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邪祟
第二章邪祟
踏入禁地後,白清微一無所獲,打算尋一處結界微弱的所在離開,不想半途白虎驟然發病,為其探脈也查不出病因,她不得不耽擱幾日,采摘草藥壓制毒性。
白清微将奄奄一息的白虎送到一處安全山洞後,挽起袖子利落地用随身匕首削出一根木杖,杵着它往山上爬去。
高聳入雲的群山遮蔽大半個紅日,擡頭望去仿佛永遠無法目盡山頭。不知為何,她明明初到此地,卻感到一股莫名的熟悉,仿佛這裏的一草一樹都似曾見過。那日光盛極,刺得她心頭總湧起一股奇怪的思緒。
白清微壓下這股沒有由來的感傷,繼續向上攀爬,今日她一定要找到水屬性的靈草。
走着走着,竟在一塊石壁邊看到一條垂地長繩,這根長繩很結實,由三條細小的木藤組成,編法有着人為的痕跡。
白清微有些意外。迦南宗對禁地設有陣法,很少有人能進入,就連她也是借白虎之力。山的上方,難道有人居住?
她抓緊藤蔓試了試,發現此物綁得還算牢固,便沿着藤繩一點點向上,當來至半山腰時,還真的瞎貓碰上死耗子,發現了一株天淩草。
天淩草是一種同時具備木屬性與水屬性的靈草,極為罕見,用途頗廣,比起單屬性靈草更加珍貴。眼前恰好是一株十年的靈草,用它來制作解毒丹,不多不少,也算物盡其用。
白清微驚喜地撥開亂石,卻看到了驚人的一幕。這株天淩草的根部正深深地纏繞在一根腐爛的手指上,另外,還有幾只肥碩的蛆蟲在慢悠悠爬動。饒是見慣了蟲子,也忍不住犯惡心。
這具屍體死後還能為靈草源源不斷輸送養料,生前定是個極厲害的修士。白清微為他念了幾遍送生咒,朝那靈草伸去,誰知觸碰到它的那一瞬,突然頭痛欲裂,腦中接連湧進陌生而零碎的畫面。
“不管往後有多困難,我們都一起面對。”
“小白,以後我們一起行動吧。”
“快過來,危險!”
“進去之後,想辦法活下去,完成傳承,就能出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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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辦法活下去,就能出來。
蜿蜒的橋路盡頭,是一個深不見底的洞穴,旁邊站立着幾個蒙着半邊面罩的修士,正冷淡的看着他們。
稀疏的陽光灑懶洋洋下。
山洞邊,枝頭幾點嫩綠随風輕晃,光景同許年前一般尋常。
驀然間,手中的嫩黃花朵突然被人拍掉。
小女孩想伸手去撿,下一秒,那花卻被人一腳踩得稀爛。
嬌嫩的花瓣支離破碎的散在地上,沒了生機,孤零零的,好可憐。
那人給她裹上同樣厚重的面罩,沉聲交待道:“進去之後,想辦法活下去,完成傳承,就能出來。”
女孩在心底深深重複着這句話,卻不知其義,只是朝那漆黑陰森的洞穴摸索着走去,再不回頭。
不知行了多久,黑暗中才終于有了一絲微弱光亮。
穿過濃重的黑霧,她方才發覺堆積滿地的森森白骨,以及洞壁上腥臭難聞的赤紅血跡。
借光回首,一路走來,竟皆是屍骨殘骸之道,每一寸都不例外。
恐懼與無助頃刻間占據了所有思緒。
她蜷縮着身體倚在角落,哭了整整三個日夜,幾乎斷氣過去。
直到一次星夜,女孩從饑餓中醒來,再無力氣流出一滴淚。
端詳四周,這裏全都是風化為泥的骸骨,沒有分毫可以食用的。就連最難下咽的草皮,也不存在。
必須離開這個洞穴。
憑着所剩無多的氣力,她開始了爬行。
因為氣力不多,以及忌憚可能的危險,每爬一會,她便緩上一會,斷斷續續半日過去,總算來到了洞道盡頭。
強烈的日光撲面而來,直打在她蒼白的臉頰。
小女孩感到雙眼一陣刺痛,垂下眼簾之息,不經意看到腳邊一團血肉模糊的布衣,嘴唇微張。
這是小虎的衣服。他明明走在最前面,怎會就這樣死了。
她愕然的看着眼前的這一切,不敢相信。
“快過來,危險。”
一道稚氣的聲音在空中響起。
小女孩擡眼望去,看到爬坐在一顆蒼天大樹上的小樂與小天。
他們面色焦急,不時看向小虎的所在,似乎這裏有着什麽危險的東西。
鞋邊倏然爬過一只金尾羽蠍,猶似剛剛餍足。它的身子鼓鼓囊囊的,宛若充了氣的皮袋。
女孩僵楞着立在原地,等它爬走才敢動身。
她跌跌撞撞跑到樹下,好奇地瞪大眼睛,聲音軟糯,“你們是怎麽爬上去的。”
小天嘿嘿一笑,靈活地将靴子穿到手掌,抱着樹身緩緩滑下。
他的身子比同齡人要略高一些,落地後,就朝樹上那位紮着小辮的女童張開手。
不多時,二人都穩穩落在了地上。
小樂小跑着到她面前,伸手拂開落于她頭頂的葉子。
她眨巴着晶亮的眼睛,慢悠悠對她伸手道:“小白,以後我們一起行動吧。”
蒼天大樹下,三只軟乎乎的小手交疊在一起。
斑駁的光影落在手背,像一道獨特的印記。
“不管往後有多困難,我們都一起面對。”
“嗯。”
小女孩盯着貼在一起的手,心頭淌過一道暖流,暖烘烘的,像是身處最明媚的夏日。
陡然間,晴空忽被烏雲掩盡,大地籠罩在慘淡的灰霧下。
疾風烈烈,一切景象都在剎那間發生翻天覆地的改變,而那兩只溫熱的小手也逐漸透明起來。
她慌亂擡首,猛然發現方才還一起說笑的兩人都沒了身影。
取而代之的,是宛若人間煉獄般慘烈的一幕。
*
十日前,白摩神塔将籌備祭山神大典。依照慣例,此等要事本該由大祭司全權主持,然他不巧雲游在外,無法立即趕回。衆長老經過一番商議,決意将祭祀事宜将交由聖女辦理。
“祭山神一事不容閃失,如今交由聖女操辦,望你盡心盡力,勿忘神恩。”月長老将祭祀事宜所用簿冊文件交予白清微時,仍不忘叮囑。
白清微清眸含笑,以雙手托之,對衆人道:“請諸位長老放心,山神對我有恩,清微沒齒難忘。”
在白摩神塔的三年,她雖行動受限,少得自由,但卻感念神恩,無一日心懷怨咨。若不是有幸被宗門選中,恐怕早在十年前,她已餓死于那場凄風疾雨。
迦南宗對于祭禮一事十分重視,每次舉辦無論祭品大小,樁樁件件皆不許重疊有缺,若犯,即是對神靈不敬,必處嚴懲。回房不久,她便持起紙筆,翻校起往日祭品規儀,一條一條精心謄寫起來。
縱然白清微十分精心的核對每一處,可偏偏陰差陽錯,不慎漏記了一道名為香尋的果類貢品。此事雖不算大,但白清微相信山神有靈,決意親自到玄衲神殿補記。
其時雲煙清淡,斜日高懸。巍峨龐大的白玉神殿映在明光下,無比的肅穆莊重,就如與光同明。
迦南宗神殿占地極大,其內宮室數目衆多,足有上千,華麗程度堪比一座小型仙都。白清微走在其中尋找長老閣方位,不過幾步,便已有些暈乎。
她正準備等一路過的神殿弟子詢問,不想偶然間,竟從旁側屋室中聽到了自己:“聖女內的蠱卵已經種下……再過十年便可成長完備……我答應你的事已辦到,現在,請您兌現你的諾言。”
白清微心生疑惑,雖然尚不清楚蠱卵是什麽東西,但直覺告訴她,這裏久留不得。她不再前往長老閣,就此折返。
……
原來那場早已被時間塵封,幾乎都快淡忘的試煉中不只她一人,還有另外十二位靈童的存在。
被山神選中成為靈童不久,他們被一起送到禁地接受神靈的傳承。那時,誰也沒想到,這場試煉竟這般艱難、恐怖,一度成為七年裏日日萦繞心頭,揮之不散的噩夢。
除她之外,其餘的靈童皆發生了可怕的轉變。
他們變得人不人、鬼不鬼,殘忍而嗜血,為了成為聖子,毫不留情厮殺昔日朝夕相處的同伴。而關于他們的記憶,在悄無聲息中被人抹去。
迦南宗數萬子民所奉山神,實為可怖的邪祟!
白清微抽回觸及靈草的手,思緒從紛亂中回過神來,心口胡亂跳個不停。她沒想到背後的真相居然這般荒唐。
自那日聽到體內被種蠱卵,她便一直想調查此事,但神塔人目衆多,遲遲無法行動,不想祭神大典開始,反讓她從七日齋戒中尋到機會。
在此過程,不慎打落了的珠釵掉出張字跡十分相似的紙條,上面寫着禁崖兩字,字跡急亂,像在情急之下所寫。
抱着一試的想法,她循機逃出神塔,前往禁崖。不想在為銀星尋找草藥的途中,意外恢複了所有記憶。
七年試煉開啓後,她與其他十二位靈童被安排進入栖亡山的深處。在這裏,每月都有藥使前來,逼他們服下帶有劇毒的藥物,七年間,許多候選聖子的靈童經受不住病痛的折磨離世,而她也本該因失心而亡。
不出意外,那個東西就在她心口,已經和心髒牢牢纏在一起,無法分離,這才讓迦南宗重新将它縫回體內。
想清楚一切後,白清微憤怒不已,她攥緊雙手,深深地看了眼昔日同袍,哽咽着持起短匕,一筆一劃在木頭上刻下故人之名。
她要為他們報仇,哪怕拼上性命!
白清微猛地起身,朝山下跑去。那片赤紅色的土中,十二塊木牌立得筆直,仿佛在為少女送別。
故人埋骨化泥,往事作煙雲,可堪憶,孰為己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