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一) 少年(重修)
第1章 重生(一) 少年(重修)
“雲青岫,你叛宗弑師罪無可恕,還不伏誅!”
四方雲湧,天幕陰沉紫電橫掠,各宗長老負傷,合力起殺陣。
滿地血水自長階淌下,素白衣袍在罡風中獵獵飛揚,持劍孑然而立。
女子身後,無數修士舉着法器忌憚不敢上前,黏稠血液染紅她的衣袖,從指尖順着劍刃淌下。
劍上淌過的血有她的,昔日同修的,以及宗內長老的。
“不認。”她平靜道。
嗓音溫和,帶着些散漫倦意。
剎那間,劍如寒霜,從身後穿心而過。
她平靜回首,青年面容冷清似玉,眉心一點朱砂,眼神恨不得将她剜骨剔肉。
“雲青岫!”他聲音嘶啞,“于你而言,這世上就沒有任何可在乎之物麽?”
遠處山門外,似有一道黑衣身影闖入奔來。
濯雪劍倏地抽回,女子身形一晃,懸于證心臺邊緣,身後萬丈深淵。
她溫然一笑,輕嘆:“師弟,從前欠你一命,如今還你。”
霧青身影如流雲,墜入深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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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裏的光透過蒙了明紙的軒窗,柔和照亮簡陋房間——
一床一桌一椅。
床榻被拖至窗邊,光線亮堂堂照着床,青衣少女雙眸半阖躺着,以指尖玩弄捕捉浮塵。
窗外是飛舟掠過雲霧之聲。
這是雲青岫重生的第五日,也是被困在此處的第五日。
這具身體服用過辟谷丹,出身未知,樣貌未知,骨齡十九,與她生前一樣是天靈根,身負入仙骨,誰見了都要贊一聲驚世之才。
可惜,如此天資,靈海卻破了個大洞,就像個篩子,靈氣入體後庫庫往外漏,哪怕窮極一生修煉,至多到金丹。
更糟的是,這具身體還未引氣入體。
雲青岫慢悠悠玩着浮塵,怡然自得。
不重要,這些一點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
腦子裏沒了那道熟悉的叨叨聲。
雲青岫趕上了穿書熱潮,在連續007後光榮猝死,眼一睜就穿到修真界。腦子裏多了個自稱“系統”的聲音,絮絮叨叨說了一堆,簡而言之就是修仙界未來會出一個實力堪比龍傲天的大反派。
她要趕在反派完全黑化前感化或幹掉對方。
只要任務成功,系統承諾送她回現代當富婆躺平。
雲青岫承認,她對這個餅心動了。
但是……
系統也不知道這位将來能日天日地的大反派姓甚名誰,家住何方!
原本雲青岫計劃先修煉着,反正修煉對她來說和睡覺喝水一樣簡單。等修到無人能比肩,大反派應該也出來了,再一劍幹掉對方,美美回現代躺平。
感化?傻子才選這個。
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
她死了。
天無絕人之路,她又活了。
做什麽任務,還不如抓緊時間當鹹魚。
醒來那日,雲青岫曾聽見小攤的叫賣聲,一種只産自南洲坤地的特色小吃,甜津津的奶香,吃起來像烤乳扇。然後飛舟便啓程了。
如今飛了五日,按行進速度算,今夜會進入西洲兌澤的邊界。
門外,兩位金丹修士穿着紫紅校服,腰墜弟子牌,百無聊賴守着門。
“哎,你聽說沒有,那魔頭獨自打上劍宗,闖入謝劍尊的明心峰,驚天動地打了一場,就為從他手裏搶一樣東西。”挑起話頭的是個方臉修士。
圓臉修士聳聳肩,道:“誰不知道,這事都傳遍仙州了。聽說是搶了謝劍尊的随身法器。”
“錯!是一座牌位!”
“胡謅呢你,那魔頭瘋啦,去搶這玩意。再說了,謝劍尊好端端在自己住的地方放個牌位做什麽?”
方臉修士得意一笑,神秘兮兮道:“我認識太上劍宗的一位內門弟子,他親眼所見,被搶走的是雲青岫的牌位。”
“可雲青岫不是被謝劍尊一劍碎了神魂麽?這又是鬧哪出。況且劍尊與他師妹的婚事将近,這該如何收場?”
“嘿,那我可就不知道咯……說起這位劍宗大師姐,也是位傳奇人物。當年在證心臺上,仙門百家聯手才将其誅滅,沒想到死了三百年還不消停。”
“那可不。雖說劍宗不讓提起此人,但聽說那乾山丹聖、蓬萊宗藥仙、璇玑宗宗主……叫得出名號大能們,都在找她殘魂。”
“啧啧,這位大師姐生前怕是風流多情,留了不少情債呢。”
這些話不啻于平地驚雷。
一門之隔,忽然響起重物落地聲與連續不斷的咳嗽。
雲青岫摔得眼冒金星,從地上爬起來連喝兩杯水壓驚。
造謠!純屬造謠!
當年她與仙門百家為敵,仇家滿門,在證心臺上被謝倦安一劍刺死,神魂消散。
這群人抽什麽瘋呢?
還有魔頭又是哪位?印象裏沒惹過這號人物。
恨得千裏迢迢去劍宗搶她牌位,為了帶回去羞辱?多大仇多大怨。
門外忽然又傳來動靜,似乎是有新人被帶上了飛舟。守門修士顧不上管門裏的動靜,徑直迎了上去。
對話聲被風卷着從門縫飄入。
“……怎麽弄成這半死不活的樣子?”
“李師兄,這小子是個硬茬,不動點手段根本擒不住啊,一不小心下手狠了些。”
被稱作李師兄的方臉修士不耐煩道:“少啰嗦,今夜師尊親自來驗貨,人若是死了你的小命也不保!”
對方滿頭冷汗,連連作揖求饒。
雲青岫貼近門縫向外看,門上設了禁制,光暈隐隐亮起。
有限的視野裏,只見兩位穿常服的修士架着一位修長單薄的黑衣少年,頭顱低垂看不清面容,殷紅的血浸濕衣衫。
李師兄以靈氣探入少年靈脈,漫不經心道:“啧,雜靈根。”
漸漸地,李師兄皺起眉頭,驚疑不定:“如此浩瀚的靈海……竟只是練氣期。”思索片刻,又道,“也罷,找人盯着收拾幹淨,喂顆回元丹。血淋淋的倒了師尊胃口。”
“咱們師兄弟這回運氣不錯,這批貨有兩個堪用的。“圓臉修士笑眯眯看了眼身後緊閉的房門,“裏頭這個資質最好,模樣也漂亮,嘿……可惜是個神魂不全的傻子。”
李師兄嗤笑:“一個爐鼎罷了,有什麽可惜的,師尊用着合适就好。”
話音剛落,原本氣息微弱的少年倏地擡起頭。
昳麗的面容上嵌着兩丸黑沉沉的眼瞳,膚色極白,眼睑下方生了一點紅痣,連側臉的血污都美得驚心動魄,像只游離在濁世間的豔麗惡鬼。
他閃電般扼住了李師兄的脖頸。
“嗬嗬——”李師兄艱難抽氣,濃烈的死亡危機從背脊竄起。
幾人七手八腳,連拖帶踹才将少年拽開。
靠在門邊的時間稍長,設下的禁制将要生效時,雲青岫後撤了一步。
她沒看見接下來的一幕。
少年被四個築基、金丹期修士反折雙手壓在地面,但仍冷冷擡頭,用近乎森冷瘆人的目光直勾勾盯着李師兄。
門外一片混亂,李師兄暴跳如雷,修士們極力勸阻。
安靜下來已是一炷香以後,李師兄似乎出了氣,心情好了些許,與圓臉修士繼續暢談。
“啐,他爺爺的,性子太烈了!還是傻子好,玩起來聽話。等師尊玩膩了,我就去讨來。”
“嘿嘿,咱們可以一塊……”
污言穢語不堪入耳。
雲青岫毫無波瀾聽着,邊喝水邊梳理方才從談話中得知的線索。
首先,如她一般被當做爐鼎抓來的人,飛舟上還有不少;其次,今夜李師兄口中的師尊會露面;最後,原身是個神魂不全的傻子,那這具身體天資出衆卻沒引氣入體便合理了。
素白的指尖緩緩摩挲茶盞,雲青岫睫羽低垂,眸光深深。
…
金烏西墜,暮色欲頹。
垂眉順眼的侍女持燈而入,琉璃燈上嵌有聚靈石,融融亮起,點亮暗沉內室。
侍女将燈放在水鏡前,沉默迅速為雲青岫梳洗打扮。
鏡中人與她原本的臉有三四分像。
眉目清冷,似皎皎月色,不受塵垢,唇上的胭脂與紅紗薄衫平添幾分瑰麗豔色。
雲青岫安靜扮演一位神魂殘缺的傻子。
直到最後一絲天光被夜色吞食,侍女拉起她向外走去。
雲青岫顯得順從,只是層層疊疊的裙擺忽然絆住腳下,不慎踉跄,手掃向了琉璃燈。
“砰!”琉璃燈的殘軀碎了滿地,內室陷入暗沉。
侍女連忙拽住跌倒的雲青岫,顧不上琉璃燈,見她沒有受傷才長松一口氣。
只是一盞最尋常的琉璃燈而已,侍女皺了皺眉,并不想與傻子計較,拽着人去往飛舟上最為寬敞奢華的居室。
雲青岫不動聲色握住了掌心的聚靈石。
這是她自重生後第一回踏出門外。
遠處依稀可見城池燈火,果然是西洲兌澤邊界。與她一樣被被放出來的人不少,粗略一數有十多個,都身穿紅衣,腕間解捆着泛着靈光的繩索。
縛靈繩,能封靈海靈脈。
或許因為原主是個還未引氣入體的傻子,縛靈繩沒用在她身上。
室內,滿屋暖香,旖旎勾人。
長榻上紫衣男子懶散支起半身,金冠束發,雙眸輕眯,指節有一搭沒一搭敲着扶手。屬于元嬰期的威壓潮水般鋪開。
“師尊,這批貨裏有兩個出挑的。”李師兄忍着壓迫感,指了指雲青岫的方向,恭敬道,“她就是青山宗送來的雲秀。”
随後,他輕輕撫掌,兩位修士擡入一個黑布罩着的籠子。
黑布落下,巨大布滿尖刺的玄鐵籠子靜靜伫立。
一團單薄的黑色身軀鎖鏈加身伏在籠中,一動不動。
忽然,籠中身軀微微一動。
沉重鎖鏈下,少年緩緩仰起頭。
膚色如雪,黑瞳似墨,襯得眼睑下方的紅痣愈發奪目,蒼白脆弱又美得攝人心魄。
黑瞳精準捕捉到雲青岫的身影,離得不近,但他甚至能看清唇上一處未完全化開的胭脂。
李師兄暗中剜了少年一眼,面上依然恭敬:“師尊,此人靈海浩瀚,但性子太烈,不好馴服。”
四長老半阖的眼眸睜開,如鷹隼掃視室內的十餘人,在雲青岫身上略略停留後,定定落在籠子裏。
他赤足下榻,踩過榻下跪俯的光滑脊背,朝籠中少年緩緩走去,“我倒要看看,性子有多烈。”
合歡宗弟子視若無睹,早已習慣四長老将爐鼎當物件用的态度。
但被帶來的這群修士不同,他們大多出身小宗門,從未接觸過此種世間險惡,不少人滿臉驚惶。
雲青岫掌心輕攏,靜靜看着,與搖搖欲墜的年輕修士們格格不入。
四長老走到少年面前,肆無忌憚打量一番,然後驀然打出一道雷咒。
紫光滋滋間,冷汗順着少年的鬓角滑落到蒼白下颌,一滴一滴墜入地面。
他垂下眼,一聲不吭。
“你們到底是哪宗邪修!這樣強擄正道修士折辱,就不怕仙盟清算嗎!”
一位清秀修士再也忍不下去,怒然大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