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偏執

偏執

白銀特工三人組能夠湊齊的時間不多,此次實乃幾位出差途中正巧離F市的距離都不算遠,才選了F市落腳一聚,天一亮,便就各奔東西。

施冶能夠操控金屬,常年被各大邊防戰區借調,如今依舊奔赴邊境城市。

能夠讀取他人心思的易茗天,實在是不需要動手也能逼供的一大利器,被各大戰區政府預約的排期已經在五年後。

至于宗竹,植物控制,雖然也飽受各大農科院教授院長的喜歡,好歹沒那麽忙,今天歡樂奔赴自己的私人行程——去A市找硯山玩。

其實是陸白濟莘放心不下,向上頭打了幾十個報告,三令五申要總部派一個白銀特工來。

于是不那麽忙碌的宗竹欣然歸往。

雖說身為amb裏戰力最強的幾位之一,但宗竹的歡迎儀式無比簡陋,只有一個平素沒任務的硯山,提着個提拉米蘇在機場等她。

硯山此異體,身材魁梧,長相生猛硬朗,其實酷似人們眼中的怒目李逵——只是沒有胡子。

而且異體變成人的,對于人類社會的理解或多或少有些問題,相處起來比較困難。

但是宗竹很喜歡他,因為硯山幾乎無條件滿足她的一切要求,包括讓自己在他肩膀上坐着。

事實上,硯山對待人類的态度,堪稱寵溺。

這邊宗竹帶着硯山在游樂園裏狂跑,那邊游然坐在熟悉的收銀臺後面,困得直打瞌睡。

或許是手術後遺症,這段日子困得找不着北。

早晨起床困難得仿佛人長被窩裏了,夜裏玩手機被砸臉再正常不過,甚至好幾次在地鐵上睡着坐過站,兜裏的怪物怎麽撓他掌心都沒用。

金墨擔心得不行,小藍每個晚上跟請脈似的給游然檢查身體,人照舊還是困得眼皮子打架,搞得金墨吃蘋果都不覺得香了。

也直接導致怪物去F市覓食的幾率大大提高,焦慮了,總是需要些發洩口的。

于是夜裏,他總會做些零碎的夢。

有時候是平和的,天藍水綠,自己躺在一顆巨大的榕樹主幹上,閉着眼輕晃觸手。

榕樹,獨木成林,氣根向四面八方生長蔓延,枝繁葉茂,遮天蔽日。

金墨數不清自己在夢裏看到過它多少次。

但是有時候,夢裏也猩紅混亂。

天幕泛着不詳的血紅,綴着帶長拖尾與硝煙的隕石。

地動山搖,大地龜裂,山火肆虐。

榕樹被燒得只剩中心的主幹,火舌仍在攀爬,金色的怪物被火焰包圍,一片末世裏,他浴火矗立,卷起漩渦的眼裏刮着銀的,黑的風暴,絕望地看着天穹的方向,随後世界漆黑一片,夢境就此終止。

金墨于是常常看着自己只剩黑色骨架的那個翅膀,想起夢境裏純金色的,耀眼高貴得不可方物的那只怪物,難得有些懊惱。

他還是希望媽媽看見更漂亮的自己。

不過當今要務,是要把又睡着了的游然喊起來。

怪物從衛衣衣兜裏爬出來,偷摸變成阿拉胖胖的模樣,用爪子輕輕刨游然的褲腿。

這麽溫柔的叫法,叫得醒就是有鬼了。

所以最終游然是被進來買東西的大爺一個腦門崩醒的。

睡懵了,游然頂着一腦門壓出來的紅痕,機械性掃條碼,機械性看着大爺潇灑離去的背影,半晌擡手“pang”一聲敲了敲腦袋,心說太久不敲還犯困。

今天天氣很好,陽光溫暖并不太曬,實在很适合睡覺,游然為了提神,找了導師的幾篇論文來看,腳邊趴了條叫做金墨的大狗,一直拿尾巴刷他褲腳,好歹下午是沒再困過去。

這段時間的飯菜都是奶奶做好帶來的,一應俱是高蛋白高營養的大補飯食,游然懷疑是不是這段時間吃的太好,身體花了太多能量去消化人才會這麽困,可惜體重不增反降,好像吃的東西都吃到了奶奶身上——祖孫倆夥食大差不差,奶奶胖了,游然毫無動靜。

讓奶奶一度覺得匪夷所思,然後第二天又會拿出更豐盛的夥食。

今天依舊如此,奶奶晚上習慣和姐妹一塊兒去繞着河邊散散步,出門順便就把飯菜提給在姐妹店裏收銀的游然。

她沒盯着游然吃飯,當然不知道這一大桶晚飯實在為難游然,大部分都進了地上趴着的金墨嘴裏。

很好吃,是讓金墨開始思考以後吃人要不要煮一煮放點佐料的程度。

老人的店夜裏關的早,游然踩着傍晚瑰麗的晚霞,揣着重新變小的怪物,心情不錯地往家裏走。

三兩行人,街旁漫步。

游然走過那棟熟悉的老樓,瞧見蹲在路燈下的橘白。

它又長大了一些,依舊瘦得可憐。

或許是還記得游然,貓擡起前爪走到男生腳下,輕輕叫了一聲,蹭了蹭他的褲腿。

擡眼帶着期盼地望着游然。

游然頓在原地,而後蹲下撓了撓小貓頭。

橘白很配合,伸長脖頸主動蹭他的掌心,發出些可愛的呼嚕聲。

于是游然嘴角抿出一點弧度,站起身想要去買些吃的。

起身的瞬間眼前短暫黑了一會兒,有些暈眩,幸好手邊就是路燈杆,游然撐着緩了緩,擡手錘了錘腦袋,才去超市裏買了個貓罐頭。

打開放在橘白眼前,很有靈性的貓咪又蹭了蹭游然的手心,才低頭吃飯。

游然起身離開時,兜裏的怪物已經氣得打了兩套軍體拳。

他在電視裏看過,此時可以說上一句:好一個狐媚子!

于是這天夜裏,某□□又在火拼中損失了十來名成員,屍骨無存。

連根毛都沒剩下。

戴着金鏈子的老大狠狠一錘桌面,朝手下咆哮:“老子要把猛虎幫的人全殺光!”

可憐的猛虎幫,莫名被扣上好大一口黑鍋。

游然度過了一段十分平靜的日子。

周遭沒有人再找茬,沒有聽說誰誰誰又死在哪裏,身體過得去,一切順利。

甚至把那只在樓與樓之間生存的貓喂胖了許多。

六月初,A市已經熱起來,游然穿着短袖,沒有衣兜了,随意挎了個包,依舊在老樓前停下,等熟悉的橘白從牆縫裏鑽出來。

以前貓來的很快,或許是因為苗條不會被卡住,奈何這段時間胖了點,從縫隙裏擠出來頗費了一番力氣。

說來,最開始停下是因為想到了小怪物,後來是覺得貓可憐,如今倒是快成習慣了。

雖說金墨為了這只貓常鬧脾氣,諸如現在,在游然的挎包裏瘋狂上跳下竄。

或者,游然已經可以想到,等喂完橘白回家,他又會看到一個挂着黑色眼淚的怪物。

有些好笑。

照舊是開了個罐頭,只是今天,游然離開的時候,埋頭吃飯的貓忽然追上來,圍着游然的腳轉,不讓他走,叫聲越發粘人。

游然沒太懂貓的意思,問了句:“沒吃飽?”

倒是他包裏的怪物,氣得在包裏就發出了一聲尖銳的哈氣聲。

像貓科動物氣急了的動靜。

地上的橘白聽到這聲直接炸了毛,貓着身子警惕地盯着游然的包,緩慢退回了縫隙裏。

連飯都沒吃完。

游然站在原地思考了會兒,覺得是怪物給貓吓着了,遂擡手不輕不重地拍了拍挎包裏躁動的怪物。

金墨要氣厥過去了,甚至想對着游然再哈一聲。

游然依然沒動,倒不是思考得太入神,純粹是腦袋又開始有些暈,得緩緩再走,省得摔進馬路上。

就這麽站着的一會兒功夫,再睜眼手邊站着個人,正扶着自己。

是有段日子沒見的章翎。

游然懵着,剛想開口問他怎麽在這,章翎先開腔了:“路過這邊辦點事,看你在這兒站了好久,怎麽了?”

“沒事,過來喂貓。”游然擺手。

“喂貓?”章翎轉着腦袋看了兩眼,指着地上那個剩了大半的罐頭:“跑了?”

“嗯。”

兩人順着路往前面走,章翎沒再攙着游然,也沒說話。

游然便勉為其難找了個話題:“是只橘白。”

“挺可愛的。”

“往常都會吃完罐頭,今天不知道為什麽,吃到一半跑過來攔着我。”

依舊有些頭暈的緣故,游然語氣很低很輕,聽起來無端添了幾分溫柔。

章翎好歹是個學生物研究方向的,也沒給出什麽有建設意義的原因,說的話估計還是逗趣的成分多:“聽說動物都有靈性,估計攔住你是預見前面有什麽危險?”

游然順着他的話笑了聲:“這一路不也走過來了,沒看見什麽危險。”

章翎不太會笑,順口接話道:“那可能是想要你收養它吧。”

此話一出,兩個人都怔了下。

章翎轉頭看游然,語氣帶上些肯定:“我想是的。”

游然:“……我也覺得。”

章翎無所謂道:“可以收養。”

游然沉默了一會兒,才慢慢道:“算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連自己都照顧不好。”

何況家裏已經有了個怪物。

章翎不置可否,把游然送到家樓下,轉身走了。

好像只是為了來送游然一程,動機可疑。

估計是為了把自己拉進他的項目組裏,游然甩了甩頭,有些無奈地想。

挎包裏的怪物沒什麽動靜,回卧室把他放出來,結果這貨半死不活往地上一趴,無精打采地搖了搖翅膀,一拱一拱往床底下爬。

看得游然哭笑不得。

本來已經困得不行了,看金墨這樣還是打起精神去切了兩個蘋果放在床邊,道了聲“晚安”,躺下睡了。

其實怪物本怪并不在游然身邊了。

他故技重施,依然只在游然身邊留了只眼睛。

已經被氣得找不着北了。

那只貓想跟着游然回家,這并不是最讓金墨動怒的地方。

是那個多嘴的人類問了一句,而游然真的在心裏考量了半晌到底要不要收養它。

哪怕游然最後給出了否定的答案,可是他猶豫了,那已經足以令一只怪物氣得要親自跑出來殺了它。

游然是喜歡那只貓的。

這不行,當然不可以。

媽媽只能養自己一只寵物。

金墨趴在巷子裏,等那輪夕陽徹底沉下去。

一只貓,死得很慘。

怪物終究是怪物,他的偏激與固執難以就常理而論。

怪物趁着夜色,把一整塊完整的橘白色皮毛,放在了游然家門口。

完整的,卻帶着蜿蜒的血跡,順着老樓的樓梯畫出好長的線條。

這會是金墨往後回想來,最後悔的一個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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