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禍起仙洲(一) 掉馬甲
第42章 禍起仙洲(一) 掉馬甲
謝倦安仰頭盯着霧青身影, 再也維持不住面上從容。
當真是她。
三百多年,無數日夜,他在悔恨與怨憎中不斷掙紮徘徊。
恨她無情, 又恨自己刺出那一劍。
可是, 那道身影不曾停留,也沒有多看他一眼, 轉瞬向劍宗後山而去。
雲青岫帶着裴宥川如劍宗如入無人之境。
守宗長老與弟子們正火急火燎趕往後山禁地, 兩道流光就從他們旁邊掠過。
“那、那是流雲宗宗主?”
“好像是,奇怪, 我竟已看不穿她的修為。”
“雲宗主與她的首徒來做什麽, 那禁地唯宗主可入,幫不上忙啊!”
衆人着急忙慌趕到禁地入口處,就見黑紫荒息沖天。
而雲青岫已經朝禁地入口的結界邁入。
“雲宗主不可!”一位長老大喊,“那結界只認宗主, 你會遭反噬的!”
結界蕩開波紋, 順從接納了雲青岫,但把裴宥川阻在外面。
少年目露陰戾,徒手将其撕開一道裂縫,閃身擠入。
守宗修士們陷入迷茫。
“這是怎麽回事?不是只有咱們宗主才能進入嗎?”
一人忽然打了個冷戰,嘴唇顫抖道:“不……除了宗主,還有一個人能進去。當年,大師姐親手将魔主鎮入後山,這裏的禁制是她所設……”
另一人喃喃:“啊?那、那雲宗主的首徒是怎麽回事?他為什麽能破開禁制啊!”
…
荒息以後山禁地受刑臺為中心,洶湧溢出。
受刑臺上立着四只高柱, 玄鐵鏈縛于其上,鎮住一位長發迤地青年的手腳。
在荒息沖擊下,玄鐵鏈斷裂。
他活動手腕, 慢條斯理挽起長發,笑容陰氣森森:“神魂盡碎也沒死,真是陰魂不散。”
兩道劍光轉瞬朝他劈下。
荒息凝聚,化解兩劍,魔主的身影若隐若現,饒有趣味盯着裴宥川:“天魔一族裏,怎麽就出了你這樣血脈不純,給修士當走狗的廢物?”
他又看向雲青岫,嘻嘻笑道:“哦,對了。多年不見,聽說你已成為宗主,我特意備了一份大禮慶賀。”
魔主打了個清脆響指。
連風也在此刻靜止了一瞬。
禁地結界之外,守宗長老與弟子仍沉浸在震驚之中。
一只手按住了內門弟子的腦袋,他不解看去,納悶道:“穆長老?”
穆長老雙目閃爍紅芒,手用力攥下。
弟子的腦袋似爛熟西瓜,“嘭”得炸開。
另一位弟子腦袋空白,忍不住後退,喃喃道:“穆、穆長老也叛宗了……”
靈劍從他背後穿心而過,弟子呆呆扭頭,對他出劍的是同住一個小院的師弟。
“阿承……你在……”
不過須臾,守宗修士折損大半。
北洲下了一場大雪。
因為魔潮進攻北洲,仙門百家都彙于此,雲青岫一劍誅滅大半邪魔,玄元宗與合歡宗也像收到什麽指令,開啓千裏陣離去。
修士們疲憊不堪,在療傷,在休整,或與同門聊起死而複生的玄微仙尊。
忽然,一簇血花出現在茫茫白雪中。
接着,第二簇、第三簇……
曾服用過仙藥的修士雙眼閃爍紅芒,對同門無情出手。
…
厮殺聲遙遙傳入後山禁地。
魔主身影逐漸遁入虛空,他愉悅大笑:“同門相殘,好一出大戲。”
“待本尊取得魔主傳承,仙州、陰鬼蜮,都是将是天魔一族的囊中之物。”
“雲青岫,你是要來阻止本尊,還是救他們?”
時空扭曲,受刑臺上只餘下一絲荒息波動。
系統在識海裏崩潰大喊:“怎麽會變成這樣!之前明明不是這個走向的呀!”
它還在不停碎碎念:“按以前的時間線,舊魔主應該被好好壓在後山,然後、然後只需要對付新魔主,他到底是怎麽出來的!”
雲青岫冷靜道:“所以,他就是任務目标?”
系統一卡,猶猶豫豫:“按現在來看,大概是……如果你不去阻止,一旦他得到初代天魔之主的傳承,就無人能擋,仙州會徹底隕落。”
它聲音黯然:“宿主,時間線無法再次回溯了。”
雲青岫遙遙望向血流成河的北洲,魔主給了她一個火車難題。
那裏,有她的摯友、同門、弟子。
雲青岫沉默不語,靈力在指尖凝聚,瞬息落成千裏陣,目的地無間淵。
千裏陣只亮起一瞬,随後黯淡。
整座北洲的千裏陣傳送點被掐斷了。
此刻禦空過去,需要兩刻鐘。魔主在後山禁地裏蟄伏數百年,剛剛交手,雲青岫便發現他的修為比她還高出一線。
兩刻鐘,恐怕來不及了。
“系統——”
自從被魔主戳破邪魔身份後,裴宥川便一言不發,他忽然道:“師尊要去無間淵,弟子有辦法。”
裴宥川身上的修士氣息消失,無邊無際的荒息中,一雙幽紅眼瞳绮麗悚然。
他刻意避開雲青岫的視線,将鱗尾壓制在體內,攬住她的腰,一腳踏上受刑臺。
魔主消失的地方逐漸出現荒息彌漫的漩渦。
剎那間,橫渡四洲,無間淵旁的罡風撲面而來。
合歡宗與玄元宗修士形似提線傀儡,木然聚在此處。
蘭靈月站在他們之間,笑容款款:“來得比我預想的快呢,師姐。”
她的笑容轉瞬即逝,陰恻恻下令:“攔下他們!”
鮮血潑灑,染紅無間淵旁的土地。兩宗修士不懼傷痛,忠誠執行蘭靈月的命令。
雲青岫與裴宥川穿行在衆多修士間。
她甩出一擊靈潮,将數個修士砸飛,對方鮮血狂噴,但表情木然再次施法。
“宥川,能不能讓他們脫離操縱?”
裴宥川正要擰斷一人的頸骨,頓了頓,最終只是把人扔出去。
“……可以試試。”
陰冷無形的絲線從裴宥川指尖游弋,接連刺入所有修士識海。
他們的識海混沌一片,都凝聚着一顆如紅晶的物體。
裴宥川命令道:“止戈。”
修士們動作一緩,面露痛苦掙紮之色。
兩道神識在識海裏相抗。
裴宥川眼中幽紅之色更盛。
“今日,誰也別想入無間淵!”蘭靈月神情狠厲,手握金鈴劇烈晃動。
鈴聲一響,原本掙紮的修士又恢複木然,不知疲倦沖來。
雲青岫越過他們,一道劍光淩然揮下。
蘭靈月精心養護的長甲與金鈴一同墜地,随後被雲靴一腳踏碎。
一擊靈潮拍向蘭靈月的心口,她斜飛落地,又瞬間被藏玉劍貫穿肩頭釘在地面。
珠釵迤地,向來被捧在雲端的大小姐狼狽極了。
蘭靈月握住劍刃,不可置信瞪向雲青岫:“你敢傷我?你殺了我爹爹,你怎麽敢傷我!”
雲青岫冷冷道:“你敢動扶光,我自然敢傷你。”
“蘭靈月,你還自欺欺人到什麽時候?後山禁地除我與老宗主,唯二能進的,就是你。”
“是你利欲熏心,引狼入室禍害整座仙州!”
蘭靈月尖利咆哮:“是你……都是你!是你親手殺了我爹!和我有什麽關系,和我有什麽關系?我只是去後山采玉栀花給師兄,有什麽錯!”
一些片段吉光片羽掠過。
謝倦安并不喜歡玉栀花,喜歡玉栀花的人是她。
雲青岫沒有時間細想,抽劍轉身,朝無間淵一躍而下。
…
無間淵由初代天魔之主隕落後的身軀化成。
這裏凝聚着世間最濃郁的荒息,以及四處游蕩的邪魔。
他們大多渾渾噩噩,互相吞噬,直到足夠強大,誕生出靈識,有朝一日就能爬出這不見天日的深淵。
傳聞中,初代魔主的傳承在無間淵盡頭。
滄冥從這裏孕育誕生,自他有意識起,就痛恨自己為什麽會被困在此處。
他吞噬了無數同族,并在無間淵盡頭看見了一團瑰麗紅光。
無間淵裏的邪魔都說,那是魔主傳承,嘗試得到的邪魔都失敗了。
滄冥覺得他就是那個天命之子,生來注定要成為魔主。
于是,他滿懷期盼觸向傳承。
滄冥失敗了。
但他認為,這是因為自己閱歷太淺,沒有功勳,得不到魔主認可。
因此,他爬出了無間淵,在仙州掀起血雨腥風,想要解開陰鬼蜮的封禁,一統仙州大陸。
可恨半路殺出一個青衣女修,将他鎮入劍宗後山。
禁制鐵鏈重重加身,滄冥的怨恨與日俱增。
憑什麽修士就能行走在這片大地上,魔族就要夾着尾巴龜縮。
同為此方世界的生靈,如此不公!
有一日,後山闖入一個俏麗少女,手裏采了一捧玉栀花。有禁制在,她看不見滄冥,只埋頭挑選開得最漂亮的花朵。
滄冥在她身上聞到了濃烈的喜歡,以及……一點非常淺淡微妙的嫉妒。
修士真是一種虛僞的生物,感情總是複雜又不純粹。
當看見她腰間的玉牌,滄冥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
“小姑娘,你在為誰采花?”
輕柔聲音像世上最美好的夢。
少女怔怔開口:“給師姐……師姐生辰,她喜歡玉栀花。”
“你嫉妒她?”
“不、不……我喜歡師姐,我沒有……”
那聲音含笑道:“你嫉妒她。”
少女喃喃低語:“一點點,只有一點點。師姐總是那樣厲害,總是保護我,我好沒用……所有人都喜歡師姐……她對誰都很好,為什麽?”
滄冥幽幽道:“因為你太無用,永遠也比不上她。”
他成功在少女心中種下一粒仇恨的種子。
這是滄冥與生俱來的能力,能輕而易舉看破人心中最陰暗的欲望,只有一絲,便可以将其無限放大。
被種下種子的人渾然不知,直到欲望生根、發芽,便會在不知不覺中為他所用。
滄冥看着失魂落魄離去的蘭靈月,笑得殘忍。
那束花,永遠也送不到該送的人手上了。
他布下的棋局,剛剛開始。
直到今日,這盤棋下完了,哪怕中途出了變數,沒算到雲青岫死而複生,但還是順利落下最後一子。
滄冥仰頭看向紅芒,滿心歡喜伸手——
魔主的傳承,一定會認可他的。
璀璨靈潮撕裂荒息,呼嘯奔湧,将滄冥狠狠砸入地面。
雲青岫持劍而來,眉目淩冽。
“魔頭,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