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心脈皆碎
第五章心脈皆碎
掌間靈力不斷散去,白清微沒想到這場異動竟全然無法被壓制。
開啓靈識,視野穿透皮層,定焦于筋脈血肉間。在那心脈深處,隐約可見一道模糊暗影,再想細探,卻為一道玄力所隔絕。
此中詭力與她并不排斥,甚至已融為一體。更甚者,或可做到消融靈力,影響、甚至暗中操控!
一霎間,白清微像塊木頭般僵立起來,仿佛被某個無形的巨石壓住似的,茫然的恐懼猶如潮水般向她湧來。
“孩子,你已擁有我的無上神力,現在你可以做到過去無法實現的一切。”
一道古老的聲音自虛空悠悠傳來,幾乎凝滞了時空。
白清微迅速擡頭看向四方,卻未在視野中發現一道人影,警惕道:“你是誰?”
“我即是你,你即是我。你我共生一體,不死不休,是無敵,亦是無窮。”
那道聲音渾厚低沉,仿若天外來音般浩大肅穆,無端令人心生臣服。
“你是我,我亦是你。”
白清微怔怔的重複,如同念經般莊重起來。雙眸漸漸猩紅,濃厚的煞氣不知不覺将身周包裹。
永堕無間,我已非我,你卻為我,我又為誰?
“你的親人抛棄你,他們冷漠無情,為了區區四斤糧食便賣你入迦南宗,半點不顧你的生死。你的師父利用你,在你體內種下異蠱。你明明是最虔誠,最純善的信徒,被這樣算計,孩子,你甘心嗎?”
聲音再次傳來,白清微緊握雙手,眉頭緊蹙,幾乎脫口而出道: “不甘心,我不甘心!”
“天道無情,唯有掌握無上力量才不會任人宰割。殺光這裏的每一個人,他們是罪人,理當接受正義的審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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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光他們,成為這裏的主宰!”
濃烈的恨緒占據所有意識,白清微擡起手掌,跟随着吟起那道古老神訣。
邪異強大的力量不斷運轉,朝四周極速擴散、一股前所未有的釋然襲來,無盡的悲傷與痛苦飄離出體,桑田碧海,仿佛只為等候這一日到來。
再過一息,無窮邪力便将飛升天穹,開啓誅殺陣,這片大地上的所有人都将化作浮塵!
蔥翠秀麗的山脈漸漸籠罩在黑暗之下,一道道黑色煞氣自赤地而生,四處亂竄。廣袤無垠的地底,不斷傳來古怪的嘶吼聲、怪笑聲。
隐匿在暗處的邪靈悄然飄出少女的軀體,飛到上空觀摩這歡慶熱鬧的一幕。
“太好了,太好了,等了數萬年,吾終于要複活了。”
何需再等十年,只要以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為祭,今日過後,它便可重返大地!
至于這個有着純靈聖體的傻丫頭……想到這,邪靈情不自禁地舔了舔牙。外觀不錯,內裏也美味至極,定要好好享用一番。
只是到時,不知是先吃頭,還是先吃手?是慢慢烤了吃,還是半死不活的生吃?
*
周身血氣激蕩昂揚,當恢複理智時,為時已晚。
她的身體不再受控。或者說,現在的她,僅是體內一團混沌的意識。
身體正為另一個意識所控。
即便在識海,她也在不斷縮小,另一邊,一團黑影正極速擴大,肆虐的吞噬體內一切靈氣!
白清微無力抵抗,不斷逃竄游蕩。
要想徹底阻止殺戮,只剩一條路可走。白清微頓了一下,腦中便立即浮現一個念頭。沒有任何猶豫,她不再躲避那團黑影,向其猛沖而去。
烏雲四聚,罡風洶湧。
誅殺陣內,一柄白色玉劍在虛空凝化,震蕩一瞬,極速穿過少女的心口。
未幾,一道裂瓷般的聲音傳來。
邪靈尋聲看去,就見原本好端端的少女突然慘叫一聲,失力倒地,那原本完美無瑕的玉劍生生折斷,形如廢鐵。
它甚至還來不及驚訝,就已徹底散作虛影消失,不複存在。
玉劍附有她一絲靈識,雖阻止了它,亦不可避免的傷及自身。眼下她心脈皆碎,再無法修煉,甚至性命也岌岌可危。
它沒想到,這個年紀輕輕的小女孩居然是如此不折不扣的狠人。
待到下次蘇醒時,萬不能再去激她。
*
高崖之上,風浪沉沉,唯萬物寂然。烏雲褪卻,露出一方晴明碧洗,如此,足矣。
白清微疲憊地阖上眼簾,卻在力竭之剎,被一股外力卷走。
四野無音,她聽見那人緊張的輕喘,一片冰冷撫上她的眼,似在懊悔什麽。
“你的眼睛……”
他的懷抱格外溫暖,白清微張了張口,想說話,可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別睡着了,不然就再也無法醒來。”
這聲音似曾相識,白清微很想睜開眼睛看看他,可氣力殆盡,哪裏使得。
他匆匆背起她,步履在深幽的林間不停穿梭。
孱弱的少女趴在他肩頭,仍舊一語不發,呼吸愈來愈弱。
前方是一條波平浪靜的河。
與他所見任何江海都不一樣。這條河死寂,沒有絲毫生機與活氣。
灰蒙蒙的濃霧籠罩河面,一股森寒慘淡之意從腳底湧上心頭,黑水上,漂浮着些許支離破碎的白骨。
另一方天際。
低空,一群墨色制服的修士立劍飛行,一位少年似嗅到什麽,朝身側的同修道:“師兄,這邊似有血腥氣,莫不是……”
林元略思片刻,沖他點了點頭,兩人悄悄挪動至搜查隊伍尾端,趁衆人不察,身影如風,閃入這片氣息來源之地。
“你的鼻子最靈,若你我聯手捉回聖女,将屍首帶給山神,必可瓜分所有重寶。”
林元跳下靈劍,朝林子走去,四處搜尋人影。王羽眯起眼,唇角挂着志在必得的笑,跟在身後,“放心吧師兄,此處有血腥氣,說明那聖女身負重傷,捉住她輕而易舉。”
後方傳來細碎的腳步聲,商洙驚愕一瞬,立刻蹲下身,躲在蘆葦叢下,屏息凝神。
他們口中的聖女,難道是這個女孩?
一路東躲西繞,終于将身後緊跟不舍的追兵暫時甩開,然可惜的是,前方已沒了去路。
若被他們發現,只怕這小丫頭會被活活燒死。
不論如何,絕不能讓他們發現她。他答應過,絕不能讓她有危險。
“快出來,我看到你了。”
空中驟然響起一道聲音,這聲音既不屬于白清微,也不屬于怪人,音色淳厚,像一年輕男子。
他們被發現了!
商洙警惕地看向遠處,一位年輕男子正徐徐朝這走來,他将白清微安置在隐蔽處,快步走了出去。
“這位仙爺,可是在找我?”
出來前,商洙刻意從白清微的袖邊沾了些血,他捂着胳膊,朝那年輕男子狀似無奈地笑了笑。
林元掃了眼面前衣着破爛、瘦若柴骨的男子,嫌棄地皺眉後退幾步道:“你是何人,為何在此,可有見過十四歲左右的女孩?”
“見過,方才便是她重傷了我,往那邊去了。”商洙擡手指向另一邊,口中憤怒道。
被打成這幅人不人、鬼不鬼,弱不勝衣的模樣,真是可憐。林元不疑有他,微微颔首,連忙跳上靈劍,朝另一個方向追去。
“他走了嗎?”
離他們不遠,白清微剛醒,将他們的談話聽得一清二楚。
“嗯。”
他将看不見的白清微小心翼翼扶坐到地,抓起她的手一筆一劃寫字。
【待會下河後,我會渡你出去。】
白清微怔愣片刻,搖了搖頭,同樣在他手心處比劃。
【你已獲得機會離開,為何還要冒險折返此地?……此河乃是百毒彙聚處,穿游者必會腸穿肚爛,皮血難複,進入此河,你會死的。】
白清微執意不肯答應。
似想起什麽,她迅速在他手心寫字。
【我的靈獸呢?它去哪了?】
【它要去找自己的家,所以将一半法力傳給我讓我進來救你。】
知道銀星的下落,心頭的巨石總算落地,白清微再撐不住,複又昏沉沉睡去。看着虛弱的少女,商洙不覺嘆了聲氣,轉身走入樹林。
花費半天功夫,終于紮好木筏。他将少女固定在其上,另一端用繩子系在腰上,牽着木筏一步步朝河下走去。
死水因兩人的踏入掀起道道波紋,感受到衣袍逐漸濕潤,少女不安的聲音傳來:“你下河了?”
“我們中只要有一人能活下來,就有希望報仇……在下懇請姑娘成全。”
青年的聲音灑脫平淡,字字如山,仿佛這對他不過是一件極小的事。
白清微啞然失聲,心中一片黯淡。
她已徹底淪為廢人,筋脈皆破,活不了幾日,又怎能向那群人複仇?
渾渾噩噩間,怪人突然激動地對某人說道:“求仙君送我們過河,只要仙君肯答應,讓我做什麽都可以。”
他話音莊重,仿佛真的在與仙人共談,若是她有力氣睜眼,必會與他一樣震驚。
那仙人出現時,既非乘雲,也非瞬移,而是從一道空間裂縫中走出。更奇異的,這仙人僅僅用筆在空中随意一畫,一只小舟便憑空凝現,降于河中。
商洙沒想到會在絕境時碰到這樣一幕神跡,連聲哀求,那小船終于朝他們靠攏過來。
仙人面容俊朗,看上去不過二十四歲左右,興致頗高,對他們連聲道:“好說、好說,你二人先上船罷。”
小舟無槳自動,靈氣也格外充沛,似有療愈之效,不過片刻,白清微便感到體內元氣恢複不少。
掀開眼簾,舟端立着一位豐神如玉、倜傥出塵的男子。他的背影寧和翩然,衣袂間無風自動,使人心生敬畏。
“此地烏煙瘴氣,形如陰府鬼蜮,真是白瞎了本尊千裏奔來,你們說是也不是?”
仙人轉身,眨眼之瞬換了身凡服,沒了之前那股仙風道骨之氣,衣襟松垮垮垂下,很是随意,眉眼舒和清明,仙質如芝,此刻看去,與凡世尋常書生不相違和。
“仙君若想尋個好去處,可去金鹜,那裏華燈熠熠,是人間繁華之地。” 商洙聞言,連忙笑着接話道。
仙人又是一陣朗笑,只是笑着笑着,突然按住怪人的手。未幾,他松開手來,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喃喃自語起來:“真奇怪,這世上居然有不死不活的存在。”
掐指算了片刻,他的表情漸漸凝重,待擡首時,眼中卻帶一絲笑意,“你二人與我有緣,若能回答出我的問題,本君便送你們渡過此河。”
“仙君請講,我等定認真回答,絕不怠慢。”
“好,我且問你,你從何而來,又為何來此?”
怪人緊蹙眉頭,似想起極痛苦不願回首之事,過了許久,才終于說出來。
“小人來自金鹜,三月前随父兄外出狩獵,不料途中意外墜崖,醒來後便身處此地,不知何故。”
“你來此并非意外,此乃天機,是你命中之劫。”
書生搖了搖折扇,不再多言,擡手輕輕點在他額間。
随着一道華光籠罩,他的身軀漸漸膨脹,原本瘦弱單薄的身形恢複正常。感受到這場奇異變化,商洙摘下寬大的鬥篷,驚喜地對着小溪左右照起來。
他恢複了容貌!
河中浮現一張清隽面容,他輕輕勾唇,回轉身來,聲音不再沙啞難聽,氣度風雅端方,叫人如沐春風。
“多謝仙君!”怪人感激不已,沖仙君抱拳相謝。
“無需謝我,你中咒而亡,陽壽未盡,地府不肯收你,吾以仙力為你續命二十年,不違天道,望你把握時機,完成心中所願。”
怪人聞言,複跪在地上向仙人鄭重叩首三拜,承諾道:“小人必不負仙君所托。”
他轉而看向一旁斂眸不語,早已看呆了的白清微,眸中閃過一道幾不可見的精芒。
“小女娃,該你了。”
仙君輕輕揮扇,二人消失原地。
白清微反應過來時,人已站在距地數千丈的虛空。
書生同樣站在半空,與她的慌亂不同,他淡然自若,仿佛走在此間極為尋常。
僅僅是幾步之行,所踏之地能跨越數千米。
常言仙者可日行千裏,來去如風,當親眼見到,才能真正明白其超凡之象。
*
從腳下的高地望去,是一條湍急的河流。兩邊峽谷高聳錯落,地勢十分險峻。
通過仙人的講述,白清微才徹底明曉心口那團黑影是何物。
那是蘊含着上古妖氣的邪靈,來歷神秘。便是達到仙境巅峰的折玉仙君,也難以推算它的過去,僅能識出一絲荒古之意。
傳說在遙遠的荒古時代,天地清浞未定,生存極其艱難,強者大能多得遍地走,萬族争霸,分定四方八域。
滄海桑田,浮世變遷,荒古消末于時空,唯餘一段殘缺記載被後世收錄,依稀可見此方世界曾經的波瀾一角。
折玉嘗試着從體內将它取出,結果卻不盡人意。
那荒古之氣哪怕極其微弱,卻依舊能輕易化去他的神力,頑強得難以抵抗。深深地融入了她的骨肉、筋血。
在她體內,它待了十年之久,已于悄然間長至半心般大,再過十年,便将出世。
這可怕的荒古之物究竟會給現世帶來怎樣的造化,尚不得而知。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注定将面臨一場兇險坎坷的生死局。
區區凡人之軀,在荒古遺靈面前弱小得猶若蝼蟻。她的十年,也不過是古妖的一瞬息,一場夢。待這妖靈出世,她将爆體而亡,成為它補魂的肉芝被吞噬入腹。
得知這真相後,白清微整個人如同丢了魂一般,悵然若失。
少女的雙目空洞而悲傷,失去所有華彩,再不複清朗。過了許久,她揚起蒼白的臉頰,唇角勾出一抹淡笑,雖是極勉強的。
“多謝仙君告知,清微一定會好好度過僅剩的十年。”
折玉欲言又止,終是嘆了聲,“女娃,你命苦,但心不苦,這很難得。”
其實并非真的死路一條,只是另一條路太難走、幾乎不可能做到,便是修真界萬年來,也從未出現過一個特例。
修煉,不只是天資的比拼,資源與時機更是缺一不可。
修仙路上,大道泛泛,成仙者寥寥無幾,屈指不過千人。成神則更加艱難,受天道認可,獲得正式神位者,當世不過百人。
若想剖離體內妖蠱,活下去,得長生,得永恒,唯有一條路可走,便是成神。只有修煉出了神軀,才有可能擁有與之抗衡的力量。
然而凡人一世不過百載,在短短十年內要想修煉成神,是天方夜譚般的空想之舉。何況她此時尚未真正踏入修仙路,與尋常凡俗無異。
根基不足,何以肖想這萬分之一的可能性?
一籌莫展之際,卻聽得那仙君突然說道:“此事并非絕無可能。”
只是作為交換,她需代他完成一樁任務。
“吾并非下界之人,因罪貶落,本欲成就功德道返回上界,可惜受地道法則限制,不得不栖身法器,以避仙體化散之劫。而今,吾無法離開法器,這最後一樁善緣只能另尋人代替,唯有如此,本君才可于仙體消散前,踏入虛天獲得神位。”
原來十萬年前,魔域大帝不知何故踏入輪回,神界忌憚他破滅諸天之力,屢次派遣仙官于凡塵尋覓他的動向,結果卻一無所獲。
神界預料魔尊覺醒後必會掀起一場波及六界的腥風血雨,遂合百神之力推演蔔算,終于在這一世他的降生之地。
而他面臨的最後一道考驗,便是感化這一世的魔尊,在他心中種下善因,待動蕩來臨時,方可減少人間殺戮,消止禍業。
“此事需由你協助本君,方可善全。”仙人鄭重道。
“小人一介凡人,若能幫上仙君的忙,自當全力以赴。”
“魔尊天生缺損心竅,無情冰冷,性喜殺戮,是天生的極苦極煞命道。而你需代替本君,在他心中種下善因,讓他在這一世動情。”
“人因情而有懼,有懼而有畏,他有了畏懼,神界便可以此作牽制,守護天下蒼生。”
“若此事成功,我重返上界後可将你記功點化,但若失敗,你我的後果将難以預料。”
只要能活下去,哪怕希望渺茫,她也要全力以赴!
白清微在心中默默為自己加油打氣。此後,她将走上了一條不能退縮的路,只有向前走,才能看得到未來的希望。
話畢,仙君取出一件書冊樣式的東西,對她介紹道:“這件法寶,名喚功德玄錄,乃吾從一大羅仙手中意外獲得。此人廣施善舉,歷盡八百餘年終于書滿七七四十九樁功德善事終于飛升。此物在我手中只待最後一樁善緣未滿,我将它賜你,可助你感悟神道,求得一線生機。哪怕是廢體,也可憑此恢複根基。”
随後,一道足足半臂寬的靈書陡然出現,落于她掌間。白清微将它收入儲物袋,下定決心,總有一天,她要成為強者!
沉睡前,折玉仙君不忘叮囑,日後不可輕易動用妖蠱的力量。
這股力量并非她本體所有,若長期使用下去,除了暴露行蹤外、精氣虧損外,還有可能受這邪祟控制,徹底喪失自我意識。
雖然眼下只能從頭開始,可她有仙人所賜至寶,十年內成神不再是遙不可及。
只要塵埃未定,就有機會扭轉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