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章

第 68 章

冉貍該怎麽說？

和她坦白，他們只是形式婚姻？

在這種關頭，和她說頂多兩三年時間他們就要分開？

孟學英的手冰涼，還在微微顫抖。

冉貍手心全是汗水，不敢回握她，甚至不敢正視她期盼的眼。

冉貍轉向另一邊——

正對上另一雙幽深的眼。

這雙眼睛，最常見的神情是憊懶、不屑和暴戾。

後來，又變成了探究和些許期待。

到此刻。

深情、不安。

仿佛在說。

“答應她，阿貍，你願意答應她嗎？”

別離開我。

他此刻的眼神。

和另一個人，除了外貌外，終于有了一點神似。

她真的，可以閉上眼，糊裏糊塗地、好像若無其事地，和那個人的親弟弟。

過一生嗎？

她不是貞潔烈婦，也沒想過真的為霍峥嵘守寡一輩子。

可是，和他的親弟弟？

寡嫂和小叔子？

她過不去心裏那個坎，她一輩子都會覺得對不起霍峥嵘。

這種劇情，放在文案上，在綠色文學城裏都過不了審。

然後，她不可避免地立刻想起孟西樓的話。

“我一直在祈禱，他真的出軌了、真的和宋安娜有孩子，這樣，他就不是完美的人了。”

他錯了，就算霍峥嵘不那麽完美，在她心裏，他也是完美的。

白月光之所以是白月光，不在于他真的完美無暇。

而是後面的人，都沒辦法比得過他。

怔忡間，手上的力道又變重，疼痛把她從回憶中拉了回來。

再次對上孟學英無比期盼又懇求的眼：“孩子，我知道，我這個兒子，脾氣又壞又有各種前科，你這麽好的姑娘，他真配不上你。我說把你當女兒，其實是假的，你要真是我女兒，這種混小子，我絕不可能同意你和他在一起。但是，請原諒一個母親的私心，我真的希望你能帶給他安慰和幸福。當然，也希望你幸福。”

如果是平時，她早就拿着這話揶揄孟西樓了。

“看，連你媽都說你配不上我。”

可是此刻她笑不出來，完全笑不出來。

因為她知道，平時孟學英絕不會說這樣的話。

這大概，就是她的遺言了。

她緊握住她的手，想說話，差點哽咽住。

“……媽，我沒有這樣想過。他，真的很好。”

孟西樓聞言，擡起眼皮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苦笑着：“媽，有你這麽貶低親生兒子的嗎？”

她虛弱地咳嗽好幾聲：“但凡你除了有錢多點優點，我至于這麽操心你？我還不了解你啊？你要不是喜歡得要命，又或者能自己搞定，還用得着老娘這麽替你求情嗎？”

“媽。”他當着孟學英的面，握緊冉貍另一只手，“媽，我們會好好過日子的。”

冉貍心頭萦繞着千萬種情緒，她真的能答應下來嗎？

就算是，就算是，答應一個長輩的最後心願？

孟學英眼裏噙着淚，許久長長地嘆了口氣：“孩子，我不逼你。”

然後，轉向孟西樓：“兒子，那你答應媽媽，這麽好的姑娘，如果她願意當你老婆，你們就好好過日子；如果人家不願意，你也不要逼迫她。”

手上一緊。

他愕然出聲：“媽！”

冉貍完全沒想到她會說這樣的話。

她會真的願意放手。

腦中一片空白。

她茫然地張開嘴，心裏五味雜陳，正想說點什麽，忽然手上一松！

孟學英眼角劃過淚水，面露痛苦，呻吟起來：“啊……疼，疼死老娘了！”

儀器發出刺耳的叫聲，還有令人不安的紅線。

孟西樓慌亂地按鈴叫人。

醫生和護士光速跑來，匆匆檢查了下，就要推她進手術室。

在進門前，孟學英拼盡最後的力氣高聲喊着：“老天爺，別再折磨老娘了！給我個痛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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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西樓奮力尋找腎源，醫生委婉地告訴他，孟學英的身體實在太差，已經沒有了換腎的意義。

就算勉強換了，她的身體也很難支撐她渡過後續的排斥階段。

醫生安慰他：“最後的時光，好好陪陪她吧。”

孟西樓怎麽能接受？

他覺得國內的醫生不行，于是四處托人繼續尋找名醫。

可是等這些名醫收到孟學英的病例，大多沒了下文。

他忙着四處尋醫，冉貍便和戴子君負責陪着孟學英。

漫天神魔都被戴子君求了個遍。

孟學英躺在床上，看着戴子君在房頂四處貼符紙和挂件。

她說，腎病到了這種時候，人力已經回天乏術，不如就花錢買個心安好了。

正好此刻霍選和仇問天來探望病人，孟學英見她們倆和好了，特別開心：“吵架吵完了？”

霍選與仇問天對視一眼，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唔，家裏最近出了很多事，她托了好幾個人來問我的情況，我們就……和好了……”

喲。

冉貍大喜。

她的“烽霍連天”CP複合了嗎？

孟學英很欣慰：“好好好，小年輕，不知道感情的可貴，總覺得下一個更好。其實啊，這世上哪有那麽多百分百沒問題的朋友、親人、伴侶啊？能和好就行，能和好就行啊。”

冉貍：……總覺得這話在說我。

孟學英豁然睜開眼，朝仇問天招手：“小姑娘你過來，她們都安慰我、騙我，不肯和我說實話，你說，我現在是不是很醜、很吓人？”

冉貍一怔。

孟學英常年經受病痛，渾身浮腫慘白，好看是不可能的。

她又愛美，所以大家都騙她，連鏡子都收走了。

仇問天明顯被問住，無助地看向冉貍，不敢說話。

孟學英見狀，閉上眼嘆氣：“走吧走吧，看到年輕健康小姑娘，我真是羨慕，人無再少年。老了就算了，身體不如人，還醜成這樣……”

冉貍無言。

她以前不太懂孟學英為什麽自暴自棄，孟西樓那樣求她，她都不想活。

但是現在，她似乎有點懂了。

患上這種不可能治愈的病，看着自己的身體一天天衰敗下去，飽受病痛折磨不說，身邊還有這麽多這麽健康的年輕人、站着說話不腰疼地讓她堅持，換了冉貍，她也生氣。

冉貍咳嗽一聲：“我告訴你一件開心的事。”

孟學英眼皮都不動：“什麽？”

她湊上去，神秘兮兮地說：“聽說公——聽說霍柏松也病了，他一直肝髒不好。安醫生把電話打到孟西樓那裏，好像他的肝髒配上了，被他一頓臭罵。”

聽到死對頭也病了，孟學英高興地差點跳起來：“真的假的！啊哈哈哈霍老不死的，我終于等到這一天！”

“何止啊，他有好幾個兒女，除了孟西樓，居然都不匹配。聽說他這次驗了龍鳳胎的DNA，真不是他孩子，直接氣暈過去了。”

說起來冉貍真是佩服她這個婆婆，帶着孩子們去體檢真是一步妙招。

霍柏松居然真的對自己的雄性魅力自信到不查DNA，于是孟學英替他查。

結果出來，把霍柏松氣得進了醫院。

和老對手宋百川做病友去了。

至于岑新和龍鳳胎。

孟學英遵守了約定，送他們出國，保他們平安一生。

孟學英越想越興奮：“我被這老不死的欺負了多久，就籌謀了多久。他以為自己有多厲害，這把年紀還能老來得子，沒想到吧？不僅兒子不是他的，所有兒女的肝髒都不匹配，只有我兒子匹配。救他？！讓他流口水、做夢去吧！”

冉貍确實沒想到，孟學英看起來體貼豁達，居然籌謀了這麽多年。

人逢喜事精神爽。

晚餐時孟學英粥都多喝了兩口。

她胃口好的，吓了孟西樓一跳。

這些天，他陪她一起吃飯，她吃什麽，他就吃什麽，同甘共苦，絕不一個人吃獨食。

他驚訝：“喲，今天性質這麽好。”

孟學英兩眼冒精光：“糟老頭子吃了憋，我能不高興嗎？哈哈哈哈，說不定他還死在我前面。”

孟西樓笑而不語，給她多夾了一點小菜。

冉貍在旁邊，和他們吃一樣的夥食。

“媽，明天想吃什麽？”

她忽然眼前一亮：“這不是快清明了，青團是不是上市了？欸就我老房子前面那個胡同裏，周嫂家手打的青團最香了——”

“媽，青團不好消化，您不能吃。”

她眼神黯淡下來：“唉，不就是清湯寡水那些，随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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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随便。

淩晨三點二十七分，所有儀器的響聲歸于刺耳的鳴聲，一切歸零。

孟學英女士，生命停在了58歲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