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悔悟
第三章悔悟
白清微幾乎是一口氣跑下山的,這用盡了她所有力氣,以至于停步的剎那,整個人險些向前栽倒。她撫住膝頭,大口的劇烈喘氣,像條快要瀕死的魚。
她的修為能在短短十年內提升至升海境前期,除了勤奮修煉外,或許還受那邪物的影響,若繼續待在神塔,必定被剖心取蠱,難已存活。當下只有先去外界尋剝離之法,再談報仇雪恨。
她攤開手掌,愣愣地看着那株靈草,大腦忽地一片空白,全然沒了頭緒。一只雀鳥從旁飛過,忽地打了個轉,扭頭銜走她手間靈草,這生靈的速度極快,待回過神,眼中只能看到一抹殘影。
白清微擡了擡指,發現指尖沒有絲毫的靈力波動,很快捏起裙擺暗中跟上。
這只羽毛稀疏得可憐的青雀一路直行,最終輕車熟路地飛進一處低矮洞口,消失在黑漆漆的洞穴。白清微擦亮火折子,往裏一探,望見逼仄的穴室裏,一團火光正難得的熊熊燃燒,其旁坐着個身形單薄,骷髅一般瘦削的男子。
他全身都被寬大的袍布所遮掩,衣衫更是破爛得不成樣子。脊背微佝,看上去似是位窮困潦倒的老者。
白清微不再刻意壓着步子,正大光明走了出去,那老者仍盯着火堆上沸騰的鍋具,不時用一根細長木枝條磨成的粗筷向鍋中攪拌,對鍋中腥臭無比的氣味,竟全然不覺。
“且慢!”正要出言詢問,不料下一瞬那株靈草忽然出現在他手邊,即将被扔進鍋去,白清微趕忙出聲道。
男子應聲側過身來,面容為布衣所覆看不清神色,目光停駐在她身上幾秒後,微微歪了下頭。見他沒再繼續,白清微稍稍松了口氣, “前輩不知,此物對我十分重要,我願出五塊下品靈石交換。”
五塊下品靈石在仙市足以買到上百株這樣的靈草,但如今為救銀星,她不得不如此。
他詫異地瞟了她一眼,不解道:“它們的價值遠超此物,你當真舍得?”
這個世道,還鮮少有人會這般在意一只畜生。
他的聲音古怪至極,像是車輪滾過石子般混混沌沌,又像鐮刀劃開堅硬的枯草般尖銳。白清微輕輕蹙眉,不動神色地後退幾步,“我的靈獸病了,眼下這株靈草是唯一能夠保下它性命之物,還請前輩成全。”
“我不需要什麽靈石,只有一個條件,若姑娘肯答應,我即刻便給你。”他默然半晌,終于啓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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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星的情況開始好轉。
給奄奄一息的白虎喂下解毒丹後,它安詳的趴在石洞角熟睡。洞內火光忽明忽暗,她擡頭望去,瞧見那神秘的男子仍坐在火堆前,一遍又一遍地添柴固火。
白清微朝他走了幾步,驀地想到什麽,不動神色地将步子收回,轉而坐到白虎身旁,倚着它取暖。
此人來歷到現在還是個未知數,她屢次找機會試探卻總被他有意無意的避開。記憶裏,宗門裏除了大祭司外,任何人不得踏入此地半步。栖亡山內法陣遍布,機關兇險,他身上沒有半點靈力波動,究竟是如何進來的?
人們不願說出來的,往往是不可告人之密。白清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明日我會帶你離開,今晚便在此處歇息。”
怪人聞言,微微點頭,雙目依舊盯着火光,看樣子是不打算休息。困意襲來,白清微瞧了半天,仍瞧不出個所以然,便再無心顧及旁的,閉上眼進入夢鄉。
第二日,白清微和怪人徒步來到禁地中央。
栖亡山的大地與記憶中一般無二,依舊赤紅如血,雜草叢生。踏入其中,腰際都會被蓋過。
祭臺的中心擺放着一座龐大古老的土壇,它被石塊壘得高高的,像一座小山丘。白清微走上前,眸光不由沉了下去。
祭壇的位置有變動。
原本正對南方的祭壇有了偏斜,其下土壤顏色新鮮,雜草低矮,似被翻動。這道痕跡并不過深,必不是工具所致。正要上前查探,忽被身後的怪人叫住:“別讓我等太久。”
他的聲音有些倉促,這是他開口以來的第二句話。白清微隐隐察覺到了什麽,若無其事的回轉身來,擡手撫上這只巨大的青銅鼎。
山神、試煉,這一切的一切,背後究竟暗藏着什麽?
她擡手掐出法訣,一道白芒在她指尖流轉,不過須臾便飛向虛空,化作道道光影散去。無形的氣流開始湧動,天邊傳來陣陣低沉的雷鳴。
随着少女的呼聲,蒼穹之上,數道紫電光雷霎時凝聚,朝着下方疾速劈來,一波接一波沖擊結界,四周氣流波動更加強烈。
上方風雲突變,怪人不由得退了幾步。震耳欲聾的雷鳴聲仿佛蘊着無上威力,令人心生出最原始的恐懼。有生以來,他還從未見到過這樣厲害的人物。
驚愕間,那實力驚人的少女遞過來一張靈符,“接下來無論我做什麽,你都不要怕,更不要跑。”
他應聲點了點頭,接過那張符篆站在原地,原本分散的天雷紛紛轉而朝他的位置降下,凝成一道柱子般粗大的力勢。
複又引雷沖擊不過四五次,堅固的結界很快裂開一道縫隙。
不料此時,虛空驟然傳來一道聲響,驚得林間飛鳥四處逃竄:“何方歹蟲,竟膽敢擅闖我宗門禁地!”
不好!
白清微面色緊繃,迅速拉起怪人為他渡入靈力,沒想到他的手極為稀軟,像是腐化潰爛已久的肢體。
他不是活人!
察覺到這點,白清微心中駭然,但眼下無暇他顧,只得從儲物袋中放出銀星,解了契約對他道:“請你出去後照顧好它,作為答謝,我會護你出去。”
話落,少女抓緊時間,迅速朝另一個方向跑遠。
那道光芒消失視野,像一顆稍縱即逝的星點,在飛離剎那帶走所有生念與機會。
結界收縮的那一刻,污濁的袍子随風翻飛,露出森森附着爛肉的可怖軀體。仔細看去,會發現上面爬滿了白花花蠕動的肥蟲。
他死死按住懷中折騰的小老虎,還來不及說出半句感謝的話,便已與她相隔甚遠。
之後的之後,他徹底離開這片山域,降落在一個不知名的地方,意識恢複過來的白虎開始憤憤地沖他嚎叫,咬着他的衣角試圖折返。
他擋不住它,他是個廢人,從來都是。
青年的眉眼寫滿愁緒,他攥緊雙手許久,終是松開來,邁步離去。
濃重的煞氣襲來,将少女環繞在法圈內。緊接着一群靈兵從天而降,将手中的沉鐵長戟敲得轟隆作響。
玄色法陣光圖自他們腳底蔓延擴張,很快鋪滿整個環圈。
四方威壓襲來,少女被法陣壓得喘不過氣,幾乎半跪在地,指尖運轉的靈芒明滅不定,難以凝聚。
“別白費力氣,這下可不會讓你再次逃掉。”
虛空之上,一人緩步走出,他取出腰間的配劍,身軀似一支利箭般朝下方極速俯沖。
*
那劍光快極,眨眼之息便穿過她肩頭,伴随着一道刺耳悶響,猩紅的血似殘花飛濺,點點滴滴猶如墨珠。
劍光散去,少女滾倒在地,蒼白的手指還試圖可笑的蒙住傷口。
“哼,什麽山神傳承,還以為有多厲害,怎地卻連我這個外門弟子也打不過了?”男子得意地看着腳下茍延殘喘的少女,擡腳狠狠踩上那纖弱無骨的手背,使勁碾壓。
掌心仿佛粉碎一般鑽心如焚,少女緊緊抿唇,臉上沒有半分血色。
他蹲下身,牢牢掐住她的脖子,逼得她劇烈咳嗆,看見這幅模樣,心中更加快意:“過了今日神殿法審,你可再沒有機會活了,聖女大人。”
呵,她已弱小得再使不出一道法術。
“原來是你,許延,你還是這樣喜歡胡說八道。”白清微癱倒在地,喘息許久,忽而大笑起來。
若不是礙于宗規,他真想現在就殺了她。
“你笑什麽!”許延臉色愈來愈冷,擡起一只手掌正要狠狠扇下,卻被她反手一擰,待回過神時,整個人已狼狽的摔倒在地。
四下傳來隐隐的嗤笑聲。他難以置信地看着那虛弱的少女,倉皇從地上爬起,戛然失語,怎麽也想不明白。
“我笑你們自以為是,卻不過給是邪祟做了身好嫁衣。”少女鄙夷的看着他,許延愣了瞬,很快恢複厲色,惡狠狠道:“你這個叛徒,瞎說什麽!”
白清微清泠泠的水眸浮現出些許諷意,掃向周遭衆人,不緊不慢道:“為何迦南宗每隔三年會招收大量靈童?為何試煉後整個宗門存活的弟子寥寥無幾?為何渺茫山脈山民的壽命永無法超過五十歲……這些事,你們可曾想過?”
“放肆!你竟敢亵渎我宗光義,颠倒是非!”
“我宗門不幸,竟出了你這麽個叛徒!罪大惡極,真應當将你立刻淩遲處死!”
“今日必須向大祭司禀告,将這禍女活活燒死,以示對山神不敬之恥!”
……
耳邊傳來一陣接一陣的指責之聲。
虛僞的神靈培養了一批醜陋的信徒,他們奉獻出所有,血、肉、骨,汲汲一生,卻永不曾悔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