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生平 那麽即便是死,他也要留住最後的……
第50章 生平 那麽即便是死,他也要留住最後的……
天欲雪的符傳到白欣手上時, 他正半躺在應輕竹的床上,緊摟着陷入夢魇的應輕竹。
此時的白欣白發高束,眉眼間的稚氣盡數褪去, 俨然是個成人模樣。
他接到天欲雪的第一張符時本來就要回話,懷裏的人卻突然開始掙紮,争鬥中那張符被應輕竹打壞了。白欣還沒來得及把人摁住,天欲雪又傳來第二第三張符,也無一例外都被應輕竹打壞。
但也多虧這幾張符分散了應輕竹的注意力,才讓白欣抓住機會, 化出碩大的尾巴将應輕竹攔腰鎖住制住了他。
應輕竹被鎖住無法動彈, 象征性掙紮兩下後總算安靜了下來。
白欣松了口氣,落長芝聽到動靜從窗戶跳進來, 落在桌邊問:“還是不行嗎?”
“不行。”白欣皺起眉頭,狐貍耳朵也跟着耷拉了下來,“無論我怎麽喊他, 他都醒不過來……怪我, 明明從城主燒爛那個裝着惡鬼舌頭的紅盒子開始就不對勁了, 我居然沒有察覺到,還傻乎乎地聽他的話出來。”
落長芝沉默片刻,換了話題:“方才我見有金光朝這邊飛來,似乎是傳音符?”
白欣點頭:“是娘…呸, 是神鳥雪鸮的傳音符, 不過我還沒來得及看,就被城主給……但會在這個時候傳信過來,恐怕是他們遇到什麽麻煩了。”
落長芝頓時想到了最壞的結果:“那惡鬼修為頗高,只怕已經看穿了他們的身份,否則欲雪也不會連傳三道符過來。必須立即将此事上報到酆都城, 讓酆都大帝派鬼救人。”
白欣握了握拳,似乎是在猶豫什麽:“可城主眼下陷在夢魇裏醒不過來,連傳音通道都隔絕了,怎麽上報酆都城?”
落長芝跳上床,烏黑的眼珠滴溜溜打量着白欣:“白公子,其實從見你第一眼我就起疑了。如今看到你這副樣子,讓我心裏的猜測得到了證實,你不是普通的狐妖,而是至少有三千年修為的大妖。這個修為,在整個妖界都是能說上話的。”
白欣一怔,旋即微微一笑:“神界果然都是聰明人。不錯,我是妖界的護法,此次是奉尊主之命,來鬼界徹查惡鬼奪舍一案。”
妖界與世隔絕,誰進誰出妖尊心裏都會有個數。從半年前開始,妖界就出現了好幾起小妖失蹤的案子,妖尊派人外出尋找,最後卻只找到小妖們慘不忍睹的屍體。
屍體被送回妖界,經過一番詳細調查,從屍體上找出了惡鬼奪舍的痕跡。
為找到兇手,妖尊派出手底下最強的護法白欣。他對白欣下了死令,若找不到兇手便不用回妖界了,直接在鬼界等着輪回轉世就行。
妖的氣息與人有些相似,白欣為掩鬼耳目,從西入鬼界後就掩去自己的氣息封閉大部分靈智,将自己變成了一只懵懵懂懂來尋娘的小白狐,跟着一夥賣假貨賺錢的老鬼先後輾轉東西南三城,直到那群鬼在南城被應輕竹一鍋端掉。
這也是白欣第一次見到鬼界五城的城主。
傳言都說南城城主最不愛管事,可在白欣輾轉的三座城中,只有這位最不愛管事的城主會親自出馬管事,不像東西兩城的城主,只會派別人來解決問題,把自己撇得幹幹淨淨。
且在那時,白欣也打聽到了一些奪舍惡鬼就在南城的消息,便先故意刺激應輕竹試探了他一番,确定此人是否可信。
後來的一切也表明,應輕竹是個可以合作的對象。
他早該對應輕竹表明身份和來意,卻不知為何,遲遲沒有開這個口。
先前白欣把這一切都歸咎于顧雲州和天欲雪,畢竟有魔界和神界插手,鬼界一只奪舍的惡鬼實力實在不夠看,而妖界又一向低調,在外是能不暴露身份就不暴露身份。
白欣先前想,既然魔界和神界出手了,那他就沒有暴露身份的必要了,待看那惡鬼伏誅受罰後回去向妖尊複命就好。
可在被應輕竹哄騙着離開房間,對方落下結界把自己關起來後,白欣卻毅然暴露身份,強行破開結界,及時攔下了當時拿着簪子要往自己心口紮的應輕竹。
“妖生于天地,有着世間最純粹的情感,白公子可是……”
白欣欣然一笑:“我知道。妖生天地,多是坦坦蕩蕩的性子,不會避諱自己的感情,不過眼下的情況顯然不合适讨論這些,還是先說正事吧。我知道神君想說什麽,我的修為在妖界确實算說得過去,可以替妖尊解開神君身上的詛咒。”
“那就多謝了。”
白欣咬破指尖,将指尖的血滴到落長芝額間,破開了他身上的詛咒。
那惡鬼奪舍的對象都是一些修為低的妖,修為頂天也不過千年,即便是妖族獨有的死後威力會翻倍的詛咒,在白欣面前也不夠看。
詛咒破開,落長芝恢複人身,随之一張符“啪”地貼到了他額間。
正是先前天欲雪傳來,他苦于沒有神力收不到的那張符。
落長芝揭下符灌入神力,天欲雪的聲音随之在耳邊響起:“長芝神君,應城主不知為何不接我符,還請你轉告他計劃有變,雲州那部分魔尊的靈魂因為這裏的一層結界屏障被刺激醒了,眼下實力處于全勝時期,打算…呃…單挑那千年惡鬼,要不您……先別帶人來了?”
落長芝:“……”
白欣:“……”
這對嗎?這對嗎?!
落長芝放下符,表情一言難盡:“那邊的情況似乎……比我們想的要好很多。”
“嗯……”何止是好很多。
有魔尊的實力在,別說一只千年惡鬼了,哪怕妖鬼兩界尊主站在他們對立面,也完全不需要擔心。
落長芝忍不住說了句心裏話:“做神那麽多年,這是我第一次聽到‘魔尊’二字不頭疼,甚至還有些激動和興奮……”
“不過話雖如此,但魔尊的脾性不定,如果他中途反悔,可比千年修為的惡鬼麻煩多了。”
“沒錯,為了安全起見,我還是得去趟酆都城,将這裏的情況彙報過去。另外我離開神界的時間确實太久了,就算再不想回去,也得回去複命,這裏就只能靠白公子了。”
“我知道你們的規矩,神君放心去吧,這裏有我。”
“嗯。”
落長芝走後,白欣将應輕竹平放回枕上。他垂眸望着應輕竹蒼白的臉,呢喃道:“城主…輕竹…一直這麽陷着可不行,你得出來。”
說着,白欣雙指并攏抵上應輕竹額頭,輕聲道:“我來帶你出來。玲珑心起,現。”
…
應輕竹生前乃皇城內一戶富貴人家的公子,他天資聰穎,平日最愛讀書,最大的心願便是做個說書人。
但他的父親卻希望他入朝為官,硬是逼着他去參加科舉做官。
應輕竹拗不過父親,只好答應了下來。
然而無心插柳柳成蔭,他這一考,竟考出了個狀元。
陛下得知此事後,當即下旨重用應輕竹。應輕竹接了那道旨意後,整個人都不好了,連看書都沒心思,整個人猶如海邊風幹的鹹魚幹,四仰八叉倒在自家門前曬太陽。
忽然,一個聲音叫他:“輕竹!”
“段衡?”
應輕竹有些錯愕抵起身,只見一名黑衣少年笑着朝他走來,在他身邊坐下道:“都是得到陛下賞識的人了,怎麽還一個人在這裏悶悶不樂的?”
段衡是他在考試中認識的,兩人聊了幾句後,應輕竹覺得與他十分投緣,便認了個朋友。
“唉,事與願違啊——”
“哎呀,別這麽想,做官多好啊,往後榮華富貴名譽權力應有盡有。”段衡攬過應輕竹的肩道,“走走,別在這兒悶悶不樂的了。兄弟請你喝酒,往後兄弟還要多多仰仗你呢!”
應輕竹笑了笑,沒有拒絕。
段衡帶應輕竹去了整個皇城最好的酒樓,以不醉不歸為由,将應輕竹灌了個爛醉。
然而等應輕竹再醒來,卻發現自己躺在一個破爛的木屋中,身旁隐約傳來段衡的聲音:“對,按事先說好的,事成之後,我會再多給你們十倍報酬。”
“十倍?那就是一萬金啊,段公子可真是大手筆。”
“呵,只要能讓他不好過,別說一萬金,十萬金都沒問題。我只有一個要求,給我折斷他所有的傲骨,踐踏幹淨他的尊嚴,讓他此生都再無顏見人!”
聽到這話,應輕竹倏然清醒。他下意識掙紮,手腳卻被鐵鏈緊緊鎖着。
鎖鏈聲吸引了段衡的注意,他回過頭,臉上挂着不懷好意的笑:“呦,狀元郎醒了?”
“段衡……你要做什麽!放開我!”
“我得不到的東西,你也別想得到。”段衡臉色逐漸陰郁下來,“既是祝賀,那只有酒怎麽行?應公子文采斐然,臉自然也是極好的,在下特意尋了十幾個邋遢酒鬼來伺候應公子,應公子可要玩得開心啊——”
“不…不要……我根本不想做官,也不想做什麽狀元郎!你想要你拿去就是!我根本不在乎!”
鎖鏈晃動聲伴随着應輕竹的求饒聲此起彼伏傳入段衡耳中,對方聽了片刻,驀然轉身。
臨走前,他回頭道:“就是因為你根本不在乎,所以才更加可恨。好好伺候我們應公子,可別怠慢了。”
“段公子放心,我們定會好好招待應公子,折得他一根傲骨也不剩,一點尊嚴也不留。”
段衡滿意離去,木門“吱呀”一聲關上,将應輕竹與外界隔離。
那群邋遢酒鬼多是在外地混不下去了,才來皇城尋求最後的庇護。一群喝着最便宜的酒,整日渾渾噩噩不求上進的男人,在這夜将一個前途無限的少年拉下了深淵。
他們用強硬的手段讓應輕竹換上婚服扮成新娘,讓他與他們輪流拜堂,妝容抹了掉掉了抹,半個晚上過去,一套嶄新的胭脂水粉便成了一堆空盒。
男人們暫時玩夠了,聚到一邊喝酒,只留被折騰到如破布娃娃一般的應輕竹在床上。
應輕竹雙目無神望着破洞的屋頂,今夜月色正好,是個賞月的好時候。若是以往,他定要瞞着父親偷溜到酒樓,挑個靠窗的位置來上一壺好酒,邊喝邊聽說書的講些六界奇聞,不醉不歸。
可是回不去了……
那樣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應輕竹阖上眼,絕望的內心逐漸被恨意侵襲。
若不是父親執意逼自己做官,他怎會落得如此下場?
若不是段衡心存惡意,他怎會落得如此下場?
若不是眼前這些人,他怎會落得如此下場?
若不是自己輕信他人……怎會落得如此下場?
“呵,都該死。”
應輕竹自嘲着,忽然伸手從淩亂的頭上拔下一根發簪跌跌撞撞下了床,挑了離他最近的一個男人,舉起發簪紮了下去!
剎那間,鮮血四濺。
“這小子瘋了!瘋了!”
“快摁住他!”
“把他手裏那東西奪了!”
“他娘的!這臭小子找死!”
“等等,別讓他死的這麽痛快,兄弟幾個先好好玩玩,再把他拖出去亂棍打死丢河裏!”
應輕竹原本被兩個人死死摁在床上,聽到這話,心裏的怒意徹底爆發。他掙開摁着他的幾只手,從頭上拔下另一根僅存的發簪,沒有任何猶豫就紮進了自己的心口。
段衡想折斷他的傲骨,踐踏他的尊嚴,讓他此生都擡不起頭,那麽即便是死,他也要留住最後的傲骨和尊嚴,讓段衡不能得償所願。
哪怕死……
他也不會忘記今日的仇!
後來,應輕竹死了。
他沒有入輪回,而是憑借極強的執念與恨意留在鬼界修煉,用五十年的時間成了鬼界南城的城主。
新官上任第三天,他遇到了一個剛下來的鬼魂,名叫段衡。
仇人見面,自是不必留情。
應輕竹親手送段衡下了十八層地獄,即便他罪不至此。
來帶他熟悉工作的北城城主韓雲怒斥應輕竹不守規矩公報私仇,還說他不知道放下。
應輕竹冷笑,反問韓雲是否放得下自己的死因,對方不語,兩人不歡而散。
應輕竹報了仇,內心的創傷卻再也無法撫平。他聽不得旁人說他好看,因為在那夜被強迫拜的十次堂中,每一次,那些人都會誇他生得好看。
因此在外人面前,他總是戴着花裏胡哨的面具,把自己打扮得不敢讓人靠近。
實際上,是他在怕別人靠近。
直到他遇見一只了小白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