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老太仆看穿了蕭箐的想法,解釋道:“殿下莫怕,您此刻還未死,不過,若是在黑白二位鬼差追來前沒能渡到忘川對面,您就真的死翹翹了。”說話間不忘加快身形。
越往黃泉道去,周遭愈發的荒涼,地府陰風也愈發的張狂,如一道道利刃刺骨而來。蕭箐肉體凡胎,若非老太仆的護體罡風罩着,早被這些陰寒之氣侵蝕,輕則神魂不穩大病一場,重則魂魄離體永堕地獄。
自古以來,黃泉道上無回路,魂體只要踏上黃泉路便不可回頭,若回了頭,便會迷失在忘川,靈魂被禁锢,永生永世,再無輪回,成為忘川河中的一粒塵沙。可想而知,老太仆要将蕭箐帶離地府,是何等的艱難。
也不知走了多久,周遭突然變換,迷霧朦胧,不遠處的羊腸小道上,隐隐約約出現好些人影來,那些人影有些呆滞,步伐統一,不快不慢,一個接一個,陸陸續續往前走,沒入陰冷的霧氣之中。
老太仆将蕭箐放下,指着霧氣深處道:“那邊便是黃泉路了,殿下只要沿着黃泉路與那些鬼魂反着走,上了奈何橋,過了忘川河,便可回到人間。”
老太仆朝蕭箐俯身一禮,道:“老朽乃魂體,黃泉路上回不了頭,只能送殿下到這裏了,您,一路保重!”
蕭箐曉得,能将她送到這裏,老太仆已盡了最大的努力,後面的路,只能她一個人走了。她朝老太仆鄭重的拜了拜,感激道:“您老大恩大德,蕭箐沒齒難忘,您也保重!”
此次一別,人魂相離,老太仆轉世輪回,忘卻前生,而她前路渺茫,生死不知,也不曉得,有沒有再見的一天。
蕭箐這般慨嘆着,帶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往迷霧那處走去。
“殿下且慢!”老太仆突然喊道。
蕭箐回頭,便看到一塊玉簡朝她飛來,她伸出手,那玉簡穩穩落入她的掌心。
“殿下根骨奇佳,鴻運非凡,必有一番機遇,只可惜命運捉弄,陰差陽錯,你我人鬼有別,不然老朽定收你為徒弟,成一番師徒佳話,豈不妙哉!這玉簡殿下拿好,裏面一些功法秘術,或能助殿下遇難呈祥,否極泰來,珍重珍重!”
玉簡入手,通體溫潤,隐隐流光閃現,一看便知是不可多得的寶物。
蕭箐握着玉簡眼含淚光,心中無比感動,她雖穿越而來,與這世界沒什麽羁絆,但此時此刻,眼前這位老者,生前為替她向皇帝求情,從觀星臺一躍而下,成為亡魂,死後又一路護持,直到黃泉路口。
哪來什麽人鬼有別,陰差陽錯,蕭箐雙膝跪地,鄭重朝老太仆拜了一拜,“承蒙您老人家一路相護,若您不棄,蕭箐願拜您為師,一日為師永世為師,天地為證,日月可鑒!”
Advertisement
說罷,穩穩磕了三個響頭。
“好,好,好!”老太仆連道三個好字,感動道:“好孩子,是老朽着相了,想我祁山道人玄門修仙幾千載,竟不如你這小兒看得清。是啊,人鬼又何妨,你我師徒,只看緣法,不問朝暮。你這徒弟,老朽收下了!”
老太仆虛空将蕭箐輕輕托起,剛想再說些什麽,眉頭忽地一皺,低聲道:“人來了……”
“快走!”
他揮揮衣袖,蕭箐整個人随着那力道往黃泉路飄去,很快便沒入霧氣之中。
蕭箐剛走,謝必安與範無咎便出現在老太仆的不遠處。
謝必安奇怪道:“祁山道人不是在酆都城裏準備第九世輪回,忙的很呢,怎會出現在此處?”
“還不是無聊,随便走走,不知不覺便走到了此處,突然觸景生情,想起了當年,在這黃泉路上,奈何橋邊,忘川河畔,檀清上神大戰魔神戚子生,整整三個月,天地混沌,川水倒灌……”
“此事乃天界禁忌不得提及,祁山道人不用本君提醒吧?您八世輪回不易,再有一世便可渡劫成功回歸仙班,莫要臨了臨了,再出差錯,後悔莫及。”
“謝兄說得是,老道受教了,這便回酆都……”說着老太仆與範謝二位鬼差作別,準備動身離開。
“且慢!”範無咎突然打斷道。
老太仆停下身形,微微低頭,拱手道:“不知神君還有何事?”
範無咎上下打量了老太仆一番,心存疑惑,方才明明從祁山道人身上察覺到了一絲其他人的氣息,卻不知為何,突然消失不見,難不成,他的感知出錯了?
這老家夥定然藏有秘密,無緣無故跑到忘川河畔,說什麽觸景生情,鬼都不信!
範無咎盯着老太仆的臉,妄圖從其表情察覺出一絲變化,然而,什麽變化都沒有。範無咎不甚甘心,試探道:“祁山道人怕是不知道吧?”
“老朽愚鈍,不知神君所問何事?”老太仆裝傻道。
“那大啓國的四公主手無縛雞,卻憑空從酆都城中消失,想來想去,在地府除了道人外,她并未有其他相熟之人,道人又莫名其妙出現在忘川附近,很是可疑啊!”
“哎呀呀,這您就冤枉死老道了,給老道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同,與那人有關的人有所牽扯啊!”
提及那人,老太仆的聲音都變得諱莫如深起來。
“哼!最好是這樣!”範無咎恨恨道。
範謝二人無法從老太仆身上窺探出什麽,雖不甘心,卻也只能放其離開。
而另外一邊,蕭箐在老太仆揮袖的力道下,踏上了黃泉路。
甫一上去,一股更冷的陰風襲來,吹得蕭箐臉上如刀割一般,風太大,眼睛都睜不開。反觀與她相反而走的一個個鬼魂們,卻不受任何影響,兩眼無神、神情麻木,呆滞地走着。
蕭箐不知道,此刻的這些鬼魂已是過了奈何橋喝過孟婆湯的,喝了孟婆湯,生前之事全部忘卻,才會如這般安寧,不吵不鬧。
雖說這些鬼魂不吵不鬧,但看着也瘆得慌,蕭箐心中恐懼漸增,只謹記老太仆的話,沿着黃泉路,往鬼魂來的方向走。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蕭箐就覺得四肢已凍得沒了知覺,前頭忽然出現一座木橋來。
木橋那頭熙熙攘攘,聲音嘈雜,好似人間鬧市一般。
橋頭上,一人,一桌,一椅,一碗湯。
那碗裏的湯,一鬼喝完,湯水蓄滿,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單看這情形,哪怕蕭箐再無知,也曉得此刻是到了傳說中的奈何橋了。只是似乎又跟她想象中的不一樣,傳說中的孟婆是個老婆婆,樣貌很醜陋,一口龅牙,眼珠突出,面皮黑皺,惡煞修羅一般。
而橋頭上的那女子,看起來不過二十出頭,一身綠色衣裳,仙氣飄飄,端的是傾城之姿傾國之貌。
那女子不坐椅子,只身靠着橋欄,單手握着一個青花瓷瓶,有一口沒一口的喝着酒,看着鬼魂們一個個端起那永遠不會空的湯碗,眼神平靜,不悲不喜,似看盡一切繁華。
蕭箐一時都看呆了,沒想到傳說中的孟婆竟是這般絕色清冷的女子。
鬼神傳說害人不淺,這面相一看便是精明的主,想從其手中瞞天過海、安穩渡過,怕是比登天還難。
要渡忘川,必過奈何橋,要過奈何橋,只有橋上一條道。
就在蕭箐一籌莫展時,先前老太仆送她的玉簡忽然透出淡淡的白芒來,将她整個包裹,白芒之內,身體肉眼可見的透明起來,就像穿了一層隐身衣,與先前老太仆帶她隐匿身形的功法類似,只是玉簡本身所帶靈力有限,施展的隐身術大打折扣,只堪堪将蕭箐虛罩其中,至于能不能帶她安全通過,還猶未可知。
蕭箐攜着玉簡混入鬼魂隊伍中,一個,兩個,三個……不斷與魂體交換着位置,就在她快要走到一半時,孟婆湯前的隊伍突然騷亂起來,一個魂體不知怎麽突然引起了衆怒,被衆鬼推倒在地,無數鬼力變換的爛菜葉臭雞蛋扔在那鬼身上,無數咒罵聲絡繹不絕,凄厲兇狠,那鬼一下子就變得狼狽不堪起來。
那鬼魂發絲散亂遮蔽面容,穿着破爛的玄服,左胸口的血漬将衣裳染紅,看起來孤獨無助、寂寥彷徨。
又一鬼沖出鬼群,張開雙臂,如老母雞護崽般将那鬼護在身後,哽咽着道:
“莫要欺辱殿下,殿下、殿下是無辜的!”
“她無辜?!”一鬼反問道,“她若無辜,我們這些家破人亡的人難道冤枉了她不成?”
“若非聽信了她的鬼話,遷都江陵,南渡鴻屠江,不至于遭遇江河決堤,叛軍圍剿,此刻我與家人還好好在一起!”
“不錯!她與她那兇狠暴戾的爹沒什麽兩樣,都至百姓生死不顧,枉我曾以為她會是大啓的救世主,京師破城之日,想都沒想跟随她南下,沒想到,她為了活命,竟然心狠的以百姓為人梯渡江,畜生不如!”
頓時,此起彼伏的咒罵聲響起,各種鬼力凝集的爛菜葉更多的朝那鬼扔去。
……
蕭箐一下子愣住了,那魂體看起來好生熟悉,好似那個,在皇帝即将處死她的當口,冒着違抗帝命的風險,送她出皇城的太女殿下。
她名義上的大皇姐——蕭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