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情書
情書
早上六點,唐雯已經收拾妥當,帶着周一諾做社區公益。
活兒嘛,怎麽都要幹。
假期無事、又沒有作業的大學生就成了最合适的人選。
周一諾打了個哈欠,眼淚汪汪地看着電梯裏憔悴的臉,反倒是身邊倚在轎廂的唐雯妝容得體,挑眉看她:“怎麽了?後悔沒化妝?”
周一諾:“又不見人,化什麽妝?”
出了電梯,走過轉角,見到夏天在涼亭裏下棋的大爺們,打了招呼,再擡眼——
看到了昨晚領着一兜子的烤紅薯的,
段煜。
唐雯湊到她耳邊,壓低聲音語速極快:“現在後悔沒化妝了吧?”
周一諾:“……”
不化妝怎麽了?
就算是見男朋友也不用時刻保持精致,更何況還只是認識的學弟——
而已。
周一諾心态一向穩重,她深呼吸一口氣,笑着跟面紅如煮熟蝦子的段煜打招呼。
她坦蕩地讓段煜無地自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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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周一諾壓根沒留意到段煜的狀态,反而是段煜媽媽一聲關心,把衆人視線都拉到了他臉上。
小學弟果然還是臉皮薄了點,昨天在電梯裏說話是這樣,今天說話也是如此。
好像跟她說兩句話,就犯了罪無可恕的天條。
小學弟總是這副受了天大罪孽的垂眸委屈樣,周一諾看得心癢,卻還是跟在媽媽身邊,偶爾瞥一眼稍稍落後他們半步的段煜。
冬日雪深,走起路來總是深一腳淺一腳,待會兒把雪鏟幹淨,就方便許多。
周一諾哈出一口白霧,恍惚間想起前兩天讀過的詩集。
“The snow makes everything goes silent”,還有卓文君聲淚俱下寫“皚如山上雪,皎若雲間月”。
大學選專業,周家父母沒幹涉孩子的選擇,只是常常感嘆,說一諾這文學專業還真是自己的愛好。
可現下,學得多了,腦袋裏總是不可抑制地聯想到本專業上。
這何嘗不是一種學以致用。
就是矯情了點。
周一諾默默嘆了氣。
在進居委會的最後一步時,唐雯拽着周一諾的手,小聲說:“看不出,挺可愛的。”
——這說的是段煜。
周一諾恨不能捂上媽媽的嘴。
她拿出手機,看到盧依然發來的微信:[可愛?這種形容詞居然能從你嘴裏說出來?]
視線上移,綠色的那條聊天框裏,周一諾寫:[有點可愛。]
物業保潔的叔叔阿姨們起的更早,小區裏很多路都被他們拿着鐵鍬清理幹淨,但人力有限,居委會門口還需要她們清理。
唐雯給倆孩子各找了把鐵鍬,下巴朝地上的雪一揚:“去吧,就把那邊的雪弄幹淨。”
周一諾剛要接過來,就被身邊的人中途攔截:“阿姨,我來吧,外面太冷了。”
唐雯微微挑了下眉,看向女兒。
周一諾笑笑:“沒關系,沒這麽嬌氣。”
段煜有些懊悔地咬了咬後糟牙。
想跟她多接觸,就要讓她在寒冷的室外待這麽久;如果他一個人把活都攬了,和她的相處時間就會大大縮短。
大概是看出段煜的糾結,周一諾主動開口解圍。
她把帽子圍巾手套都戴好,拿着鐵鍬率先走了。
段煜自然跟上。
唐雯看着兩人先後離去的背影,微微笑了。
哎。
青春。
她轉身,看見已經坐下正抱着熱水袋的郭舒年,笑着看她:“你們家段煜,挺會照顧人的呀。”
郭舒年還沒從這情景中反應過來:“也就這點強。”
唐雯随後問道:“你家兒子跟我女兒一個學校呢,真有緣分。”
郭舒年喝了口熱水,說道:“嗯……是啊,我之前還和段煜說,郭阿姨家的女兒跟你一個學校要不要認識認識。他這孩子你不知道,可不願意社交了,愣是說尴尬,怕加了好友說不上話,說什麽都不加。”
唐雯已經笑得合不攏嘴了:“看得出,是個害羞的孩子。”
郭舒年:“他害羞?得了吧。”
“就這薄臉皮,追女孩可要了他的命了。”
唐雯隔着窗戶,看到外面正在努力鏟雪的兩人,又低下頭,感嘆:“我跟我們家老周,也是一見鐘情。”
郭舒年:“也是?”
唐雯富有深意地笑了笑。
-
外面還飄着細細的小雪,落在帽子上,輕輕沾了一圈,像落在凡塵的精靈。
有雪花順着風吹在臉上,周一諾停下動作,輕輕用手背粘掉落在睫毛上的雪花。
“手套髒,我這有紙,你要嗎?”
他突然開口,周一諾看向他。
早上六點多,天還未亮,路燈映白雪,又襯着少年真誠的眼睛。
周一諾很難說不。
她接過紙巾,用了點力氣沾了下眼睛。
剛才用手套,她也只是很輕裏的力道,僅僅觸碰到了睫毛而已。
明明出來鏟雪,該是滿心滿眼都是工作的。
至少周一諾是如此。
可段煜好像一直在關注她。
思及此,周一諾連動作都變得僵硬。
側面那道原本不太注重的視線,也仿佛要在她身上點燃。
燒得她臉頰發熱。
……應該是今天出門穿太多了。
周一諾想着。
寂靜清晨,只有鐵鍬觸碰到地面的聲音,一鍬一鍬,一下一下,兩人配合默契,很快将一整片路面清理幹淨。
而在這略微凝滞的氣氛中,段煜開了口:
“學姐,聽說你們專業很難學?”
周一諾聽出來了,這是在找話題。
她下半張臉埋在圍巾裏:“其實也還好,相比起來,你的數學要更難一點吧?”
段煜很誠實地點頭:“很難。”
周一諾想到什麽,問道:“可你不是年級第一?”
段煜脫口而出:“你怎麽知道?”
周一諾哽住了。
早飯時母女倆聊天,聊到了同在居委會工作的郭阿姨,她家兒子上學,連續幾年都是年級第一。
末了,唐女士又補了句:“哦,他家兒子,叫段煜。”
寒風陣陣,在外面待了太久,冷氣已經從手套滲入,鑽進指骨裏。
周一諾回神,支支吾吾剛要說話,段煜便開了口:“因為難,所以很努力,結果努力呀努力,就考成第一了。”
周一諾怔怔看着他。
她不知要接什麽話好,只木讷說了句:“嗯,很優秀。”
随口誇他一句,段煜像是聽到了無比令人興奮的事,鏟地的音量都高了幾分,笑着說:“學姐也挺厲害,文學可不是誰都能學的。”
“每天要讀書看書,還要做大量的分析,你們這種,肯定還要學各國文學家的什麽……文化啊,背景啊,這麽多字,想想就頭大。”
天微微亮了,但還是昏暗,偏偏就在這極度幽暗的路上,周一諾看見他發亮的眼睛,他眼睛彎彎的,看着她:
“學姐才是真的厲害。”
周一諾不自然地把臉垂下。
文科理科之争,一直都存在。
文科生覺得理科內容數字多、邏輯嚴謹,要計算要思考;理科生覺得文科內容冗長複雜,背誦的東西又多。
各方都能說出對方的優劣。
就像此刻兩人的互誇。
周一諾經不起這種嘴上誇獎和眼神注視,而很快,段煜指了指旁邊的小棚子,讓她站進去避避風。
“我很快就能結束,你看——”
段煜指着身後的雪路,“我一個人會鏟的很快,你歇一歇,要麽就進去吧,外頭涼。”
周一諾搖頭:“我們一起。”
段煜愣了愣,極緩慢地點頭。
我們。
一起。
段煜低下頭一個勁兒笑。
周一諾止不住問:“怎麽了?”
段煜邊笑着,邊說:“沒什麽,就是想起之前學校那場大雪,大家都覺得學校那個湖凍上了。”
他手不停,将主路上的雪鏟幹淨,周一諾就跟在他旁邊,把雪再往邊上鏟。
“我室友,為了給對象表演[身輕如燕],不聽勸,非要在湖上跳舞,結果一腳踩了個冰窟窿,掉下去了。”
學校那說着是湖,但實際水不深,成年男性踩下去最深不過到胳膊肘。
周一諾忍不住笑出來,她問:“我怎麽隐約聽過這事?”
段煜:“你肯定聽過,這事後來被大面積傳開,說他[為愛變成白天鵝跳一曲冰上芭蕾]。”
周一諾笑得停不住了。
好像當時确實有這麽個事,學生會也介入,還去慰問了這位同學,但沒想到過程是這樣。
見到周一諾笑,段煜也忍不住勾了唇角。
兩人很快把門前的雪鏟幹淨,回到房間內。
兩位女士已經做上了美甲,并且在交流心得。
見到段煜周一諾進來,唐雯一人遞上一個熱水袋,讓他們暖暖身子。
郭舒年臀輕離凳子,透過窗子看了眼外面的路,點了點頭:“不錯呀你倆。”
——你倆。
段煜笑得更開心了。
我們,和,你倆。
他還是第一次這麽感謝創造文字的人。
沾過這兩個詞,仿佛就帶上了某種信號。
将他們綁在一起的意味。
段煜笑了笑:“還成,學姐幹活麻利,不然也不會這麽快。”
唐雯:“她啊,在家都是不幹活的。”
郭舒年已經做完了三個指甲,正在美美欣賞:“那我家這個還成,我什麽事都讓他做,男孩子嘛,從小多做點家務沒壞處。”
周一諾的手漸漸熱了,她放下暖手袋,接過媽媽遞來的熱水,慢慢抿着。
四個人,一間屋子,就這麽待了兩個小時。
外面的雪已經停了,偶爾有車路過,車輪碾過融成水的地面,泥水濺在幹淨的白雪堆上,異常紮眼。
倆大學生也圍觀了自家媽媽做美甲的全程。
“來兒子,看看我指甲好看嗎?”
段煜:“非常好看。”
“我這做的可是個貓眼喔。”
段煜:“太美了,美到我心坎裏了。”
郭舒年瞪他一眼:“你倒是看看我?”
段煜整理着手邊的紙張,看着上面一整頁需要慰問的老人名單,聞言擡眼,仔細把郭舒年的手看了一圈:“嗯……”
“還是唐阿姨厲害,指甲做的這麽好看,把我媽的手襯的更白了。”
做最後校對工作的周一諾抿着唇笑。
這人,一句話誇了倆。
偏偏長輩就很吃這一套,聽完他的話,笑得合不攏嘴。
尤其是唐雯,越看越喜歡,邊看段煜邊瞥着自家女兒。
周一諾只當沒看見。
到八點半,陸陸續續來了好幾個阿姨叔叔,他們各自領了任務,而周一諾和段煜要做的則是要跟着兩位媽媽,在她們送東西時去拍照記錄。
——這種事情,一向是交給年輕人做的。
不等兩位媽媽交代,段煜已經率先拿起要送的年貨盒子,周一諾兩手空空,剛要去拎東西時,被段煜阻止了。
他十分自然地把手機遞給周一諾。
周一諾:“?”
段煜:“苦力我來做,你來拍照。”
周一諾張張嘴想說什麽,最終還是接下了這安排。
房間雖小,但兩人的相處細節和前因後果只有唐雯知道,她笑了笑,率先拉起郭舒年:“走了郭姐,我們走前面給孩子們帶路。”
郭舒年似乎還未理解這行為,唐雯背對着孩子們給她使眼色,“快走吧,今天要發的東西多呢。”
郭舒年看看唐雯,又瞧見直挺挺站着的段煜,突然明白了什麽。
哦,這小崽子加的微信……
不會就是一諾的吧?!
郭舒年表情古怪,和唐雯先行走了出去。
周一諾轉身拿名單,段煜就雙手插兜,筆直地站在她邊上,擡眼看看她,又倔強着挪開視線。
蘇黎明有句話說的沒錯,他就是慫。
要不是小侄女,他現在都不一定能拿到周一諾的微信號。
周一諾簡單看了眼名單,又簡單衡量了下要送過去的年貨,話對段煜說,可眼睛沒有離開手中的紙張:“今天要去五家,離得都不太遠。”
段煜沒回答。
周一諾微微擡眼,看見正在沉思的段煜。
她喊道:“段煜?”
男生像是被拉回現實,猛地一怔,随後說道:“啊,抱歉,怎麽了?”
周一諾指指堆在桌上的年貨盒子:“媽媽們都走了,我們也該跟上。”
段煜回神,提着東西跟在周一諾身後。
剛走出門,兩位媽媽相攜着正親密地聊些什麽,隔着這麽一大段距離,段煜都能感覺到他家媽媽實在很高興。
周一諾握着兩部手機,和段煜肩并肩走着。
兩人之間隔了兩拳距離。
段煜呼吸有些困難。
而這時,周一諾手中一部手機震動,有信息進來了。
發現不是自己的手機後,她輕聲說:“好像……有人給你發消息?”
段煜:“應該是朋友吧,沒事。”
周一諾:“嗯……可是一直在響,好像是電話?”
段煜把左手拎着的東西遞給周一諾,從她手中接過手機。
是老梁的電話。
一接通,老梁便像炸了鞭炮:“段煜!!你加周一諾了?!!!”
“你怎麽能加上周一諾的!你何!德!何!能!能加上我們一諾學姐!!”
說完後,又嘿嘿笑了笑,“好啊哥們,你悶聲幹大事!我說呢你怎麽突然我周一諾的事,怎麽着,真看上啦?”
不等段煜說話,他繼續,“唉,你看上有什麽用呢?學姐看不看得上你啊,那可不一定——”
突然的電話,讓段煜有些措手不及,更何況,他旁邊就是周一諾!!
等到老梁喘氣的間隙,他終于抓住機會:“你怎麽知道?!聽誰說的?”
老梁又笑了:“兄弟,不是我說,你真有點東西。”
“盧依然,也是文學系的,團支部那邊的幹部學姐。昨晚給我發消息打聽你,我随口就問了兩句。”
“你知道她是誰吧?她可是周一諾閨蜜!她能過來打聽你,鐵定是周一諾跟她聊了什麽啊!”
末了,老梁感嘆,“段煜,你真是過年了啊!”
而此時,周一諾手機亮起,是盧依然發來的消息:
[姐妹!打聽過了!別說,這學弟好像真的還可以欸。]
[入學兩年考試加綜測穩坐年級第一!]
[唯一一點就是游戲打的不錯,一直有小姑娘想跟他一起打游戲,但是這個怎麽說呢……大學嘛,也很正常。]
[成績不錯,身家清白,沒有亂搞。]
她發了個握拳的表情包:
[周一諾!學弟,可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