的小寶貝兒!
——什麽咱們?我說了要給你生孩子麽?臭流氓!
他們失去了貝貝,而且以後都很難再有了?
然後他又想起那次在CBD項目的休息室,她疼得臉色青白時用那樣孤寂的眼神仰望着他。
在他面前擺着的,仿佛是潘多拉的盒子,他幾乎不敢碰觸,又不能不去打開。
何培霖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緒,擡起頭看向傅希媛,軟弱地希望從她嘴裏聽到不一樣的答案。
傅希媛轉開了目光,對袁醫生說:“袁醫生,我讓人送您回去,辛苦您跑一趟了,謝謝。”
“不客氣。”袁醫生隐隐地猜出些端倪,卻識相地帶着護士離開了,不該她知道的還是不知道為好。
房間又重新安靜下來。
何培寧覺得透不過氣,微顫着轉身:“我想回去看看小磊了……”
“我還以為你是做好面對一切的打算才回來的,不是麽?培寧。”傅希媛的語氣平靜緩和,可是卻透着冷意,“事到如今你還要逃避?還要大家背着這個包袱過多久?你還有小磊,可小熙還有誰?”
“你們到底還瞞了我什麽?”何培霖的聲音插進來,眼眸黑得有些可怕,終于忍不住發火,“說!都他媽的給我全部說出來啊!”
他一腳踢翻了小茶幾,又掃翻了落地燈,何培寧吓了一跳,高遠衡下意識地擋在她跟前。
傅希媛趕緊攔住他,擺出嫂子的架勢:“要麽冷靜坐下來好好說話,要滾回你自己的地方再耍橫!”
接着她去把落地窗都推開,屋外的冷空氣呼呼地竄進來,倒是讓人清醒了不少。
她的聲音像海上傳來的音符,帶着透徹人心的寒涼,清晰地一個字一個字敲進每個人的心裏。
不算很久遠的事情。
那天像今天一樣冷,才下午三四點鐘天就暗沉沉的,冰冷的北風呼嘯着,傅希媛穿了羽絨都冷得不行,下了課就想趕緊開車回家。
才走到停車場的路口,就聽見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喊着:“傅、傅老師……”
傅希媛有些詫異,循着聲源看去,見到梁熙瑟縮着站在角落,她穿得很單薄,嘴唇是幹澀的白,人也瘦得吓人,外套顯得空蕩蕩的,仿佛風一吹就走似的。
大四的學生課程不多,她已經很久沒見過梁熙了。
何培霖和梁熙的事情她也隐約知道,不過鬧得最大的時候她并不在國內,以為是兩人年輕氣盛,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合則來不合則去的想法比比皆是,她不是八卦的人,也就沒有再刻意去打聽過他們分手的來龍去脈。
傅希媛上前兩步,抓着梁熙的手,感覺像冰棍似的,不由得皺眉:“怎麽穿這麽少,還在這裏吹冷風?要找我不會打電話麽?”
梁熙好像并不覺得冷,勉強笑了笑:“之前打了,打不通……聽說您今天有課,就來這裏碰碰運氣。”
“我前段時間出國交流學習了。”傅希媛抓住她的手往車的方向帶去,“來,這裏是風口,咱到車裏說。”
梁熙搖搖頭:“不了,我待會還有事,就在這裏說吧。”
傅希媛也不勉強,拍拍她的手背說道:“好吧,你說。”
“傅老師,您能不能……告訴我培霖在英國的聯系方式?”
“啊,這個……”傅希媛難為地頓了一下,“這個我還真不知道,他幾乎不和我聯系的。”對這個飛揚跋扈的小叔,她也是盡量不去惹他的,只偶爾在家宴裏碰下面。
梁熙身體僵了一下,眼眸閃過失望,苦笑地喃喃:“原來連您也不知道啊……”她不知道問了多少人了,都說不知道,他是不想讓她知道吧?
傅希媛聽她的語氣就知道她誤會了,連忙寬她的心說:“我是不知道,你真急着找他的話,我幫你問問!總有辦法的,他又不是到太空了!”
“可以嗎?”梁熙小心翼翼地擡眼看她。
“怎麽不可以?你等一下,我打電話問。”傅希媛笑了笑,拿出手機就撥了何培沂的號碼,別人不知道,他這個當兄長的肯定知道。
果然,一下就問好了,她示意梁熙:“你記一下。”
接着她報了一串數字,奇怪的是不知道是風太大還是她說話聲音太小,梁熙問了兩三遍才記下號碼,不過臉上終于有了笑容。
“小熙,你沒事吧?”傅希媛看着她過分瘦削的臉蛋,總有種不安地情緒在瘋長。
梁熙笑笑:“我沒事,我和培霖有些誤會,我要找他說清楚。”
後來又沒怎麽聽過梁熙的消息,也不曾聽說她和培霖複合。
直到有一晚她去會所參加十年同學會。
遇到了跪在那裏被客人羞辱的梁熙,于情于理,她都應該出手幫忙。
那時她還不知道梁熙經歷了什麽變故,以為她是不自愛,自暴自棄才去會所那種複雜的地方,甚至還罵過她。
傅希媛讓經理給她開了間小包廂,拉着梁熙就進了裏頭。
“你也不打聽清楚這裏是什麽地方?說好聽點只是推銷名酒,可真下了場被客人怎麽了你,又找誰哭去?”她是真的恨鐵不成鋼,感情沒了也不至于糟蹋自己。
梁熙擦幹了眼淚,稍微整理了一下被客人扯亂的衣服,低着頭道謝:“傅老師,謝謝你幫忙。”倒是把所有的指責都受了。
傅希媛恨恨地睨着她:“為什麽要來這裏賣酒?”
“這裏提成高小費多,我需要錢,很多錢。”梁熙還是低着頭。
“是不是發生什麽事了?霖子呢?你告訴他了嗎?”
“他啊……我和他早就無話可說了。”梁熙閉了閉眼,聲音微顫。
角度的關系,傅希媛看不見她的表情,可光聽着就心疼:“就算這樣,你也可以來找我啊,傻丫頭,有什麽困難不能開口的?”
梁熙只是搖了搖頭。
包廂裏雖然清潔過了,可是空氣不是很流通,還有淡淡的煙酒的味道。剛才又經歷一番折騰,梁熙勉強忍了一會兒,終于忍不住就往垃圾桶裏幹嘔,臉色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傅希媛怔了怔,不敢相信地問:“小熙,你是不是……懷孕了?”
吐得天昏地暗的梁熙根本沒辦法回答她,又聽見她問:“是霖子的?他知不知道?”
那會兒梁熙是怎麽回答她的?
對了,她當時用一種平靜到不可思議的語氣說:“我原本是打算告訴他的,可他已經沒有知道的必要了。”
然後傅希媛自然也就知道了梁熙家裏破産,父親入獄,她和弟弟面臨辍學,而她又和霖子分了手,還懷着孩子,這麽一連串的打擊像巨石一樣壓在這個本來被人呵護備至的女孩身上……她居然還不分青紅皂白就罵她不懂事。
她不知道梁熙為什麽堅持不肯告訴霖子關于懷孕的事情,那時她要電話應該就是說這件事的,後來為什麽沒說出口,她無從得知,只能尊重她的意思。
梁熙并沒有打掉孩子的想法,又不怎麽願意接受她金錢上的幫忙,說長貧難顧,她要用錢的地方是無底洞。
梁熙這樣,霖子也有責任,何況梁熙還是她很中意的學生,她不忍心不管。
傅希媛只好給梁熙介紹收入也客觀的翻譯工作,又幫她找了個好律師,悄悄墊了律師費,總之能幫的就幫,盡量減少她的負擔。
可到底還是出事了。
那天傅希媛有些低燒,便起床晚了。
接到梁熙室友徐萌的電話,語氣有些焦急:“傅老師,您,您好,我是徐萌,小熙不舒服,下面一直在流血,怎麽辦啊?”說到最後她都哭了出來。
因為之前她就拜托徐萌多照顧梁熙,有什麽事可以打她手機的。
徐萌沒遇過這樣的事,情急之下大腦一片空白,只記住要給傅希媛打電話,她有辦法。
傅希媛一聽“流血”這兩個字心裏就咯噔一下,孕婦見紅可不是什麽好事兒。
趕去了醫院,袁醫生先問了情況,又給開了保胎的針藥,說得再觀察幾天,如果不再見紅就證明孩子保住了。
梁熙的情緒明顯已經亂了,說話也沒頭沒尾的。
等她睡了,傅希媛才把徐萌叫出來問,好好的怎麽見了紅,是不是又去做別的工作了。
徐萌也冷靜下來,一臉憤憤地說:“小熙不知道打哪兒聽說何培霖可能要和別人訂婚,心情一直不好,昨天過馬路的時候又沒留神,聽不見喇叭聲,差點被車撞了,幸好司機剎車快,她只是跌了一跤,可是回來後一直說肚子不舒服。都是何培霖那個混蛋!要不是他扇了小熙一個大巴掌,小熙就不會總是間歇性耳鳴聽不見聲音,她還懷着他的孩子呢,他怎麽就敢和別人訂婚?”
“你別急,只是兩家長輩都有點兒意思,不是真的。”傅希媛嘆了口氣,腦子靈光一閃,抓住了重點,“霖子什麽時候扇了小熙耳光?為什麽?”
徐萌有些激動:“還不是他的好姐姐?說小熙一言不合就動手推她下樓險些流産,可小熙說明明是她自己摔下去的!剛好那段時間何培霖和小熙因為高家哥哥的事情一直吵架……”
“霖子也就相信了?”
“我不在場,只是知道梁熙回來的時候臉是腫的,哭得跟淚人似的。”
傅希媛睜大眼,見徐萌點頭,她氣得要命,“他腦子進水了嗎?”
徐萌憋了很久的話好不容易可以說出來,便也不管不顧了:“腦子進水的是小熙,偏偏喜歡一個混蛋。還說什麽和他約好了,彼此再生氣不能超過一個月,她說等大家冷靜了再找他解開誤會就行了。誰想到接着出了梁叔的事?好像何培霖在那邊也有了別人,所有的苦倒是小熙一個人全受了,我要是她早就熬不住了……”
其實換了誰都受不了。
治療的效果并不好,梁熙□一直出血,孩子眼看着保不住了,袁醫生勸梁熙放棄孩子。
梁熙不肯。
袁醫生就讓傅希媛當說客,越晚做手術,對她的身體傷害越大。
那天的對話,傅希媛至今想起來都心酸。
“傅老師,寶寶還好好的呢,她很乖,我幾乎都不吐的。”
“小熙……”
“已經快四個月了,可以聽見她的心跳了,我怎麽能不要她?”
“……”
“您幫我求求醫生好不好?一定有其他辦法的!”
傅希媛不忍心看她,咬牙勸說:“小熙,醫生也是為了你好的。”
“傅老師,我想見培霖,很想很想,怎麽辦?他還沒見過寶寶呢,他那麽喜歡孩子……”
她的病號服已經被淚水打濕,雙手緊緊地護着肚子,不肯讓任何人靠近。
都是疼痛有等級之分,可是只有真正痛過的人才知道那種痛徹心扉的感覺并不是簡單的用幾度痛級可以形容出來的。
梁熙再不願意,孩子仍然保不住。
只是一個簡單的引産手術,可卻是梁熙人生中的海嘯,她還那麽年輕,如花似玉的年華就要被迫承受失去孩子的痛苦。
就連她這樣站在手術室外的人,都覺得是前所未有的煎熬。
奇怪的是,梁熙比她們想象中的都平靜,乖乖吃藥認真調理,仿佛已經接受了這個事實。
可惜她們都把梁熙想得太過堅強。
誰也不會想到她前一秒還反過來安慰她們說自己沒事,下一秒自己就悄悄地回到她和何培霖曾經住的公寓,想在那裏結束生命。
要不是徐萌警覺,或許這個世上再沒有梁熙這個人了。
傅希媛的聲音順着冷風傳來:“你們肯定想象不到當時的情形,盡管已經過了近一年,可每次回想起來我都覺得觸目驚心。”她慢慢地轉過身來,目光幽幽,“小熙今年才二十二歲啊。”
現在說出來不過是個千字萬字的故事,可真正經歷的又何止千萬?
她永遠都忘不了那一天,浴室的地磚上都是血。
梁熙躺在浴缸裏,幾乎沒了呼吸。她腕上的傷口很深,醫生說那是下了狠勁的,再晚幾分鐘送來華佗都救不了她。以後是稍微重一點的東西都拿不了了。
何培霖的身影仿佛是被風雪風化了千年的岩石,深邃的眸光見不到底,要不是他還有呼吸,他都以為自己跟着傅希媛說的話慢慢死去。
他像刻字那般,冷硬地一字一頓問出口:“她為什麽還要騙我說孩子是她故意不要的?你為什麽也替她瞞着?為什麽,不讓我知道。”他的聲音,顫得如寒風落葉。
景衍給他的消息裏沒有這些,肯定也是傅希媛做了手腳的。
傅希媛平靜地看着他:“你是真不知道,還是不願意知道?若有甜蜜,就兩人分享,若是痛苦,那就一人承擔。霖子,小熙比你以為的更愛你,又怎麽忍心讓你承受她經歷過的痛?”
“她只和我說,她恨你也恨不起來,只不過……也沒有力氣再愛了。”
放棄,有時候是一種迫不得已的勇敢。
作者有話要說:上一章大家好熱情啊!評論我都有看,只是來不及一一回複,謝謝大家啦!
最近瓦被加班綁架了哇,乃綿找瓦BOSS放銀啊~拿花花砸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