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西恩的恐懼
第064章 西恩的恐懼
幽密寧靜的森林秘境中, 金發雌蟲站得如松挺拔,默然不語,眼簾半垂。
我能理解他的沉默。
一段感情, 旁觀者看得清楚, 說的輕松簡單,是因為他們沒有被卷入其中。
不涉及利益得失,不承受焦慮害怕,此後的蟲生也不會由此改變。當然可以簡單地yes 或no。
可對當事者來說,任何改變都不是簡單的。
不改變便可掌控, 哪怕是痛苦, 也是熟悉與安心的。
遠遠好過不可知帶來的恐懼。
“……沒關系, 您不必現在就回答我。”
我打斷林德元帥的沉思, 朝另一側踏出步伐。
我們現在距離精神拟像的中心非常近了, 因為我感知到了雌蟲精神力發出的共振波動,隐隐約約地從某個方向發來, 殷切地呼喚着我。
“謝謝您。”
金發雌蟲擡頭,神情眸光都歸于平淡,他朝我點了點頭,擡起手臂撥開前方交錯的枝葉,露出一條隐秘的小徑:“這邊更近一點。”
我調整方向,跟了上去。
小徑不長,沒走多久,腳下觸感一變、眼前猛地一亮——
入目豁然是一座巨大的水晶體, 從原始茂密的綠色森林拔地而起、巍然聳立,潔白如雪, 耀眼奪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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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晶體呈七芒星狀,結構穩固、嚴謹冰冷, 每一條棱線皆筆直鋒利,直插雲霄,與天際線相接。
萬道光華自內部射出,在晶體的表面跳躍舞動,并跟随着由地下發出的仿佛呼吸般的律動,在藍、赤、棕、綠、金與暗中快速轉化,将周圍的綠意都染上了一層夢幻般的色彩。
色彩之中,蘊涵極其濃郁的元素能量,它們不斷翻騰互轉,聚合為一、又化為萬千,似乎永無止歇。
我越看越為心驚,越感知越覺得悚然!
七芒星的精神烙印!
千萬年來只在最古老的典籍中出現過寥寥數次,上古紀元也只有過一些似是而非的傳說,新歷以後則更是聞所未聞,可我今天,居然真的在一只雌蟲的精神域中見到了……
宇宙的主宰。
眼前真不是我的幻覺?
林德元帥是雌蟲,他不知曉眼前這東西的恐怖。
他與我并肩而站,見我靜止不動,只是面露疑惑。
七芒星,聖廷典籍記載,是宇宙主宰賜予自己造物的一種神聖印記和禮物。
其蘊含極強的能量,雌蟲們可以借由它進入更高維的創造世界。
七芒星七個角,分別代表一種元素,除去風、火、水、土四元素,還有光與暗的力量。
剩餘最後一個尖角頂端,代表蟲族的情感和自我意志。
老師在林德元帥的精神拟像核心處刻下如此烙印,就像給戰艦裝載了最強大的自循環能源。
哪怕雌蟲不擅長調動,這些能量也會自發流轉運行,讓他的精神域一日比一日更強盛、堅韌。
狂化?
當然會有,但進展極其緩慢直至可以忽略不記。
防護?
任何雄蟲有惡意的侵入,根本來不及觸到精神海,就會被七芒星反折回去。
支撐?
精神域的強大會促使雌蟲身體機能發揮出每一絲深藏的潛力,讓他的肉-體變得無比強悍,堪比蟲型殺器。
(當然還是阻擋不了SS王蟲,但S級裏,可以說是一騎絕塵)
除了這些之外,又因這個烙印其與雌蟲核心的意識緊密關聯,哪怕林德元帥遇到再多的挫折和折磨,哪怕被打到谷底、落入深淵,他都會卷土重來、永不屈服。
這是帝國最強大雄蟲塞爾蘇斯,給予自己心愛雌蟲的最強力的護身符。
跟老師比起來,我給西恩的那個烙印,就像小朋友之間的過家家酒。
“刻下這個烙印并完善……老師最少用了四十年。”
“現在,真的要摧毀嗎……”
我看向七芒星水晶體,感知着裏面源源不斷從前方水晶體傳來的巨大能量波動,喃喃自語道。
初始震撼過後,仔細觀察,便能發現它的異狀。
快速轉化的五彩光華,節奏有快有慢,并不一致;
仿佛呼吸一樣的震鳴,也會紊亂,偶爾發出不明顯的嗚咽。
水晶體紮入的根部附近,裸露出大片大片焦黑的土壤,曾經纏繞覆上的藤蔓與綻開的厚實葉片,一片又一片地幹枯脆黃,幹癟着掉落,變成塵埃與灰土。
就連代表着林德元帥主意識的虛拟形象,也在靠近這裏後開始面現痛苦,身形邊緣虛化模糊。
“四十年嗎……”
林德苦澀一笑,“我和聖座從相遇起,至今已有七十六年。”
“這個烙印,也存在了七十六年。”
“征服、壓制、鞭笞、抗争、馴服、試探、掙紮,這就是它給我的所有。”
“我曾經一度非常憎惡,認為它束縛、改變、強迫了我的意志。就連我對塞爾蘇斯的迷戀,也是它強行賦予的。”
“大概聖座也如此認為……”
“但正如您說的,情況不同了。”
林德元帥轉頭看我,面龐有些許蒼白,深邃的眼眸卻更為炯亮有神,顯然已下定決心。
他頓了頓,對我開口,懇求道:
“既如此,阿爾托利殿下,請将它粉碎。給我們一個新的開始。”
話落,一雙白色羽翼的大翅膀,從金發雌蟲背後延展而出。
雌蟲抓着我,潔白而巨大的雙翅強有力地拍打扇動,向水晶體塔尖飛去。
随着高度不斷上升,風變得凜冽呼嘯、腳下的場景也越來越小……
待來到某個角度後,我只要微微低頭,便能看到位于七芒星核心的七邊形。
它在我的正下方,強烈的光線讓蟲勉強掀開眼皮,瞅上兩眼,就覺自己要被刺瞎。
最讓我難受的是,那些不斷流轉、噴薄而出的無盡光華,磅礴浩然、彙聚如海,其将整個水晶體都包裹得密不透風,找不到一絲可乘之機。
不愧是牛逼哄哄的聖座閣下,你可真是給我出了個好大的難題!
但作為您的弟子,怎麽也不能拉您面子是不是?!
我雙目向下俯瞰,手中一把古樸長刀破空而出,飛身躍起,以滅頂之勢,從天上向着水晶尖塔強墜而下!
精神力巨浪轟然炸開——!
…………
…………
我從林德元帥的精神域中退出,已是兩小時後。
病房內的光線從明亮金黃,轉為混合了紅橙金三色的溫暖柔和色調。
老師垂眸坐立,金色的光帶照亮他的輪廓邊緣,又在他身後制造出暗沉寂然的陰影。
受精神烙印被拔除的餘波影響,雌蟲已陷入深度睡眠。
我松開林德元帥的手,轉向老師。
他也看向我。
他安靜地與我對視,挺直的身姿臨風玉樹,雙眸寧澈平和,還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解脫和失落:
“阿爾托利,你做到了。”
“……嗯。”
我先是發出附和之音,然後慢慢有了真實感。
我在眼前張開手掌,看着手心的紋路,觀察指尖的光澤。
另一個空間維度的那些感覺似乎仍然真實可及。
那是主宰力量的滿足與喜悅,帶着讓蟲想要重溫的甘甜誘惑,如一波波水流,不斷沖刷着我的意識邊緣。
“我做到了,老師。”
在拔除之前,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
但開始以後,一股近乎直覺般的篤定便在我心中萌生。
即使這是最強雄蟲塞爾蘇斯耗盡四十年心血築起的精神烙印,我也能夠完整無損、安全平穩地将它拆去。
并在原來的地方,埋入暫時性的替代物——
一座比之可稱迷你的七芒星冰晶塔,用來暫時穩定林德元帥的精神域。
無痛無癢,一周後就會自行消散,并在這過程中加速那片區域的修複、重生。
随後就是依托于烙印的免疫系統重建。
那是另一項難度減弱、但更需要耐心和熟練度的活。
索性老師留下的底子還在,當它的堅實核心被拔除後,林德元帥潛意識抗拒瞬間就消失了。
我要做的,就是用我獨特的精神力,一根一根管道、一個點一個點的重新鏈接、澆灌流動,将維持雌蟲生命運轉的功能體系運作起來。
林德元帥特質特殊。
只要他還要在中央星生活一天,那麽他對于雄蟲精神力的需求就會遠遠大于一般雌蟲。
且只能是A級以上、經驗豐富的雄蟲。
考慮到免疫耐藥問題,最多兩到三年,就要換一只。
幸好他遇到了老師。
教宗塞爾蘇斯直接用精神拟像核心處的七芒星(這個位置,除去必要一半都是老師的私心),以及碾壓級的精神力和精确到毫厘的操作細節,讓雌蟲這麽多年都不用考慮其他雌蟲無比頭疼的問題。
并以此為根基,調理、支配林德元帥這只殺戮機器,讓他的戰力常年都保持在最佳狀态。
想想烙印形成時間,再看看他們簽的契約級別(A)……
呃,老師百分百沒将這些細節告訴林德元帥,所以,此做法嚴格來說是犯法的(雖然受益方是雌蟲)。
霸道、別扭、嘴硬,愛在心口難開,臉比死蟲還難看……
但永遠在默默地給予所愛之蟲前行的力量和必不可少的支持。
這就是高潔公正、冷漠威嚴聖座面具之下的雄蟲本性。
希望林德元帥能早點看到。
“現在,您可以進元帥精神域了。不過最好還是再等兩天。”
“一個月差不多。那會元帥身體養得差不多,您就可以重新刻下新的烙印。”
老師如此模樣,我非常不習慣。
這只雄蟲獨占欲超強,雖然我是為了治療,還是他要求的,但還是趕緊強調重點,免得老頭又一只蟲生莫名悶氣,吃莫名飛醋。
為什麽我這麽清楚他心裏想啥?
因為我也這樣。
如果今天換成西恩,我估計現在都氣炸了。
理智是理智,感情是感情,完全不搭噶兩回事。
所以我趕緊站起身來,特地繞到老師面前,按住他的雙肩,直直與他對視:
“老師,精神域不能進。身體也不能進。”
“元帥一直覺得,您對他的那些喜歡,都只是肉-體的迷戀,所以,您千萬不能讓他再有這種錯覺。”
“我知道忍耐很痛苦,不過這正是考驗您的時刻。”
“加油!!”
說完這些,我再次拔腿而跑,比上次還快!
不然我為什麽要辛苦每日晨跑!
這不就用上了!!
…………
我回到自己寝殿,累的倒頭就睡。
且半夜無夢(感動哭了),睡得天昏地暗,再睜眼時,是淩晨三點多一些。
光複禮後,我晉升S。
精神力的量和質都有大飛躍。
還記得那個評分表嗎?
老師10分拉滿為最高,二十歲的我是3.5。三十六歲的我是6。
光複禮前,我日夜修習,再算上我的精神力特殊性,勉強拉到6.5。
現在,我是8-8.5。
小數點後的數,差一點實際差別就很大。
我最近不斷地為各種蟲做治療,能很明顯地感覺到自己的進步,可經過剛才的拔除-重建,精神力被消耗到逐漸見底,我才有了切實的感悟和體會。
是8.5。不是8。
如果是現在,我也可以在西恩的精神域中烙下那樣不可以思議的印記。
我爬起來,突然感到很饑餓。
“殿下?”
聽到動靜的哈勒揉着眼睛,出現在我門口。
“您餓了吧。”
拉格直接越過哈勒,推着小餐車進來,上面全是各種我愛吃的食物!
“聖座吩咐的,還送來一些營養劑,囑咐您睡前、餐前按時服用。”
“對了,貝卓主教也很關心您,親自送來了芝士蛋糕、餅幹。您要現在吃嗎?”
“明天吧。”
我湊到小車前,拿起瓶裝的營養劑,在眼前晃了又晃:“……沒下毒吧?”
拉格:“…………”
哈勒:“…………”
“對了,殿下,那個新聞上,說的事情,是真的嗎?”
在我簡單洗漱完、盤腿坐在地毯上開吃時,服侍我用餐的哈勒忽然湊近,一臉八卦問道。
“什麽?”
“就是這個。”
哈勒打開終端,将一個新聞頁面投映到我面前:“星網現在都爆了,總部、各教區的對外事務部詢問通訊接都接不完。”
我扭頭瞥去,一行碩大标題映入視野——
【高速穿梭車死亡驚魂!聖子挽救德羅薩平民!】
下面是一張不知誰偷拍的照片。
從前方和側邊的背景設施可以看出,列車正在急劇下墜,幾乎已成九十度角。
穿梭列車破爛一片的駕駛艙內,銀發雄子正在手動操作,神态淡漠,側顏冷峻,帶着一股無名的蠱惑。
仿佛他不是正坐在即将奔向死亡的列車內,而是在豪華包廂內,百無聊賴的觀賞一部催蟲睡眠的歌劇。
“網蟲們都說您太淡定了!”
“因為太淡定,很多蟲都說這圖是合成的!”
……不好意思,那不是淡定。
那是純粹被“夢”搞得心情不好下的面無表情。
手腕上,終端發出的刺耳提示音打破了夜晚寧靜。
!
是西恩的語音通訊!
我再也沒功夫同哈勒掰扯,一把将他掀了出去,關門上鎖一氣呵成。
“阿爾托利!有時間嗎?!”
“……有……怎麽了?”
雌蟲聽着格外焦急,還有些驚慌失措。
我心中陡然一沉,別是發生什麽不好的事了吧?!
“十分鐘後,全息鏈接!現實交互模式!”
甩下這麽一句話,他直接挂斷。
留我一蟲懵逼。
不是,他不是在遠征嗎?之前不是說沒法全息鏈接的啊?
是我記憶出錯?
……倒也不太重要。
我匆匆拉開門,将還沒走遠的哈勒又給喊了回來:“我要和西恩全息鏈接,幫我準備!”
十分鐘後。
我準時上線。
眼前有一瞬間的明暗變化,但再看,一切如常,我還在我的房間、我的床上。
我擡起手腕看了看表。
突然想起忘了問西恩以那邊時間為準。兩顆星球距離太遠,時間流速差很大。
可不要是他那邊十分鐘。
那就是我這邊二十多分鐘了。
現在讓我多等一分鐘,對我而言,都是活生生地淩遲。
“阿爾托利。”
一個低沉沙啞的聲音忽然傳進我的耳朵。
我還沒來得及扭頭去看,已被一具強健暖燙的軀體從後緊緊擁住。
抱着我的臂膀是那般的用力,像是要将我按到自己身體之中一般。
“西恩,我……”
天旋地轉間,我被西恩強勢霸道地壓于身下,後面的話被雌蟲強勢貼上的唇猛地吞了下去。
我伸手環住他的脊背,用力地反擁回去。
我們激烈而用力地親吻,仿佛壞掉的風箱一般呼哧呼哧地動情喘息。
“阿爾托利……阿爾托利……”
接吻間隙,西恩咽着發幹的喉嚨,低沉而急促地喊着的名字,像被什麽徹底吓壞了。
他叫一聲,我就他懷裏答應一聲。
可他仍然越叫越急,整個身體都顫抖起來。
我擡頭略顯疑惑地向他看去。
只見那張冷峻英俊的熟悉面龐上,一雙綠眸蒙着水霧,顯出幾分情-欲的迷蒙。
迷蒙之下,是火山爆發般深沉熾烈的情感,
而他的神情,似是歡喜激動、又似是追憶感懷,再看還有極度的恐懼絕望,複雜混亂得像被飓風席卷過一樣,留下無數拼不出原樣的斷壁殘垣。
我忽然就知道他在怕什麽。
“是那個新聞?”
“你是怕我又一次死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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