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追逐
追逐
老人覺少,醒的也早,所以先看到那塊帶血貓皮的,是奶奶。
游然從深黑的夢裏被尖叫聲喚醒,暈頭轉向地跑去門口時,只看到奶奶摔坐在門口的身影。
“奶奶!”
剎那間什麽瞌睡都吓飛了,游然跑過去想把老人扶起來。
老人不知道是摔到了哪裏,不太能動得了,倒是被氣得發抖,指着門口的血皮:“草他姑奶奶家的二大爺,誰他媽把這玩意兒放老子家門口!!!”
游然急得不行,這才分出一點注意給門口的東西。
他大概愣了一下,而後問老人:“奶奶,還起得來嗎?”
老人搖頭,游然也不敢擅自把人扶起來,保險起見還是撥了個120。
等急救人員來的期間,游然在奶奶不絕的罵聲裏,提着掃帚和塑料袋把門口的狼藉清掃了。
血液已經凝固變黑,不太能刷幹淨,游然蹲在地上清理,腦子裏亂得像有一萬只夏蟬在叫。
橘白色的皮毛,哪怕已經黯淡無光毫無生命,游然依舊一眼看出那是自己投喂了近兩個月的流浪貓。
那麽完整的一塊皮,如今的時代,游然只在雲之铖口中聽到過。
游然難得這麽恍惚。
蹲在樓道裏,像一具空殼。
直到聽見樓下傳來救護車的鳴笛,他如夢方醒,站起來的瞬間,天旋地轉。
游然甚至沒有反應過來,人順着老樓的樓梯摔下去,停在轉角平臺的時候,他似乎聽見屋子裏傳來怪物的尖叫,血從腦袋裏洇出來,游然眼皮上的紅痣豔麗得和身下的血一樣奪目,意識抽離,陷入昏迷。
那輛120擡走了兩個人,本來撥電話的人卻成了傷更重的人。
剃了一片頭發,縫了十來針,游然在下午才悠悠轉醒,病床邊什麽有沒有。
他轉頭看向窗外,那裏果然倒挂着一只麻雀,豆豆眼盛着殷切的關心。
就像上次游然住院時一樣。
手上還打着點滴。游然另一只手取下吊着的瓶子,走到窗邊打開了窗戶,盯着那只麻雀冷道:“過來。”
麻雀歪着頭眨了眨眼,磨磨蹭蹭地還是飛下來了,站在窗棂上。
不太敢看游然。
“貓皮是你放的?”
本來該是疑問句,可惜說出口的語氣已經與陳述無異。
除了怪物,游然想不通還有誰能把一只貓虐殺,放下一塊那麽整齊的皮毛。
麻雀沒敢點頭,他知道游然心裏已經氣急了。
只想,那就低着腦袋挨訓。
“是你。”
游然深吸了口氣,似乎聲線都在抖:“好,周文斌他們,還有李仝,都是你殺的。”
金墨垂着腦袋,一動不動。
游然氣結,一張常年帶笑的臉擰成一團。
他很想問,為什麽?他想說你到底知不知道這樣做意味着什麽?他想說自己後悔留下那枚蛋,給那麽多人招來滅頂之災……
那些人慘死,原來自己才是罪魁禍首。
游然仰頭閉目,紅痣也在顫抖。
兩行淚劃過臉龐,一直站着沒動的怪物忽然慌了。
其實他早就後悔了。
奶奶摔下去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做錯了。
如今媽媽把罪孽歸結于自身,怪物讀着他的思想,卻一點也改變不了。
他變成原樣爬上游然的臉龐,一邊用金色的翅膀擦游然的淚,一邊跟着掉黑色的眼淚,怪物不停搖着頭,急得吱哇亂叫。
游然依舊閉着眼,聲音沒什麽起伏:“下去。”
怪物只能抽抽噎噎地照做。
而後他看見游然轉身走到病床邊,拿起放在床頭的手機,翻找後撥去了一通電話。
他早就讀到了,但是他依然蹲在窗棂上,睜着眼哭。
游然沒有斂下音量,甚至說話時也是對着怪物的,他打給雲之铖,說:“雲大哥,殺害周文斌五人,體育班兩人和李仝的異體,如今在A大附屬醫院……”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個樓層哪間病房,于是幹脆道:“你追蹤我的定位吧,我在異體身邊。”
那頭的雲之铖吓得手上一沓文件亂飛,奔跑間氣息不亂地囑咐游然:“小然,保護好自己,我們馬上到。”
amb一級警報拉響,訓練有素的隊員魚貫而出。
那通電話撥去後不到五分鐘,amb的精銳部隊包圍了醫院。
游然所在病房的窗外須臾出現一個女孩的身影,來人紮着高馬尾,以一個極其高難度的動作蹲在纖細的樹枝上,同窗戶裏的游然喊話:“喂!小帥哥!上頭叫我先來保護你!”
“異體在哪兒?”
話音剛落,窗棂上趴着把木頭都哭黑了的金墨舉起一根睫毛動了動,示意自己在這裏。
宗竹:“……”
她看了眼那只還沒人手掌大的金黑色粑粑,一個翻身跳進了病房裏。
剛把游然護在身後,耳麥裏傳來陸白濟莘有條不紊的指揮聲,宗竹當即将游然的吊瓶拿在手裏,另一只手抱起游然召來藤蔓蕩出了病房。
被女孩子單手抱起的游然有些愣怔,聽見宗竹在風中笑:“帥哥!你好輕诶!”
游然:“……”
“帶我去哪裏?”
宗竹:“陸姐說了,先帶人質逃離現場。”
游然:“……”
他想說自己不是人質,但是解釋起來似乎有些麻煩,遂選擇了閉嘴。
宗竹像個蜘蛛女俠,一把将游然送進空中懸停的直升機後轉身返回醫院,游然朝來的方向瞥了一眼,看見醫院外面圍着的重甲車,和飛在空中的戰機,裏三層外三層。
正想吐槽其實不用的,忽然看見醫院上空緩慢升起一個巨大的陰影,那個平日裏最大不過一只阿拉的怪物此刻仿佛打了激素,形态飙升成噸位級的怪物。
金色豎瞳裏漩渦流轉,金色羽翼在陽光下反射着驚人的璀璨,另一邊黑色骨架泛着漆黑光澤,身後密密麻麻的眼睛錯落眨動。
他身軀龐大到了遮天蔽日的程度,只站在那裏都能讓整個A市的人們擡眼看見。
A市爆發了國家統一來最大的動亂。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沒有任何一個組織來得及疏散群衆。
游然坐在飛機裏,在幾百米的高空甚至可以平視怪物的眼睛。
很難形容那一刻究竟是震撼還是驚駭更多,亦或是其他密密麻麻說不清的情緒。
他看着那個被圍在重軍裏的怪物,啓唇無聲道了句再見。
金墨一直沒有展現出攻擊意圖,只是化作龐然大物站在原地注視着某個方向,并不理會地面上那些螞蟻的叫喊和硯山的交涉。
直到他聽見游然說那句再見。
怪物的腦袋瞬間空白一片,翅膀一揮就往游然離去的方向追。
也不顧及自己如今的形态,這般行事會給城市帶來多大的災難。
他又聽見媽媽在腦子裏罵自己了。
于是地面上的amb成員看見那只怪物驟然停在原地,發出了沙啞的“嗚嗚”聲,随即竟然收起翅膀,伸出了睫毛似的觸手,以一種極其令人難以直視的方式開始在城市裏亂七八糟地跑了起來。
路過的地方留下一串黑色的墨跡。
他甚至精準避開了腳下的樓房,只是不可避免把道路踩得稀巴爛。
跟在金墨身後的宗竹眼都快瞎了,在隊內頻道瘋狂喊:“這片居民疏散了沒有!!!”
“馬上!”雲之铖的聲音從那頭傳來。
陸白濟莘坐在裝甲車裏,冷着臉罵:“速度!”
不過三分鐘的時間,金墨已經快追上游然的飛機。
陸白濟莘眉頭夾得死緊:“宗竹,攔。”
話音落下,兩棵巨樹拔地而起,直擋在金墨眼前,他下意識停頓的瞬間,數不清的碗口粗藤蔓網羅而來,意圖将這只怪物囚于網下。
然而金墨只是一揮觸手,所有出現在眼前的障礙盡數湮滅,仿佛從未出現。
宗竹一怔,不可置信地喊:“天!陸姐你們坑我吧!”
這他媽什麽強度的異體,叫施冶來都不一定能全身而退,她一個輔助形來純就是送。
怪物并沒有施舍給她一個眼神,擡腳依舊往游然的方向跑,直到驀然再撞上一道牆。
那是硯山的屏障。
曾經将他攔在外面,叫他沒能殺成那個藍毛女人。
金墨背後所有的眼睛幾乎全部眯起,是一副帶着嘲諷的不屑模樣。
那個時候他尚在幼年期,如今背後的眼睛已經睜開得七七八八,人類也就罷了,身為一只異體,到底怎麽敢出手攔他。
金色豎瞳裏漩渦轉動,星星點點出現些金色的光暈,然後以怪物為中心,地面上開始蔓延金色流體,圓一樣向四周擴散,蠶食瓦解觸到的一切。
房屋磚瓦破碎,道路坍塌離散,被金色包裹的裝甲車,一切都化為金色液體,融入怪物周遭的金色區域。
包括硯山的屏障。
龜裂,融化,破碎,消散。
硯山坐在陸白濟莘身邊,已經滿頭大汗。
金墨毫不留情,破開屏障正欲離去,那邊通訊裏傳來張橙的喊聲:“疏散完畢!”
陸白濟莘一聲令下,金墨所在的地方被導彈炸開了花,硝煙彌漫,轟鳴不絕。
就在不遠處的游然被爆炸餘威波及,駕駛員費了好大力氣才穩住直升機,好不容易站穩時擡眼看向爆炸中心,卻見彌散的硝煙之後,怪物龐大的身影屹立不倒,甚至連金色的羽翼都光芒依舊。
仿佛這場将周遭建築夷為平地的爆炸,于他而言不過搔癢。
在場的amb成員幾乎全傻了。
這哪兒是異體,這他媽超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