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初雪

初雪

初雪降臨,張橙身着一身單薄軍裝,淩厲的眉眼間挂上幾粒冰碴。

她帶領特戰四組站在寒風中,站得不算筆挺,甚至搓了搓手,頗有些不耐地盯着雪霧的那頭。

“他爹的特二組。”

站在張橙身邊的副手墨含椿沒忍住笑了聲:“老大,忍忍吧。”

雖說特戰六個組簡稱大概都是特×組,但是特二組聽起來确實沒那麽好聽,大家一般情況下避嫌都喊全稱特戰二組,只有張橙,看不慣二組組長,堅持己見叫了好幾年的特二組。

這會兒被針對,也是她張橙自找的。

張橙心裏清楚,還是忍不住在心裏狂罵那個沒格局的二組組長。

等了好半天,寸頭上都是一層薄薄的雪,沒把特二組等來,倒是見着了從醫院後側門進去的游然。

特四組今天執行的任務就是單單一個接送而已,沒太大的陣仗,自然也不需要肅清行人,游然進門時瞥見了白茫茫中那幾個黑色的身影,也只以為是醫院安保人員,沒太在意,揣着兜裏近來體型一成不變的小怪物,熟門熟路去了腫瘤科。

例行檢查逃不開,藥還得繼續吃。

幸好政府留下了一筆不小的撫恤金,不然這病游然大概也是省得治的。

他并不留戀這個世界,只是擔心奶奶,大多數時候覺得已經活了二十多年也挺不錯了。

所以也想得開,癌症對他的心理幾乎造不成什麽影響。

不如說,這個世界上大概沒有什麽東西真的值得他去為之困擾。

兜裏的小怪物今天是一只貓咪的形态,或許是因為某天回家的路上游然分了幾縷目光給流浪的貓崽。

總之,游然已經有一段時間沒見過小怪物的原型了。

它或許是覺得游然并不喜歡自己原本的模樣。

小怪物為之心碎,但是又很慶幸,它可以把自己捏成任何形狀,只要媽媽喜歡。

此刻小貓伸出帶刺的舌頭舔了舔游然的指尖,随即拿頭輕輕蹭了蹭游然的掌心。

小動物的體溫和毛絨絨,很難不讓人心情愉悅。

游然嘴角彎了彎,食指撓了撓小怪物的下巴,拿好藥準備離開時,在一樓大廳正面撞上雲之铖。

“雲大哥?”游然停住腳步:“您怎麽在這兒?”

雲之铖偏頭朝他示意坐到一邊的椅子上,随後道:“醫院這邊的事兒沒辦完。”

“暫時得留一陣子。”

“你怎麽在醫院?身體不舒服?”雲之铖語氣關切,今天只穿了一身日常的衣服,沒了制服帶來的距離感,倒真像是一個鄰家大哥。

游然臉不紅,心不跳地把藥袋子拎在身後:“最近降溫,奶奶有點感冒。”

“老人嘛,都不樂意來醫院,我就替她來拿了些藥。”

“這樣……”雲之铖皺眉:“諱疾忌醫不行,要是吃藥好不了,還是得把奶奶綁過來。”

游然笑着點頭。

一時無話,游然正準備找個由頭走人,聽見雲之铖突然問:“小然,你在學校裏,和周文斌,石浩他們五個熟嗎?”

游然腦子都不用轉,出了這麽大的事,五個人死得只剩下ICU裏的周文斌,雲之铖不問他才是有鬼。

于是實話實說:“不算熟。”

“非要說,他們單方面覺得和我有仇。”

雲之铖這幾天已經把五個人的A大關系了解得差不多,自然清楚那五個人時常找游然的麻煩。

雖說對游然沒有半分懷疑,還是按流程問問。

雲之铖道:“他們五個人圍毆那天,是十二月十三號,就在那之前幾分鐘,他們剛剛和你分別。”

“那個時候他們說了什麽,發生了什麽,希望你能一五一十告訴我。”

不算什麽很為難的要求,游然記憶力好,一件事情描述得分毫不差,與當時路人的說辭也對得上。

雲之铖又問了些別的,放游然離開了。

游然走進雪地裏時,他忽然又追上來遞給了游然一副手套:“公司發的,恒溫系統。”

“看你手一直揣在兜裏,很冷吧?”雲之铖笑得有些揶揄。

游然一怔,接下手套道了聲謝,笑說:“是挺冷的。”

“雲大哥,什麽時間有空可以來家裏吃頓便飯。”

“帶上張姐一塊兒。”

雲之铖:“會的。”

“回去吧,最近別亂跑,有事聯系我。”

游然轉身撐起傘,長嘆了口氣,心說倒也不是太冷吧,雲之铖那一句“手一直揣兜裏”,把游然後背的冷汗都翻上來了,差點以為雲之铖看出什麽不對,吓得他憋了口氣。

雲之铖不提,甚至他自己還沒發覺,對小怪物的袒護已經成了下意識的動作。

他忿忿捏了把貓頭,把手套扔進裝藥的袋子裏,加快腳步回了家。

那邊雲之铖在游然走後便沉着臉,他走到前臺,出示自己的證件,對尚且有些懵的護士道:“amb執行公務,請配合調查。”

“麻煩幫我調一下病人游然的挂號記錄。”

這是以公謀私了。

護士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手腳麻利得出奇,還貼心地把游然所有病例打印成冊遞交給了雲之铖。

雲之铖捏着那一沓紙,颔首道:“多謝,麻煩保密。”

随後回了ICU,坐在外面的長椅上慢慢看完了游然的病例。

一張常年帶笑的溫和面孔,這會兒凍得有如門外的霜天雪地。

一旁站崗的兩個特戰一組組員眼觀鼻鼻觀心,頗有默契地低着腦袋降低存在感。

他把那些紙攥在手裏,力道大得指尖都在泛白。

下颌咬得發酸,一種或許可以叫做悵然的情緒塞滿胸口,雲之铖緩了半天,掏出對講機調到了張橙的頻道。

開口時聲兒都是啞的,他清了清嗓子,問:“接到二組了嗎?”

不多時張橙的回複傳來:“接到了,正在上來的路上。”

“問過小然了?”

沒錯,就是剛才在側門瞥見的那一眼,張橙把雲之铖叫去問情況,從ICU下去的雲之铖,正好看見從腫瘤科轉出來的游然,并尾随一路。

雲之铖啞聲道:“問過了。”

“他說是奶奶感冒了。”

張橙大大咧咧:“感冒啊,那還好。”

雲之铖嘆氣:“好不了。”

“這小孩兒瞞我。”

“我找護士要了他的病例,腦癌晚期。”

張橙的聲音從對講機那邊尖得失真:“什麽東西!?”

“腦癌!!?”

尚且不知道已經暴露的游然安心躺在卧室裏,手邊放了一盤蘋果正在喂貓。

小怪物變了一只苗條的三花,叫聲都輕輕柔柔。

人類果然還是喜歡毛絨絨,尤其小怪物這樣的更省心,幾乎不用考慮其他問題,一天一個蘋果就好。

游然已經很免疫,甚至能容忍小怪物趴在自己腿上,偶爾醒來在自己被窩發現窩着的熱源時,也只是把它拎出去,不會再像第一次那樣冷着臉讓它回籠子裏。

小怪物很開心,“喵喵”地圍着游然轉。

幾乎是黏着游然的腳跟走,有時候游然都怕自己一腳下去踩到它,好在小怪物超級敏捷。

雖說貓貓狗狗很可愛,但是極偶爾的時候,或許在夢裏,游然會有那麽一點想起那只撲着一金一黑翅膀的金色眼睛。

也許記憶會自動加上濾鏡,總之想起來,似乎也還醜萌醜萌的。

小怪物這些日子學到了不少東西,不過當然還是不懂醜萌的意思,它只曉得媽媽還是覺得自己醜。

心碎成渣渣。

金色的貓兒眼淚汪汪。

不管它變成什麽樣子,眼淚還是黑色,把眼睛旁白色的毛染得黑黑的。

游然嘆着氣扯了張濕巾,把小怪物抱在腿上擦眼角,問它:“又怎麽了?”

小怪物“喵嗚”兩聲,靜靜擡着臉讓游然擦臉,在貓的視角裏,兩腳獸長得奇形怪狀,不過在小怪物的視角裏,媽媽永遠是帶着柔光的,氣息一天比一天甜美,真好。

如果自己也和媽媽一樣長着修長的四肢就好了——這樣媽媽大概就不會嫌自己醜。

可是媽媽不允許自己變成人。

小怪物內心天人交戰。

它只是把媽媽的每句話都奉為信條,這樣聽話的孩子,總有一天會得到媽媽的偏愛。

哪怕媽媽的性子淡,有些遲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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