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重生(十二) 貪欲(重修)

第12章 重生(十二) 貪欲(重修)

少年身形修長,寬肩窄腰,幾乎将雲青岫完全攏在懷中。

她掌心靈力一轉,下意識就要将人推開。

禁锢着她的手無法克制地顫抖,灼熱的液體落在耳尖,順着耳廓滑落,最後彙聚在耳垂,再墜落在頸側。

雲青岫看不見裴宥川的神情,卻清晰感受到對方的痛苦惶然。

擡起的手一僵,心裏的念頭滾了好幾圈,雲青岫最終無聲嘆氣,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

幽幽夜風吹來,裴宥川勉強找回理智,緩緩松開手。

“師尊……我……”他垂首抿唇,不太敢去看雲青岫的表情。

一縷靈息探入他的靈脈與靈海,雲青岫輕輕蹙眉,靈脈瘀滞不暢,明顯是心神動蕩不安導致的。

她從四長老乾坤袋裏摸出一枚清心丹。

素白指尖捏着珍珠大的碧綠丹藥,裴宥川的喉結輕輕滾動,垂眼湊近,然後張口将丹藥含住咽下。

溫熱的唇擦過指尖,一觸即分,沒有停留。

但溫度似乎烙印在上面,雲青岫忍不住搓了一下指尖,把素帕遞給裴宥川,“擦一擦,跟花貓似的。做什麽噩夢了?”

月色下的面容清冷,神色溫和,與平時沒有不同。

他本該感到高興。

裴宥川接過素帕,悶聲道:“夢見師尊在虛境中受傷的事。弟子剛剛逾越冒犯,請師尊責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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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青岫仔細端詳他的臉色,一看就是夜寐難安的模樣,大約是被吓着了,許久都沒睡好。

“罰你現在回房睡覺。快去。”

裴宥川不動,低聲道:“弟子還不想睡,夜已深,師尊該休息了。”

去往風渡城的芥子舟不多,都是中小型號,船上客舍有限,他與一位陣修暫時同住。

這段時日相處下來,雲青岫大致摸清了徒弟的脾性,他看着待人文雅有禮,實則不喜歡旁人靠近,還有些厭惡肢體接觸。

不過這個旁人似乎不包括她。

竹簾被夜風掀起,靠窗處放了張美人榻。

一道拱門将裏間與外間分隔,門上雲霧紗垂落,內設禁陣,只能依稀看見內間的琉璃燈影。

裴宥川躺在美人榻上,哪怕閉着眼,也能敏銳感知到無處不在的清淺冷香。任何細小的聲音都呈數倍放大、回蕩。

外袍褪去,挂在紫竹架上,赤足上榻,抱着錦被,不停地翻動書頁,神情閑适悠然。

僅憑聲音,他已經将畫面清晰勾勒出來。

直到明月西移,裏間的動靜才消失。

裴宥川枕着軟枕,這是雲青岫白日窩在床榻上看話本時抱在懷裏用作墊手用的。一條鱗尾悄無聲息伸出,将軟枕一圈圈纏繞,在識海裏發出細碎含糊的聲音。

“好香好香好香……”

不止是軟枕,連身上的薄被,因為放在房中,也沾滿了她的氣息。

薄唇似乎還殘餘着指尖的溫熱,那抹素白像一點火星投入荒野,瞬間燃起難以熄滅的野火。

薄被下窸窸窣窣,不斷起伏。

月色西移,長夜寂靜晦暗,壓抑克制的喘息低低響起。

少年眼尾洇紅,黑瞳化為暗紅,泛起水光。他的呼吸驟然急促,聲音滿含祈求與貪欲:“……師尊。”

裏間雲青岫一無所知,她睡得很沉,一夜無夢。

次日起來,外間的竹簾已經卷起,晨風徐徐吹入,美人榻上的軟枕與薄被疊得整齊。

“師尊。”裴宥川推門而入,端來一份清淡精致的早飯。

一看就不是芥子舟供應的餐食,定是他大清早去借了廚房做的。

“昨夜睡得可還好?這榻小了些,委屈你湊合兩日,很快就到風渡城了。”

“有師尊在,弟子睡得很安心。”少年膚白唇紅,面上笑意盈盈,不見絲毫疲色。

師徒兩人一同用早飯,偶爾閑聊兩句,氣氛融洽。

雲青岫想起他昨日煉的聚靈丹,身為劍修,初次煉丹效果喜人。

弟子聰穎過人,她作為師尊很是高興,毫不吝惜地誇贊了幾句。

裴宥川唇角彎彎,乖巧道:“是師尊教得清楚細致。”頓了頓,他又道,“我可以向師尊讨個獎賞麽?”

雲青岫寬和道:“可以,想要什麽?”

芥子舟穿過雲團,日光被遮蔽,光線忽暗。

少年垂眼輕笑,眼中的陰暗貪欲幾乎要溢出來。再擡頭時,窗外已時日光燦爛,他笑得乖巧純然:“沒想好,想先存在師尊這。”

芥子舟穿過雲海,昏黃天光将不遠處的城池蒙上陳舊色彩,飛舟緩緩停靠,陰冷的風呼嘯撲來。

風渡城築起高牆,城外十裏之遙,無間淵似一道吞噬萬物的天塹,将仙州與陰鬼蜮劃開。無間淵之後,便是望不到邊際、荒息籠罩的陰鬼蜮。

雲青岫遙望此景,忍不住蹙眉。

許多年前她來過風渡城,那時向西望去,只能望見一道黑線,如今竟快要到城門下。

數千年前,仙魔大戰後,仙門百家聯手設下四鎮石,矗立在無間淵旁,每隔十年便會召集天驕們進行加固。

四鎮石竭力減緩無間淵朝仙州移動的速度,但日積月累,無間淵仍然朝仙州移動了一大截。

自三百年前陰鬼蜮封禁破除,無間淵也漸漸活躍起來,往仙州移動的速度更快了。

像風渡城這樣的邊陲城鎮,不出幾年便會被徹底吞噬。

徐月第一次來到邊陲之地,看見傳聞中的無間淵,輕拉雲青岫的衣角:“宗主,無間淵無法徹底封印嗎?”

“無法封印。”雲青岫望向遠處漆黑天塹,搖頭道,“數千年前布下封印的都是半步羽化的大能們,封印無間淵後都身隕了。”

如今的仙州,不說即将羽化,連渡劫期的大能也沒有。

仙魔大戰後,天道衰微靈氣減少,再無修士飛升。

仙州正在走向難以挽回的衰落,仙盟九宗心知肚明,但無力回天。

風渡城內凡人與修士來往絡繹不絕,衣裳色彩鮮豔,繁複的飾品叮當作響。

幾個提着虎頭燈的小孩嬉笑着從雲青岫身旁跑過。

不遠處,凡人父親把女兒舉到肩頭,女孩咯咯笑,連頭上的羊角辮都顫動不止。

雲青岫穿行在人流中,靜靜看着這些世代生活在這座城池的凡人們。

凡人無資格入仙城,只能居住在仙州最邊緣的城池。

“抹殺反派是為了什麽?”她忽然問。

系統答:“當然是為了阻止修真界覆滅呀。”

“反派死亡,無間淵會停止移動?”

系統支支吾吾:“這個……應該是不會的。但無間淵中有魔主傳承,一旦反派選擇打開無間淵接受傳承,天外邪魔會重降仙州,宿主的任務就是阻止反派。”

雲青岫明白系統的意思,反派存在,仙州可能短時間內就會覆滅。反之,仙州還能茍延殘喘數百上千年,說不定就出了半步羽化的大能逆轉局面。

那這些凡人呢?

行人的笑語流水般從耳邊淌過。

凡人的生死無人在意,過不了多久,他們都會被不見天日的深淵吞噬。

“走過路過都看看嘞,各式各樣的香囊——”

色彩琳琅的香囊闖入雲青岫的視線,小攤挂着一溜木牌,對應着不同香囊的效用,其中一塊上寫着“安神”。

等回到客棧時,被派出去調查委托詳情的裴宥川和徐月已經回來了。

雲青岫嚼着五香味肉幹,聽弟子們彙報情況。

風渡城臨近陰鬼蜮,近百年常有邪魔作祟修士失蹤。最近有新的邪魔渡過無間淵,在城中作祟,已經有三位低階修士失蹤。

一塊碎布攤開在桌面,黏膩潮濕,表面覆着一層疏密錯落的白網。

“宗主,三位修士失蹤的地方都出現了這種東西。”徐月輕聲細語道,“從前下雨時,花樓後院的假山下會長出蘑菇,它們看起來很像菌絲。”

菌子?雲青岫下意識吞咽唾沫,忽然想念菌子火鍋了。

裴宥川不動聲色瞥了一眼,将玉簡遞給雲青岫,“師尊,作祟邪魔的氣息已收集到玉簡中。”

雲青岫用神識一探,是二階邪魔,與修士築基修為相等。

“這邪魔二階修為,你們應該能應付,明日便去找它的老巢,今夜好好休息。”

兩人行禮告退,裴宥川走在最後,跨出房門時忽然被雲青岫叫住。

“把這個放在枕下。”

雲青岫遞給裴宥川一個黑底金紋的香囊,淡淡沉木香暈開。

他定定望着雲青岫,伸手接過,很輕易便感知到裏面有一種出自她手的安神符。

“師尊待我真好。”裴宥川彎了彎眼眸,緩緩摩挲香囊,“這樣的香囊,徐師妹有嗎?”

“見你睡不好為師才買的,就這一個。”

裴宥川很喜歡這種獨一份的禮物,喜歡這樣明目張膽的偏袒。他笑容更深,乖巧道別。

目送徒弟離去,雲青岫忽然嘆氣。

瞧瞧,一個安神香囊就高興成這樣,是不是平時對他過于嚴苛了?

風渡城外青山連綿起伏,大片叢林錯落分布,裏面潮濕而不見天光,一呼一吸間都是黏膩沉重的水汽。

兩道身影行走在密林間。

林中光線愈發黯淡,色彩豔麗的菌類密密麻麻長在枯葉上、樹幹上,散發出成熟到腐敗的氣味。

黑靴漫不經心踩過,熟透的蘑菇濺開粘稠汁液。

徐月捧着尋蹤羅盤,它注入了邪魔的氣息,指針筆直指向前方,并顫動不已。

裴宥川把玩衣襟的穗子,黑瞳似漂亮的琉璃珠,滿是事不關己的漠然。

她看裴宥川又踩碎大片蘑菇,終是沒忍住,輕聲道:“師兄,野蘑菇含有劇毒,還是不要亂踩亂碰——”

話語戛然而止,徐月驀然消失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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