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章

第 69 章

不到一年時間,冉貍先後失去了兩位沒有血緣關系的至親。

她真的很想麻木地生活。

掐一掐手臂,感覺到疼痛後,才能繼續生活。

她再次請了喪假。

主任唧唧歪歪,冉貍第一次發火:“要不你開除我算了!”

她真的不想請這種假。

某天早晨,她早起,把上次收好的黑色衣服又拿了出來,再次穿上。

人生至痛,痛徹心扉,不可言說。

深吸一口氣,她下樓,做了一頓簡單的早餐。

端到桌上時,她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

她習慣性地做好了孟學英的早餐,甚至還端到了餐桌空蕩蕩的首位上。

孟西樓第一個察覺到,盯着那碗粥的眼神,像是要把它盯個窟窿出來。

她連忙要收走,他卻搶過來,麻木地往嘴裏塞,眼眶逐漸紅了。

這幾天,死亡證明、聯系殡儀館……

這些事情,冉貍都做過,想幫幫他。

但他很執着地每件都自己做一遍。

比如今天,要去殡儀館,為死者打理遺容、供親朋好友瞻仰。

胡亂吃點早飯墊一墊,他們去孟學英的房間找東西。

對着琳琅滿目的衣櫃,他顯得有點無從下手。

她想幫他:“我來挑衣服吧,媽喜歡的我都知道。”

他固執地想自己做:“我也知道,那是我媽。”

他挑了幾件,冉貍猶豫再三,還是把話都咽了下去。

直到戴子君上來,什麽都不知道的她看了一眼,擦幹眼角笑着說:“這衣服款式設計都過季了,學英妹子不會喜歡的。”

孟西樓渾身一滞,如同被人按了慢動作。

許久才緩緩吐出幾個字:“哦,原來她不喜歡。”

冉貍有些心痛。

還沒說話,神經有碗口那麽粗的戴子君直接越過他、把他選中的都放了回去:“這幾件她早就不穿了。唉,你們男人不懂,我來選吧。”

她動作麻利,被擠到一邊的孟西樓像個無助的小孩,茫然無措地站着。

戴子君見他傻傻的,吩咐他說:“別傻站着啊,去把你媽的化妝品都帶上。”

孟西樓問:“殡儀館不是說化妝都由他們來?”

戴子君吐槽:“他們那都是公用的化妝品,學英妹子最愛幹淨了,而且她新買的口紅不得給她用上?”

“新買的口紅?”

孟西樓找了半天,對着滿桌的彩妝手足無措。

冉貍默默站了很久,實在看不下去:“是這個。”

這只口紅,是冉貍替她買的。

孟學英買東西特別豪放,尤其彩妝這種便宜的小東西,每一季的新品直接打包回家慢慢試,根本不挑色號。

她把這一整套都買回來,一眼相中這只:“阿貍啊,我敢打包票,下一季這個色一定大賣!”

果然就是這個色大賣。

孟西樓盯着那口紅瓶身,許久“哦”了一聲。

忽然放下就往門口走,神情恍惚:“你們說得對,我媽就喜歡最新款的。我這去商場把最新款的衣服和彩妝都買回來。”

冉貍有些驚訝,她想攔着,可是戴子君絲毫沒有察覺到他的異樣,和他一起去采購了一番。

她們忙了許久,甚至還回孟學英另外的家裏收拾了好多東西,他一點用都沒有,完全成了司機。

一天忙下來,冉貍真的很擔心他的精神狀态。

他像是被剔除了情緒的木偶人,機械性地完成他該做的部分。

就像、就像……

就像當初霍峥嵘剛死,她的狀态一樣。

冉貍真希望,他能發洩出來。

可是沒有,他木然地像是個木頭人。

瞻仰遺容、火化、主持哀悼會……

所有流程按部就班,沒有一點情緒變化。

哦對了。

唯一一次有點變化,是在殡儀館的休息室,霍柏松的律師來了。

他居然來問遺囑:“我的當事人和死者曾經談過一場你情我願的戀愛,甚至還共同養育了一個孩子,她的遺囑裏難道真的沒有我當事人的名字?”

共同養育?

冉貍都氣笑了,到底有什麽臉來問?

還是說他自己都不确定,有棗一棍子沒棗打一棒子?

孟西樓從頭到尾好像沒聽見,從他媽媽離世後,他對那個生父所有感情都淡了。

以前他會抓緊一切機會讓霍柏松不高興,甚至不惜和她假結婚。

現在,他聽到對方的名字,卻一點反應都沒有。

戴子君笑眯眯,對着律師說:“你等我下。”

然後她去廚房,不知幹了什麽,再出來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一整壺水都潑到了律師頭上!

冉貍認得那壺,是大師開過光的、加了符咒的水。

只是放了好多天,都馊了,據說還有童子尿。

為什麽随身帶着這東西……

律師驚呼:“你——我要告你!”

“去啊!讓姓霍的告我去吧!”戴子君叉腰怒罵,“那混蛋還有幾天活頭?他要是有心情把時間浪費在我身上,他就去告啊!”

律師讪讪的:“我只是個律師……”

“那你去告訴你的客人,他已經是一把老骨頭了,聽說身體也不好。與其想着別人的財産,不如從現在開始行善積德,要不然以後躺床上動不了了,他所有子女都會排隊去拔管!”

兩人一番拉扯,好不熱鬧。

而孟西樓只是沉默地看了他們一眼,然後抱着孟學英的骨灰,換了個安靜的角落。

冉貍默默旁觀。

他看上去,毫無生機,沒有喜怒哀樂。

忙完了這一天,她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

正盯着天花板,忽然耳邊隐隐傳來奇怪的聲音。

她一時以為自己聽錯了——

沒聽錯,真有奇怪的聲音。

是那種悶悶的,好像□□砸到牆面的聲音。

她疑惑地起身,順着聲音找過去——

然後就站到了孟西樓門口。

真的,要進去嗎?

如果進去了,她還真的能像之前自己希望地那樣,及時抽身、和他楚河漢界?

如果不進去,他最脆弱的時候,身邊什麽人都沒有……

根本就沒機會思考。

在下一聲悶響後,她幾乎沒有任何思考地破門而入!

床上沒人。

被子整整齊齊,床頭還擺着孟西樓和孟學英的合照。

她找了一圈,最後在洗手間找到了佝偻着背的孟西樓。

他的拳頭青紫一片,全是血,牆上都是血印。

她又震驚又心疼。

這得多痛,才能這樣肆無忌憚地傷害自己。

她小心翼翼地過去,手在碰到他肩膀的一瞬間,他渾身一滞,厲聲吼着:“別碰我!別碰我……”

她心痛得無以複加:“我、我只想幫你上點藥……”

他蜷縮成一團,單薄的衣衫被汗水浸透,像是被遺棄的小獸。

他低着頭,渾身顫抖:“我媽媽她……我沒有媽媽了,我再也沒有媽媽了……”

他茫然無措地看着自己的雙手,嚎啕大哭:“我做這些有什麽意義?我連她喜歡什麽都不知道……”

“我知道,我都知道……”

她再也忍不住,上前擁住了他的肩膀。

他們都失去了太多親人。

哪怕只剩下一點聯系,此刻也只剩彼此。

她奮力擁住他,和他哭成一團,像沒有明天那樣。

哪怕沒有明天。

“我在,我還在的……”

他死死抓住她的肩膀,抓住一道道引子:“冉貍,別走……”

“我不走,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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