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玄天秘境(四) 喂血

第36章 玄天秘境(四) 喂血

雲青岫被拽下喜轎。

青白冰冷的手扣住她的手腕, 無數身影推推搡搡,擠着向前走。

唢吶高奏,鑼鼓喧天, 鞭炮齊鳴。

冷雨砸落, 喜服如同千斤重,寒氣直往骨子裏鑽, 四肢僵麻不受控制, 正亦步亦趨随着“新郎”跨過高高門檻。

她透過晃動的蓋頭流蘇去看那只手。

死而不腐,死者怨念長留, 稱作僵, 是妖物的一種。

這裏是妖物所幻化的境,誅滅境中妖物或離開範圍即可破除。

她身上配有護身玉,妖物極難殺死她,便想出各種法子控制她。

結親, 也屬結契的一種, 被天道所認可。一旦在妖境內禮成,就要和這只妖物綁在一塊,被他控制。

雲青岫竭力控制空閑左手,一點點往腰間摸。

“跨火盆——”

腿不受控制,僵硬跨過火盆。她摸到了喜服外袍,以及堅硬的匕首刀柄。

“一拜天地!”

脊背一寸一寸彎下去,朝着府邸正門拜下。

手按上了冰冷刀柄。

“二拜高堂!”

蓋頭流蘇随着轉身晃動,手已經握住了刀柄。

“夫妻對拜!”這一句難掩喜悅,格外尖細。

紫電劈開天幕, 一聲平地驚雷中,紅蓋頭落地,匕首直插新郎心口。

濕淋淋的烏發貼在素白面龐, 雨水從纖長睫羽滾落,她垂眸拔出匕首,竭力朝門外奔去。

一頭青絲,滿臉皺紋的喜婆尖聲叫道:“新娘子跑啦!”

妖們撕下人皮僞裝,張牙舞爪追來。

混亂中,某只妖物利爪劃過雲青岫的手腕,護身玉蕩開靈光,他慘叫着飛出。

殷紅的血融在雨水裏。

“好香、好香的氣味……”

所有妖物瞳孔一縮,不停地吞咽唾沫,直勾勾盯向雲青岫。

她擡手擲出法器,震得狂躁的妖物慘叫後退。

徹骨寒意像是凍住了五髒六腑,雲青岫暗罵一聲,這寒症發作起來是真的要命。

她艱難跨過正門門檻,扶住門外漆紅大柱。

府內,妖物被特殊香味吸引,趴在地上争相搶奪,舔舐地上含血雨水,有些妖激動得舌頭掉出來大半截。

“……”無論看多少次,雲青岫依然覺得這樣很變态。

府邸之外是一團濃黑。

一只紙鶴從手中飛出,撲棱棱往北飛,留下一路靈光,雲青岫拖着不聽使喚的身體,喘息着跟上。

變态的妖物們舔完,四肢着地朝目标爬來。

泥濘的路滿是雨水,繁重喜服絆住繡鞋,她驟然失去平衡。

亮銀破開一團濃黑。

一只手環住雲青岫的腰身,阻止她的下滑,然後将人按進懷中。

血珠順着素白指尖落下。

環在腰間的手瞬間收緊,雲青岫耳旁傳來急促的跳動聲,但沒看見黑暗中繃緊的下颌,以及因為渴望滑動的喉結。

毛骨悚然的視線落在手腕的傷痕上,然後又一點點移開。

“铛!”法力操縱長劍,無情誅滅一衆妖物。

遍地妖物裏,只有一個六階大妖,已經被雲青岫一擊誅殺,他的身軀潰散後飄出一縷黑紫霧氣。

紅匣把這縷心魄收容。

懸着紅燈籠的府邸如水墨褪色消散,同雲青岫身上的喜服也褪色變成原本的鶴青大氅。

大氅被雨水打濕,沉沉壓在身上,冷得刺骨。

眼前是黑底金紋的圓領袍,外披蓑衣,視線向上,是冷白脖頸與起伏的喉結,再向上,雲青岫看見精致下颌與寬檐雨帽下的一點紅痣。

他身後,是陌生的荒山野林,天已經漆黑,夜雨不歇。

妖境會将人帶離原本的地方,往往進去片刻,出來時已經過去許久。

他收回攬腰的手,改為扶住手臂,寒氣順着掌心傳來。

少年掌心溫熱,雲青岫輕輕一顫。

“阿姐,冒犯了。”他語氣柔和,一手攬背一手穿過膝彎,将她輕松抱起。

手掌按住雲青岫的腦袋,壓向他的懷中。

冰冷的側臉貼在少年脖頸與鎖骨之間,蓬勃的溫熱讓人貪戀。

山洞內燃起溫暖的火堆。

防風油布挂在洞口,阻攔了風雨。

雲青岫靠坐着山壁,輕聲咳嗽。少年正背對她為火堆添柴,并架起鐵鍋燒一鍋姜湯。

“宥川,你怎麽會在這?”

“我從澧縣除妖歸來,途徑附近,見有引鶴飛出,想着有同僚遇險,便過來看看。”裴宥川脫下帶雨蓑衣,轉身看向雲青岫,“沒想到是阿姐。今日是去菩提寺的日子,為何不見小月?”

想起徐月,雲青岫輕嘆:“是我讓她別跟來的,日日守着我,方公子下了十餘張邀帖,她全拒了,不像話。這個年紀,就該多與同齡人游玩。”

一頭烏發早已松散垂落至她的肩頭,膚色白得病态,唇色淺淡。

漂亮、病弱。這是裴宥川的第一印象。

但他記得,他這看起來病弱的阿姐,剛剛才殺完一只六階大妖。

裴宥川脫下黑金圓領袍,遞給雲青岫,只剩純白中衣。

“濕衣寒涼,阿姐先穿我的,等将衣物烤幹再換上吧。”

說罷,他自覺走至洞口處,背身而立。

雲青岫默然解開濕重的大氅,又脫下天水藍外裳,尤帶體溫的外袍攏到身上,帶着淺淡的冷冽氣息。

“換好了,麻煩你了。”她說。

裴宥川轉身走來,将地上的濕衣拾起,架在火堆附近炙烤。

“不麻煩,為阿姐做什麽都是應該的。”

他的視線落在雲青岫脖頸上的紅繩,一枚白玉被紅繩穿過,垂落在心口。

視線很快移開,裴宥川拿出傷藥,半跪在地托起雲青岫的右手,素白手腕有道猙獰劃傷,邊緣黑紫溢出妖氣,血已經凝固。

只有妖物能聞到的香氣無孔不入。

貪欲像身後那鍋燒開的姜湯,不斷往上冒,甚至要溢出。

指腹忍不住摩挲傷口邊緣。

然後,裴宥川看見她掌心的一道淺淡傷痕。

貪欲被理智壓制下去,他迅速清理傷口,上藥,包紮。

一絲風從油布邊緣擠入,吹得火堆搖晃不止。

恰如少年的心。

雲青岫喝了一碗姜湯,身體只短暫暖和了一下,她的神色依舊恹恹,像一尊素白易碎的瓷器。

“阿姐喝我的血吧。”他忽然道。

雲青岫一怔。

初見裴宥川是在一個七階大妖手裏,妖大多以人的血肉、精氣為食。大妖捉了不少人當儲備糧,裴宥川是其中之一,且因為他的血特殊,大妖沒急着殺他,而是留着放血。

雲青岫佯裝凡人,被大妖捉去混入對方老巢,見到了蒼白削瘦的少年。

掌間的傷痕,是為了救裴宥川留下的。她給了大妖致命一劍,奉天司支援及時,合力将大妖困殺。

見他資質不錯,雲青岫将他帶回雲家,教了他不少除妖本領,他也順利進入奉天司成為除妖師。

三年前,兩人一塊出城除妖時,她體弱之症發作,裴宥川割腕放血,喂她喝下。

那時,雲青岫才知道他的血不僅對妖物滋補,對人也是。

從那以後,每月初一,少年都會為她放一次血。

春去秋來三年過去,腕間的傷疤愈合又被割開。

少年也已成為司內最出色的除妖師之一。

雲青岫搖搖頭:“慈安大師說我的弱症已有好轉之象,放血傷身,往後不要再……”

話還未說完,裴宥川已長劍出鞘,劍鋒劃過手腕,鮮血滲出。

溫熱手腕壓在冰涼柔軟的唇上。

雲青岫皺眉,擡手推拒:“不,唔……”

少年的手臂似鐵箍,剛推開又牢牢貼來。另一只手捏住素白下颌,微微用力,強迫緊抿的唇分開。

“阿姐對我有救命之恩,區區一點血,算得了什麽?”

腥甜液體帶着淡淡奇異香氣,灌入唇齒間。

火光搖曳,兩道影子映在山壁,看起來如同在相擁。

漸漸地,徹骨寒氣散去,只剩下能忍受的普通冰涼。

溫熱的血汩汩流入,有一些來不及吞咽便從唇角溢出,落在黑金外袍上。

雲青岫用力扭頭避開,掩唇咳嗽,眼尾泛紅。

“……夠了!”

溫熱的指腹擦拭唇瓣,輕柔為她拭去唇邊多餘的血漬。

鮮血把原本淺淡的唇色染得殷紅。烏發,紅唇,過于素白的膚色,組合在一起成為難以言喻的豔色。

裴宥川眸光幽微,緩緩收回手,柔聲道:“阿姐睡吧,我來守夜。”

他坐在幾步之遙,背對雲青岫,向着洞口,長劍放在手邊。

雲青岫抿了抿唇,溫熱觸感似乎還停留在上面,說不出的怪異。

但她實在是體弱困倦,攏緊外袍,靠着山壁合上眼。

山洞外的雨聲稀疏,很是助眠。

半夢半醒間,似乎因為睡得太沉險些摔到地上,然後又被及時地接住。

雲青岫尋到一塊溫熱且高度合适的枕頭,再次陷入睡夢。

夢裏紛亂繁雜。

似乎是一段尋仙問道的人生。

再次睜開眼時,火堆還在燃着,烤幹的鶴青大氅蓋在她身上。那個夢已經像黎明的霧,悄無聲息散了。

雲青岫微微一動,發現自己靠在裴宥川肩上。

對方的手從她後頸穿過,再輕輕按入她的烏發間,讓她不至于睡着睡着便栽倒。

少年偏頭垂眸,一點曦光從油布邊緣穿過,正好落在他半邊面容。

昳麗漂亮的面容半明半暗。

油布外忽然撞上一個東西,傳來撲棱棱的翅膀扇動聲以及清脆的“啾啾”鳴叫。

“——秀秀?”

一貫散漫慵懶的聲音只餘焦急,由遠及近,還伴随着快速逼近的腳步聲。

雪白團子般的小雀從油布邊緣擠入一個腦袋,歪着腦袋瞧洞內兩人,歡快地“啾啾”叫。

緊接着,修長的手伸入,正要掀開油布。

有人比他更快,只一晃眼的功夫,少年便走出來,還順帶壓穩油布。

高束的烏發有些松散,身上的雪白中衣亦有褶皺,顯然是剛醒不久。

裴宥川看向神情錯愕的紅衣青年,溫文有禮道:“世子稍等,我阿姐在挽發。”

除妖師五感敏銳。

蕭灼清清楚楚聽見裏面的簌簌換衣聲,再一看裴宥川外袍都沒穿,氣血倏地上湧。

“退至山下。”他咬牙切齒對還未上來的奉天司同僚道。

語氣稍冷,但聽不出怒意。

跟随而來的除妖師老老實實地下山。

然後,蕭灼神情陰沉轉身,一拳揮向裴宥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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