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玄天秘境(一) 真相
第33章 玄天秘境(一) 真相
太上劍宗位于蒼山之上, 群山連亘,蒼翠峭拔,浮雲卷霭。
冬雪落後, 主峰染白。
今日輪值看守祭祠的弟子呵氣搓手, 跺着腳清掃門前積雪。
祭祠內供奉着太上劍宗歷代宗主、長老以及傑出同門,貢香不息, 明燈長燃。
雲紋白衣掠過。
掃雪的弟子們并沒有察覺到。
謝倦安穿過祭祠, 山道兩側,墳茔沉默伫立。
他徑直走到其中一座墳茔前, 擡手按上法陣, 通向墳茔深處的甬道無聲打開。
腳步聲回蕩在幽長甬道中,兩側燃着長明燈。
甬道盡頭的墓室中央有一具靈玉棺,四角懸有禁鈴。棺後供奉着劍宗上一任宗主的靈位。
他手持三支長香,躬身三拜, 将香插入香爐內。
青煙袅袅, 模糊了謝倦安的神情。
随後,他轉身按上靈棺,護棺法陣即刻亮起,禁鈴随之晃動。
“咔嚓——”
法陣與禁鈴一同破碎,靈玉棺的棺蓋落地。
棺中屍骨早已羽化,只剩一團濃郁荒息盤旋。
謝倦安在棺前站了很久。
久到他似乎回到了三百年前的劍宗宗主更替那一天。
…
入秋的第一場雨後,太上劍宗向仙門百家廣發邀帖,參與劍宗宗主接任儀式。
曙光微熙時,劍宗上下便已忙碌起來。
幾名外門弟子正在明心峰灑掃長階。
剛入門的弟子期盼問道:“玄微仙尊今日會不會露面?”
“不知道。”其中一人搖頭, “玄微仙尊與宗內鬧翻了,已六年沒回來過。”
“诶?為什麽啊?”
一位比較年長的外門弟子低聲道:“玄微仙尊在外除祟時帶了個少年回來,要收為弟子, 那日天機閣閣主也在,聽說是當場蔔了一卦,卦象十分不好,是禍亂仙州之像。要知道,天機閣的卦象從不出錯。宗主當場要将人關入後山禁地,玄微仙尊力排衆議,把他留在藏玉峰并收為收首徒。”
“這、這……後來呢?”新弟子追問。
“此事後,玄微仙尊與宗主的關系便冷淡了許多。起初兩年,倒也相安無事,第三年時,後山小秘境開啓,這位弟子在秘境中對同門出手,這一下不得了,宗門上下都要求将其逐出宗門。”
新弟子撓頭,不解道:“好端端的,為何要對同門出手?”
“這我就不知了。此事後,宗主要将這弟子廢劍逐宗,但玄微仙尊再次将他保了,也和宗內鬧翻了,帶着他離開劍宗雲游,至今未歸。”
新弟子恍然大悟:“如果沒有這檔子事,今日繼任宗主之位的,該是玄微仙尊吧。”
年長弟子再次搖頭:“不,只會是謝仙尊。宗主為大小姐與謝仙尊定下了婚約,今日不僅是宗主繼任儀式,還是二人定婚約。”
新弟子琢磨了好一會,才想明白。
大小姐蘭靈月是宗主唯一的血脈,但她資質只算中上,鎮不住偌大劍宗。謝仙尊謝倦安就是宗主為她找的靠山。
兩人青梅竹馬,倒也相配。
“可、可我聽說謝仙尊似乎對玄微仙尊——”
一道端方冷肅的雪衣身影緩步走來。
新弟子的話硬生生吓斷。
輪值灑掃的幾人紛紛避讓,作揖行禮。
雪衣身影冷淡經過,只留下一句話。
“捕風捉影,聚衆私議,戒律堂領罰。”
這幾人撞在了謝倦安心情最差的時候。
如果是往日聽見,或許能充耳不聞,但今日雲青岫依然沒回來。
一切都是因為那個叫扶光的弟子。
傳音玉簡亮起,宗主叫他到主峰大殿議事。
謝倦安眸中隐隐透出沉郁,轉眼行至主峰。
天籠着霧氣,還未完全亮起,宗主殿也格外冷寂。
平日輪值的弟子都被叫去忙今日的大宴。
朝陽一點點融了霧氣,灑向地面。
他緩步走入庭院,一縷朝陽灑入大殿內,他遙遙瞥見一道熟悉的持劍身影。
随後才看見提裙奔入的蘭靈月。
“爹——!!”
凄厲呼喊徹底打碎了剛剛生出的喜悅。
朝陽爬過山峰,懸于天幕,殿內的一切原原本本暴露在日光下。
霧青身影,染血的劍,地面已死的老宗主,還有伏在屍身上嚎啕的蘭靈月。
宗主仙逝,振聾發聩的鐘聲轉瞬響徹劍宗。
護宗大陣築起難以逾越的結界。
謝倦安身後,無數身影禦空疾馳而來。
他站在蘭靈月身前,手中濯雪劍出鞘,直指雲青岫,與她視線相對。
習劍百餘年,謝倦安曾斬無數邪祟魔物,第一次生出拿不穩劍的感覺。
然後,宗內長老們來了,仙門百家宗主長老也到了。
當着衆人,謝倦安問:“你殺了師尊?”
雲青岫與他對視,告訴他自己接到老宗主急召,因此回宗,入殿時荒息彌漫,以為有魔物作亂,一劍刺去,竟是出現邪魔征兆的老宗主。
然而,天機閣閣主以法器探測,殿內不曾有一星半點殘存荒息。
謝倦安的心微微一沉。
随後,蓬萊宗宗主上前查驗,也沒有探查到任何邪魔征兆。
一貫沉默的姜白溯站出來,再次查驗。
最終,他看了雲青岫一眼,也緩緩搖頭。
謝倦安的心沉到谷底。
最後,雲水宮查驗兩枚傳音玉簡,無論是雲青岫的還是老宗主的,都不曾出現關于急召的消息。
最終,太上劍宗內資歷最老的長老開口,将雲青岫暫請至藏玉峰,等待此事查清。
喜事變喪事,衆人都齊聚宗主殿,商議對策。
謝倦安在倉促間繼任了宗主之位。
“依我之見,不如搜魂?”
“她已半步渡劫,在座各位修為都不如她,若要搜魂,必會被反噬。”
“雖說玄微仙尊與劍宗不睦,但沒想到會做出弑師這樣的事。”
“唉,此事還是有些蹊跷,老宗主是煉虛大能,怎會一劍就……”
“無論是何原因,弑師一事板上釘釘,玄微仙尊已親口承認了。”
“這玄微仙尊從來都是高高在上,從不将旁人放在眼中,也有今日,哼。”
議事從商議如何查明真相,逐漸變成了言語讨伐雲青岫。
她年少成名,如一座壓在仙州一衆天驕之上的大山,無數人仰她鼻息,是她的手下敗将。
而且是不被記住的手下敗将。
上門挑戰的修士從未被正眼相待過。
見雲青岫一朝失勢,不少人幸災樂禍,等着看她的下場。
“閉嘴!”赤金火焰沖天而起。
金飾琳琅的俊美少年一腳踹翻桌案,滿臉陰沉:“此事查明了?一群在她手底下走不過三招的廢物,叽叽歪歪什麽!”
衆人目瞪口呆。
這位乾山宗主的關門弟子,是內定的下任宗主,向來和雲青岫水火不容。
有人不服,嚷道:“小蕭仙尊,你不也是玄微仙尊的手下敗将麽!”
蕭灼掌心的離火更旺,他嗤笑:“打不過她,我服。有些人打不過,也不服,像溝渠之鼠,只敢落井下石。”
殿內都是有頭有臉的修士,被劈頭蓋臉一頓羞辱,頓時大怒。
“哎喲!你可閉嘴吧!”乾山老宗主不忍卒聽,拱手道,“逆徒欠缺管教,老夫之過,先行一步。”
蕭灼被乾山老宗主強硬帶離主峰,當日便将他用縛靈繩捆了送回了乾山。
鬧了一通後,衆人都看向了新宗主謝倦安。
他坐在殿中上首,神色冷肅,心思卻恍惚游離。
過了許久,他道:“搜魂。”
只有搜魂,才能證明雲青岫所言為真。
才能在仙門百家面前保下她。
至于反噬,他不在乎。
…
雲青岫被請到劍宗證心臺。
非遇大事,證心臺不開,臺上大陣環環相扣,一般只有叛宗之人才會被請去。
“定好罪了?”
這是六年以來,兩人之間的第一句對話。
謝倦安心中似乎有一團濁氣堵住,與她相視:“我來搜魂,證你清白。”
但他未曾想到,雲青岫神色微微變了,斷然拒絕搜魂。
“玄微仙尊,若你坦坦蕩蕩,何懼搜魂!”
“難道,你真是為了一己私欲,殺害了老宗主?”
衆人的質疑如疾風驟雨。
雲青岫孑然站在證心臺上,凝默片刻後,靈劍出鞘。
再擡眸時,神色冷然。
“我在宗主殿所言,句句屬實。搜魂,不行。”
太上劍宗的長老勃然大怒。
有人已經催動了證心臺法陣,與雲青岫交手,不到片刻,便吐血飛出。
鮮紅的血濺開,好似濺在謝倦安眼底,他終于意識到,這件事已經沒有任何挽回的餘地了。
關于交手的這段回憶,謝倦安已經不太能想起來。
只記得天色陰沉,下了一場大雨,一切都是灰敗的,唯有血水染紅了長階與證心臺。
仙門百家合力起七殺陣。
有人質問她:“雲青岫,你叛宗弑師罪無可恕,還不伏誅!”
霧青身影是灰敗與血色裏唯一的亮色。
謝倦安聽見她平靜道:“不認。”
依然是溫和的嗓音,帶着些散漫倦意。
聽見這句,蘭靈月掙脫侍女,跑上了證心臺,哭喊着要得到一個解釋。
然後,謝倦安看見雲青岫的劍刃掃向她的脖頸。
剎那間,劍如寒霜,從雲青岫身後穿心而過。
鮮血湧出,天地倏然靜下來。
謝倦安聽見她說:“師弟,從前欠你一命,如今還你。”
霧青身影如流雲墜下證心臺深淵,神魂消散。
…
三炷長香燃盡。
謝倦安擡手覆上靈棺。
修士死後,身軀會羽化在天地間,化作靈氣,漸漸消散。
但老宗主身軀羽化後,留下的是邪魔荒息。
謝倦安步行走回了明心峰。
離開祭祠時,天上飄雪,他沒有施法訣,薄雪飄落在發冠、眼睫、肩頭。
冬日的雪,冷得刺骨。
他在明心峰看見了攜侍女在正殿等候的蘭靈月。
昨日回宗後,他召來宗內醫修診治,并沒有驚動宗內之人。
她來得倒是很快。
“聽說師兄尋到東珠,回艮山途中遇到邪魔還受傷了。”蘭靈月款款迎上來,施法拂去他身上的落雪,“是我不好,非要什麽東珠鑲冠。”
她遞出一瓶天品療傷丹藥,俏皮地彎起唇角,“賠禮。”
謝倦安接過丹藥,然後朝她遞去一方玉匣,匣內正是那顆光華奪目的東珠。
“真好看。”蘭靈月笑盈盈接過,不經意瞥向他的手。
右手掌心冷白,覆有薄繭。
謝倦安掠過她,淡淡道:“喜歡就好。”
“我一早就來了,等了一上午才等到師兄,這是去哪了?”
“去給師尊上香。”
蘭靈月恍惚了一瞬,随後喃喃:“我也有一段時間沒去了。”
“昨夜醫修說你近來身體不适,但沒看出病症。”謝倦安朝她伸手,“我為你看看。”
靈息凝在他的指尖。
蘭靈月挽住他的手,淺笑:“和唐長老讨教時吃了虧,心裏悶得很,是我小心眼,不是什麽大事。”
謝倦安視線凝在她臉上,看了片刻,略略颔首,并沒有強求。
忽的,一股玄而又玄的氣息蕩過太上劍宗。
謝倦安腰間所佩的烏金小令亮起。
玄天秘境開了。
他微微皺眉,開得不是時候。
蘭靈月忽然道:“玄天秘境開啓,仙盟九宗定要去的。幾日後大婚,怕是有許多人來不了,師兄又受了傷,不如延期一月,秘境結束後再辦?”
謝倦安抽回手,颔首:“依你。”
“那此次秘境領隊,不如由我去吧。”蘭靈月笑盈盈道,“這麽多年,我的修為也沒什麽長進,想尋一番機緣。”
玄天秘境內會壓制修為,進入的修士都會被壓制到元嬰期。
而修為越高,越是不适。
煉虛以上進入,寸步難行。
雖然會被壓制修為,但進入上古秘境,各宗往往都會派一位化神大能領隊,遇險時刻突破壓制,保護弟子。
蘭靈月是化神後期,修為的确合适。
“不可。”謝倦安看向她,“玄天秘境內危機四伏,我會派葉長老領隊,為你留意天材地寶。”
葉長老,掌管劍宗戒律堂,為人最是剛正不阿。
“可是——”
“若師尊還在,也不會讓你以身試險。”
蘭靈月閉上了嘴,半響後道:“那便不去了,師兄好好養傷,我閉關一段時日。”
謝倦安瞥了眼烏金小令,淡淡道:“醫修說,需要一人為我拔出靈脈內的荒息。”
“小師妹,你願意幫忙嗎?”
蘭靈月定定看向那張冷清俊雅的面容,彎了彎唇角:“師兄因我受傷,我當然願意。”
“早晚各一次,避免來回奔波,偏殿已收拾好,你可以搬過來。”
“……”
蘭靈月沒想過謝倦安有朝一日還會留她住在明心峰。
本來應該高興的。
她緩緩掐緊手心,再次揚起唇角:“好,我回峰拿些東西。”
俏麗背影攜侍女踏出殿外。
片刻後,身穿白衫紅罩衣弟子服的宣玉背着靈劍走入,拱手道:“師尊,已遣人去查。大小姐那邊暫無異動。”
“嗯。”謝倦安應了一聲,“流雲宗,誰是領隊?”
“好像是雲宗主。”
謝倦安從乾坤袋內取出落有封印法陣的劍匣,緩緩從其上撫過,然後遞給宣玉。
“将此劍送到流雲宗。和她說,當年的事,從秘境出來後,會有一個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