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情書
情書
周一諾看得臉有些發熱。
段煜就走在自己身邊,還在接打電話,聽起來,這個人似乎跟他關系不錯,他壓低聲音說了句“你就給你自己臉上貼金吧”,而後又說“回學校再說”。
——很熟,大概率還是同校的。
電話挂斷,段煜又一次把手機遞給她,從她手中接過并不重的年貨禮物,朝她笑了笑。
周一諾的手指微微攥了下,剛才碰到段煜冰涼的手指溫度還未散去,垂下眼又別開視線。
兩人跟在郭舒年和唐雯身後,很快來到第一位老人家。
進門前,郭舒年給兩人簡單介紹了這家的情況。
一兒一女,女兒現在海外,因為工作問題無法回國,再三想要把老人接過去。可老人念舊,就是不願意搬走,女兒無法,每年只有四月份才能回來一次。
段煜問:“那兒子和老伴呢?”
“老伴啊,前年心梗已經去了,至于兒子……”郭舒年壓低聲音,“聽說是在外地上大學的時候被人騙了錢,不敢回家也不敢和家人說,壓力太大,跳河了。”
郭舒年沒明說結局,只說,“現在這個家裏就只剩老太太一個人了,好在自己有退休金,日子也好過。”
已經快到老人家門前,一行人都默契地沒有再說話。
敲了門,老奶奶笑着将四人迎進來。
剛進來,周一諾就被迎面的寒風吹得抖了下。她先看到窗臺上擺着的一整排綠植,又看到大開的窗戶。
正值寒冬,這時候開窗戶,實在太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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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家又是拿糖又是拿橘子,指着椅子讓她們自己坐,顫顫巍巍地去廚房給她們倒熱水。
周一諾要去幫忙,唐雯一把拉住她:“只幫奶奶端杯子,不要多做。”
周一諾不解,卻還是照做了。
客廳只剩下不知情的段煜,郭舒年看着廚房裏兩人的身影,把帶來的年貨熟練地塞在餐桌下:“人到老年,總覺得自己不中用,這老太太年輕時候曾經也是廠裏的優秀員工,好強了一輩子。幫她的忙,只會讓她難過,讓她覺得自己毫無用處。”
段煜這才想起郭舒年曾經在家中說起,說物業那邊打電話來說,有位老奶奶想要找一份工作。
說的好像就是這位老人家。
性格好強,人到老年,總是不服輸的。
段煜拿過桌上的手機,準備拍照。
周一諾端着杯子出來,又分配好,找了個位置坐下,安靜聽着郭舒年和唐雯和老太太說話。
郭舒年這人最擅長跟人打交道,因而每次出去,這種跟人寒暄的活都交給她。唐雯要做的,就是在她們聊天時,檢查屋內所有的家電設備的健康程度,一一記好。有需要維修的在群裏反饋後,有專人會上門維修。
段煜聽着媽媽從“今天天氣不錯”說到“樓下那只流浪狗已經送到收養中心處理了”,老奶奶一直握着她的手,偶爾接上這麽一兩句話,眼神卻跟着唐雯,直到唐雯要去拉那扇全部打開的窗戶。
“哎,好了好了,一來就看看這碰碰那,快坐下吃點東西。”
唐雯被老奶奶拉住,還沒碰到窗戶的手就被拽了回來,她安撫住老人,看了眼段煜。
段煜福至心靈,起身去拉那扇窗戶——
十九歲的男生,竟然也沒拉動。
段煜轉身,十分誠實:“壞了。”
不等老奶奶說話,他已經拿起手機,“大過年的,維修的都還沒上班,我爸應該醒了,讓他過來一趟。”
“哎呀,幹嘛這麽麻煩!”老奶奶急得不行,“我不冷!我冷了我自己回裏屋,再過兩個月就熱了,真不用!”
段煜已經把詳細地址發給了睡醒的老爸。
簡單拍了照,四個人就要前往下一家。
臨走前,周一諾和段煜的口袋被裝了滿滿當當兩兜子糖,還被囑咐一定要多來這裏走走。
而走到前面一幢樓,郭舒年遇到了同樣年紀的一位阿姨。媽媽們跟她打了招呼,随後唐雯問道:“今年過年,初霁回來沒有呀?”
初霁?
周一諾和段煜雙雙擡眼,又都被對方的動作吸引視線,略略對視,從對方眼中讀出了同樣的東西。
初霁……?
這年頭,姓初很少見,還單名一個霁。
實在是太少見了。
段煜湊近周一諾,小聲問:“不會是設計學院傳說中那個濃顏系美女吧?”
周一諾頓了頓:“沒準還真是。”
段煜再一次感嘆這世界真是太小了。
那阿姨走後,周一諾才問:“初霁,她也是住這個小區的?”
“算,也不算。”
唐雯說道,“她的爸媽都是警察,前後犧牲,家裏只剩了爺爺,也去世了。”
“去世之前,爺爺把她托付給老戰友一家,聽說那家人現在在北京還是天津?日子很富裕。”
“說起來,這孩子也挺可憐的。就算是被托付,多少有點寄人籬下的意思,過得都不如在自家人身邊潇灑。”
還有這樣的事?
如果真是學校那個初霁,那是完全看不出的。
段煜沒接觸過,但周一諾曾經和這個女孩有過很短暫的交集。
初霁跟她同屆,軍訓時她們曾經在同一排。一次周一諾中暑,是初霁扶着她走到陰涼處,還給她擰開了礦泉水,又突然變出一個退熱貼,“啪”地一聲貼在她腦門上。
她微微皺着眉,讓周圍的人回去,她留下來照顧就可以。
于是那一整個下午,兩人都坐在看臺上。
……
周一諾始終忘不了初霁明媚的笑。
這樣開朗的女孩子,竟然也有這麽一段往事。
一上午過去,段煜和周一諾手機上拍了的照片和視頻都傳給郭舒年和唐雯,長輩們還有事情要處理,他們便先回了家。
兩人一同離開辦公室,一起走向同一幢樓,再走進同一個單元門,進了同一個電梯。
段煜按電梯的手指都在抖。
真是幸運。
老天真是給了份巨大的禮物。
兩人沉默着,不約而同把視線落在不斷增加的樓層數字上。寂靜的轎廂裏,段煜聽到自己越來越快的心跳,他看了周一諾一眼,顯然是沒話找話:“你們學生會,平時很忙吧?”
周一諾想了想:“也還好,只有大型活動會忙一些,平時只是紀檢部瑣事多。”
段煜嗯了一聲,還想說點什麽,發現電梯已經到了八樓,便住了嘴,下去前,和周一諾友好地說了句“再見”。
“再見。”周一諾說。
電梯門關上前,段煜聽到周一諾一聲輕笑。
他摸摸微紅滾燙的耳朵,回了家。
這種糾結尴尬的日子并未持續多久,過完年寒假所剩無幾,段煜陪家人吃了幾頓飯,又帶着老人和蘇黎明找了個地方泡溫泉,很快就到開學。
收拾東西那晚,郭舒年女士磕着瓜子,笑着問:“這是你最開心最主動的一次返校了,對吧?”
段煜這次倒是坦誠了:“是啊,回去追學姐。”
郭舒年:“喲,鐵樹開花了?”
她哎了一聲,“一諾可是個好孩子啊。”
“不過你是我兒子,我兒子嘛,是不會差的。你加加油,早日脫單!”
段煜收拾東西的手一頓,突然擡眼:“我看您和唐雯阿姨關系蠻好的,我和學姐這關系,你們會不會覺得尴尬?”
“尴尬什麽?我跟她認得多少年了?還會因為這種事情尴尬?我們都看得開,你倆随心,少操心。”
段煜問:“認得很多年嗎?”
“零點五年不是年?”
“半年。”
十六層裏,周一諾也在收拾東西,她将平板放進随身的包裏,聽完媽媽的話,有些意外:“您和郭阿姨才認識半年?”
唐雯:“怎麽了?”
“看起來像認識很久。”
唐雯笑了:“郭姐這人,對人熱情真誠,她教出來的兒子不會差,你倆要是覺得合适就試試,放心,不會影響到我倆姐妹情。”
周一諾嘆口氣,将衣服一件件折好,放進小箱子裏。
還是媽媽們看得開。
明天返校,唐雯大手一揮批了經費,直接把周一諾和周付拉到餐廳,美其名曰吃頓貴的。
“不想洗碗了。”唐雯說道。
周付不是第一次聽娘倆提到“段煜”這個名字,從老婆嘴裏,他也知道這是八樓的那孩子。
烤乳鴿上桌,周付看了眼女兒,想到妻子昨天說“我們一諾喜歡呀”,心裏總還是有這麽點不是滋味。
不過女兒已經長大了,很多事情都要自己做主,他作為父親,還是要——
“一諾,”周付放下筷子,說道,“爸爸很高興你能遇到喜歡的人,但談戀愛也要看人品,尤其是你後面要留學,你們要面對的可是異國戀。”
“現代這個社會早已經不是我們當時那個年代了,我們那時候說一句話就要臉紅,還要寫情書表白……你們現在這代人,有些孩子對感情太草率。”
“你這孩子容易認真,到最後發現不合适,分手肯定要難過一陣的。”
唐雯在桌子使勁踩了他一腳。
周付皺了眉,抿了下唇。
“就你話多!”唐雯低罵,“孩子談個戀愛,你倒是說教上了,合适就談,不合适就分,你說的這些一諾能不懂?”
周付還想說什麽,唐雯瞪他一眼,“吃你的飯!少說教!”
周付乖巧閉嘴了。
爸爸說的話,周一諾全聽進去了。
但人生嘛,總歸還是要留下一段珍貴純粹的感情。
說來很不理智,周一諾對愛情,還是有期待和憧憬。
即使這是現在可遇不可求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