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重生(十三) 怕黑(重修)

第13章 重生(十三) 怕黑(重修)

密林地底深處,菌絲如網盤橫交錯,豔麗菌群簌簌搖動,如颠倒的花海。

徐月一路往下滾,摔得七葷八素,磕磕碰碰間壓碎了無數蘑菇,最後一頭跌進菌網中。

還不等喘口氣,頭頂就傳來簌簌下落聲。

裴宥川緊随其後,在空中調整身形,穩穩落在地面,托起一簇掌心焰。

目前所在地是地下空腔,四周有許多甬道通向未知地。

目光所到之處爬滿了灰白菌絲,表面粘稠潮濕,開滿了挨挨擠擠的菌類,像密密的眼珠,一眨不眨盯着來客。

大片菌網挂在半空,像捕獵網似的卷住了落下的徐月。

劍光劃過,菌網化作漫天雪花。

裴宥川神情陰郁,揮去劍刃上的汁液,收劍入鞘。

徐月誠懇道謝,随後拿出尋蹤羅盤,方才還正常的羅盤此刻壞了一般,怎麽晃指針都不動。

她放出靈力探查,四周彌漫着幽微陰冷的氣息,竟沒有一絲靈氣。可這裏是仙州,哪怕是邪魔老巢,也不可能一絲靈氣也無。

“師兄,這裏沒有靈氣,怕是有古怪,我們還是先離開吧。”徐月下意識覺得不安。

縱使一片漆黑,裴宥川仍清晰窺見四通八達的甬道深處湧來無數雪白菌絲,他抱着劍淡淡道:“來不及了。”

雪白覆蓋了坑洞的每一處。

它們不斷被南明離火燒斷,又迅速再生卷來。徐月的靈海已經迅速見底,汗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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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宥川漠然絞碎菌網,黏膩汁液粘上劍身,他眸色越發陰沉。

無聊的委托,蠢鈍的邪魔,不堪一擊的同門。

每一樣都讓他厭煩至極。

師尊在時,他還能忍受。師尊不在,他懶得僞裝。

徐月勉力燒斷一片菌絲,喘氣道:“不、不行……我們會被耗死在這裏的。”

耗死……?

裴宥川忽然彎起唇角,對啊,讓這個礙眼的人死在這就好了,師尊面前,有他一人就足夠。

分神之際,一只細軟慘白的手卷向裴宥川。手指極長,皮膚表面長滿了似菌類背面的褶皺,表面泛着黏膩的水澤。

他輕嗤一聲,指尖的黑霧湧出。

“簌簌——”

他被猛地一推,徐月擋在他身前,以離火燒斷細手,但更多的“手”像春日的柳枝蜿蜒伸來。

瞥向被拽過的地方,裴宥川極輕地皺了皺眉。

頃刻間,徐月被柔軟細長的“手”緊緊包裹,被拖向錯綜複雜的甬道。

光線徹底消失前,她看見白衣少年漠然靜立,看她如看亡者,唇邊弧度譏諷。

幾只細手迫于威壓,靜靜蟄伏在裴宥川的腳邊。

然後,徐月的視線徹底陷入黑暗。

裴宥川漫不經心垂眼,腳邊的細手瞬間化作一灘黏稠菌液。這并不是什麽二階邪魔,足有四階,與元嬰修士相當。

“愚蠢。”他輕聲嗤笑,面色不虞離開地底。

成熟豔麗的菌類覆蓋了來時的路,深林昏暗寂靜,人音杳杳。

黑霧鋪出一條幹淨平坦的路,裴宥川無聲行走在密林間。

很快,那個總在師尊面前礙眼的人就會死于非命。

他本該感到高興。

細密的煩躁感像無形繩索纏繞,不松不緊,如鲠在喉。

黑霧瞬間消失,其中一縷貼緊地面,飛速游動離去。

地下坑洞仿佛地震過一場,亂石堆積,四處都是打鬥的痕跡,坑壁上有許多通向地底更深處的甬道,粘稠潮濕的氣味不斷翻湧上來。

雲青岫放出神識細細感知,眉心忽然一皺。

“不對,兩道邪魔氣息。一道四階,另一道看不出深淺。”

身旁的少年指尖微微抽動,他垂眼道:“弟子與徐師妹進入此處時,并沒有見到其他邪魔。”

雲青岫沉吟不語。

她原本在林子外支了把遮陽傘,坐着搖椅喝茶,用水鏡查看弟子們的行蹤。一見徐月忽然失去行蹤,就知道出了事。

她急行掠入林中,正巧碰見身上負傷的裴宥川。師徒回到地下坑洞,此處只留下了打鬥痕跡。

這裏沒有靈氣,滿是陰鬼蜮荒息,行走在其中像是泥牛入海,靈脈滞澀難以運轉。

雲青岫指尖靈力流轉,正要凝出一道尋蹤符,潮濕陰冷的風倏地卷過。

餘光只來得及瞥見一團慘白長手從甬道深處鑽出,像珊瑚叢中的海葵,細長柔軟地搖曳。

腰間一緊,視野飛速倒退,柔軟的慘白包裹過來。

“別過來!出去!”

“——師尊!”

最後一絲光亮消失前,雲青岫看見目露赤紅朝甬道撲來的少年,不顧那些卷來的細長肢體。

簡直是大自然的饋贈,買一送一。

雲青岫在黑暗中颠來倒去,如同在坐地底版雲霄飛車。她試過将靈力凝于一點進行爆破,但這些東西擁有強悍的再生能力,此處沒有靈氣,乾坤戒都無法打開,靈海很快見底。

漫長颠簸後,卷住雲青岫的肢體們忽然一松。

落下那刻,拔簪化劍劈出,劍氣淩厲席卷,黑暗中傳來簌簌絞碎聲。

大約是察覺到她不好對付,更多的東西潛伏躲藏,無聲窺視。

荒息聚攏彌漫,雲青岫陷入了徹底的黑暗與寂靜,握劍的手指骨泛白。

“……系統?”

識海同樣寂靜。

她在原地伫立片刻,一步步向前走,行走間衣袂沙沙,氣息漸漸紊亂,又快又急。

雲青岫默念靜心訣,那爛熟于心的字句扭曲颠倒,根本無法拼湊成完整的一句。

剎那間,耳邊一切聲音消失殆盡,連她的呼吸聲都消失了。

靜得如同神魂破碎後在黑暗中游蕩的三百年。

潮濕的菌網似潮水無聲爬來。

雲青岫反手揮劍,沒有靈力,劍勢依然銳利。但她很清晰感受到,自己持劍的手在輕顫。

修劍百年,她握劍的手從未抖過。

菌網不斷落下,又被淩厲毫無章法的劍鋒破開,化作片片雪白。

霧青色身影跌跌撞撞向前急走。

好黑,好安靜……

無日無夜,無風無光,仿佛只剩一縷幽微意識。

雲青岫聽不見菌網爬來的聲音,只能感受到急促的喘息,以及每一次跳動都像雷鳴的心跳,兩種聲音糅合,令人眩暈欲嘔。

地底深處潮濕無比,滿地都是成熟菌類。

青靴重重碾過,菌類無聲爆開,變成一灘滑膩汁液。雲青岫不慎滑落。

同一刻,一道疾風逼近,她手中的劍驟然揮出。

黑暗中伸來一只手,托住險些跌倒的她,冷冽幹淨的氣息也随之抵近。

所有都發生在剎那間。

一簇照明火亮起,融融光亮驅散了黑暗。

“師尊,是我。誰傷了你?”少年聲音沉沉,深藏着不易察覺的陰戾。

雲青岫倏地從混亂狀态中掙脫,仰頭怔然看着揮出去的劍。修長分明的手握住劍刃,殷紅的血順着滑至劍柄,染紅了她的掌心。

黑瞳映出她蒼白的唇與松散的發髻,雲青岫此時才發覺自己冷汗涔涔。

手中的劍化回劍簪,她的身形微微一晃,攬在腰間的手又收緊了幾分。

少年溫熱的掌心壓來,兩人掌心相貼,洶湧靈力源源不斷彙入。

靈海充盈後,靈脈滞澀難以運轉的感覺消失,雲青岫及時收回手,不願要更多。

“為師沒事。”雲青岫拍了拍仍攬在腰間的手。

裴宥川像是如夢初醒,連忙收回,垂首道:“弟子一時情急,冒犯師尊了。”

被劍刃所傷的手掌還在滴滴答答流血。

“無妨。”雲青岫往他血肉翻橫的掌心施了一道療愈術,“剛剛沒看見你,一時失手。怎麽也不躲,疼不疼?”

裴宥川唇角彎彎,搖頭道:“不疼。要是躲開,師尊便摔了。”

她擰着眉心輕斥:“不像話,這也值得你用手抓劍,若剛剛那劍用了靈力,你這胳膊就廢了。”

當然值得。

他的師尊光風霁月,哪怕要他的骨血鋪路,亦心甘情願。

一簇照明火燃在半空,明明滅滅。

裴宥川的聲音輕且柔,長睫垂下,掩去所有情緒,“師尊,地面太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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