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玄天秘境(二) 初遇
第34章 玄天秘境(二) 初遇
芥子舟外流雲如織, 正在駛向玄天秘境入口。
客房桌上有一只劍匣,沉香木所制,封了禁制。
這是太上劍宗首席弟子送來的禮, 雲青岫認識他, 仙門大比宗門混戰時,裴宥川對上的最後一個對手。
亦是劍宗這代最年輕優秀的天驕, 師承謝倦安, 為人雅正穩重。
“雲宗主,師尊讓我轉達——當年的事, 從秘境出來後, 會有一個交代。”
雲青岫擡手按上禁制,法陣亮起,感應到她的氣息,自動解除。
劍匣內, 躺着一把靈劍。銀白劍柄, 雲鶴紋路,嵌一枚碧靈玺。
是她從前用了百餘年的本命劍。
素白指尖點過劍身,它嗡鳴亮起。
這把劍在三百年前證心臺大戰時碎了,沒想到竟然被修好了。
雲青岫合上劍匣,收入乾坤袋中,并不打算用。
這把劍其實不算趁手。當年結丹後,進入劍冢選劍,每一把劍都想認主,這把是點兵點将點出來的。
至于謝倦安讓弟子捎來的話, 雲青岫也沒什麽波動。
過去已成事實,她也不再是劍宗大師姐。
芥子舟掠過了西洲乾山城的邊界,入眼皆是一片茫茫黃土, 荒蕪矮山林立。
西洲乾山之外為西荒域,環境惡劣,卻盛産各種礦石。
猛烈的風裹着黃沙吹襲,芥子舟低空行駛,從一座巨大的破敗城池上空飛過。
雲青岫推門而出,看見徐月等人在甲板上叽叽喳喳。
裴宥川難得與他們同框出現。
但他并不參與同門間的閑聊,而是站在船舷旁,靜靜望着芥子舟下方的破敗城池。
“小師叔!”宣黛一眼看見雲青岫,“這裏有座荒廢的城池,好大。”
雲青岫答道:“它是蕪城,千年前陰鬼蜮封禁後,為關押遺留在仙州的邪魔而設。”
徐月好奇問:“那怎麽荒廢了呢?”
破敗城池被留在風沙中,随着芥子舟行駛,逐漸凝成一個黑點。
裴宥川收回視線,淡淡道:“因為三百多年前,無間淵滋養出一個七階邪魔,自封為魔主,霍亂仙州後打碎蕪城禁制,将所有邪魔放出,引發邪魔暴動,蕪城因此荒廢。”
少女少男們的好奇心被勾起。
“然後呢然後呢?”趙文鏡追問。
雲青岫倚着船舷,含笑看他們叽叽喳喳圍着裴宥川。
裴宥川:“以玄微仙尊為首,仙門百家聯手鎮壓邪魔暴動,魔主被鎮入劍宗後山禁地。其餘邪魔四散而逃,亦被追捕誅殺。”
少女少男們對着段過往充滿了遐想,七嘴八舌讨論着,角度漸漸偏了。
開始讨論起看起來很是繁榮的蕪城。
雲青岫自然知道蕪城為什麽看起來如此繁榮。
在它被破之前,曾是仙州最大的尋歡作樂之處。修士在蕪城,以極其低廉的價格就奴役邪魔。
西荒域環境惡劣,卻盛産各種礦石,不少人做起了礦産生意。
城內被關押的邪魔便是最好的奴隸。
可以肆意打罵、欺淩。
哪怕死了,也只會換得一句“死了個邪魔而已”。
…
在很久以前,雲青岫去過一次蕪城。
蕪城建城千年,進出查驗極其嚴格,城牆高聳入雲,禁制一重又一重。
城主管事與守城修士十年一換,由仙盟九宗輪任。
在任期間,城中稅收都歸宗內所有。
那時蕪城一年的稅收,能保許多小宗內百年無憂。
雲青岫奉師尊之命,送宗內弟子前去與合歡宗交接,順帶巡城。
風沙被阻攔在高聳城牆之外,城內繁華遍地,修士熙熙攘攘。
她看見一隊神色麻木的人戴着鐐铐,被長繩綁着,如同牲畜般被牽出城。
城門處,擺了密集的攤子,每個攤子後面都用鐵籠關着不少這樣的人。攤主明碼标價,向外租賃邪魔,向着每一位進城的修士熱情攬生意。
這是雲青岫第一回看見傳聞中的邪魔一族。
若忽略掉他們身上或多或少的非人特征,外表看起來與普通修士無異。
她皺起眉頭,走在城中。
數不清的花樓賭坊臨街開。
雲青岫看向一位眼神無光,挂着笑容迎客的秀麗女子。她身上沒有任何非人特征,但從氣息看也是邪魔。
邪魔生來便具有人形,高階邪魔與修士外貌無異。
如果在千年前仙魔大戰裏,她或許也是為同族拼殺在前線的猛将。
雲青岫收回了視線,神色越發冷淡。
“蕪城建城之時為彰顯仙州修士仁慈,曾定下戒律,怎麽是如今這樣?”
跟在雲青岫身後的弟子答道:“大師姐,那都是千年前的事了,哪有人把邪魔當人看呢。能容他們一命,也算很仁慈了。”
華麗轎辇從街道穿過,擡轎的人神色麻木,雨點般的鞭子落在身上皮開肉綻,也一聲不吭。
周圍的修士習以為常,波瀾不驚,依舊歡聲笑語。
雲青岫的耐心将要見底。
修忘情道近百年,她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煩躁過了。
“把合歡宗管事叫來——”
“小雜種,還敢跑!給我逮住他!”
長街轉角傳來暴怒叫罵聲,把雲青岫的聲音給蓋了過去。
一道小小黑影橫沖直撞,撞翻無數臨街攤子,吃的用的飾品散落一地。
黑影如一道疾風從雲青岫身旁掠過。
雲青岫一愣,下意識想,這孩子跑得還挺快。
荊棘長鞭破空一卷,精準纏住黑影的腳腕,他重重摔倒,然後被猛地往回拖行。
他緊扒着地面,像是要扣入磚石,血污在長街留下長長的印子。
但他還是被一點點拽了回去。
雲青岫衣角一緊,那個孩子拽住了她,髒兮兮的手血肉模糊,抓着素白衣角,固執地不撒手。
持鞭的男子身穿紫紅校服,怒罵一聲,靈潮順着鞭子湧來。
“你這小雜碎,骨頭這麽硬,老子今天送你見閻王!”
雲青岫擡指一彈,荊棘長鞭斷裂,靈潮全部反噬。
對方連退幾步,一口血吐出,更加暴跳如雷,疾沖過來怒罵:“哪來的王八多管閑事,老子連你一塊——”
雲青岫身後,劍宗弟子驀然拔劍。
“收拾”二字卡在喉嚨裏,男子讪讪擠出笑容,連連作揖:“玄微仙尊,誤會一場。是小人眼瞎沖撞仙尊,實在有罪。這小雜碎是第二次逃了,小人只是想給他點教訓。”
說罷,他滿臉兇惡瞪向那個孩子,一腳踹去:“小雜種,還不松手?竟敢冒犯玄微仙尊!”
這一腳沒落下去,男子仰面摔了個四腳朝天。
他對上雲青岫居高臨下的視線,神色淡淡,看起來沒有動怒,但他依然打了個冷顫。
雲青岫半蹲下來,那孩子還趴在地上,緊緊拽住她的衣角。
頭發亂糟糟的,衣衫也髒兮兮的。
甚至看不出性別。
然後,雲青岫伸手去拉那小孩。
身後的劍宗弟子忍不住道:“大師姐……這小孩是個邪魔,別管他了。”
聽見這話,小孩瑟縮着蜷得更緊,像是要把自己藏起來。
雲青岫回頭看了一眼同門,眼神略含警告之色。
“別怕,我給你看看傷。”溫和含笑的聲音好似能消融一場雪。
柔和靈力從指尖淌出,修複身上大大小小累積的傷。
半響,小孩略微松動,聲音很低:“我很醜,會吓到人……”
孩童的聲音清脆稚嫩。
“沒關系,我不害怕。”雲青岫輕輕摸了摸對方腦袋。
亂糟糟的黑發一點點擡起。
半邊臉蛋髒到看不出五官,但眼睛黑黝黝,十分清澈。
而另外半張臉布滿漆黑細鱗,随呼吸起伏、張合,眼珠似一條血紅窄線。
髒兮兮的褴褛衣衫中,許多漆黑的細小鱗尾像觸肢游動,它們不像主人能掩飾心緒,面對釋放善意的人熱情地爬去。
“大師姐!!”劍宗弟子連忙去攔。
那一瞬間,雲青岫連自己埋哪都想好了。
她怕一切帶鱗片的爬行類生物。
等回過神來時,她已經驀然站起身,連退兩步。
糟糕!她暗叫不好。
果然,那孩子已經像離弦之箭埋頭跑遠,只剩個移動的黑點。
雲青岫派了兩個弟子去找人,然後領着剩下的劍宗弟子直入蕪城管事處。
一個時辰後,城內大鐘敲響,城中管事更替。
然後,無數花樓賭坊被清查關閉,城中租賃邪魔的生意同樣被清查。
傳音玉簡連續不斷亮起,四洲八城內,無數宗門利益皆系于此。
雲青岫置若罔聞,靈劍出鞘半寸,平靜道:
“有意見的,就與我打一架。”
反對的聲音消停了大半,但還有不少人投訴到劍宗宗主那去。
師尊也傳訊給她,讓她不要沖動行事,做事要留餘地。
雲青岫回:“勞煩師尊轉告,我不與接不過三劍的人談條件。”
“唉!你呀,這個性子遲早要出事的!”老宗主又愛又恨,無可奈何。
三日後,蕪城井然有序。
只是派去找人的弟子回報,沒找到那個小孩,對方一下子就跑沒影了。
她輕嘆:“沒找到,就算了吧。以後如果見到,替我給瓶傷藥。”
黃昏籠罩蕪城,殘陽沒入荒沙遠處。
劍宗弟子在城門處送雲青岫登上芥子舟。
她站在甲板上,遙遙望了一眼夕陽下的蕪城。
忽然,城門邊小攤旁冒出個小小的黑色身影。頭發掩蓋了半邊面容,只露出沒有邪魔特征的另一半。
發絲下似乎有殷紅滲出。
他仰頭望着芥子舟的方向,離得很遠,視線卻無比具有存在感。
雲青岫一怔,最終朝那個方向歉意一笑,揮了揮手。
芥子舟飛遠,夕陽下的蕪城徹底消失在視線裏。
她本以為,蕪城在肅清之後,會長久和平下去。
可沒想到,僅僅過去五年,便傳來了新任魔主誕生,攻破蕪城,帶領邪魔暴動屠殺修士的消息。
戰火在仙州四處點燃。
而雲青岫,也被仙州修士指責養虎為患。
她奉師命前往西荒域誅殺魔主,臨行前老宗主神色不明,嘆息:
“青岫,為師很久之前就同你說過,無人會記得你的好,心仁并不是好事。”
“此次誅魔若敗了,劍宗便要向仙門百家給出一個交代。被推出去的,只能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