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盡人事聽天命

第八章盡人事聽天命

哪怕背後勢力錯綜複雜,商洙仍不想放棄,執意要徹查此事。

幾輛馬車施施然行至玉影樓。

香風陣陣,一群面容姣好,體貌婀娜的女子下了車,分兩列等候門前。

巷口的拐角處,無人察覺之剎,白清微壓好面紗,悄然跟了上去。

未覺後方有異,李月芳将芳菲坊的腰牌呈給門丁察對。今晚來客衆多,門丁只略略掃了眼這群歌女,擺了擺手,很快放行。

白清微一聲不吭的跟在隊尾,順利進入大廳。

衆人站在屋內,眼下無事,各說起各的閑話。白清微身旁的女子方才便注意到她,見她戴着面紗,不禁扭過頭來,好奇道:“你的臉怎麽了?”

女子看了看她,又看向挂在她腰間的木牌,眼中露出幾分疑惑。

白清微有所察覺,很快彎起眸子,親昵地上前拉住她的手, “姐姐有所不知,昨夜我采摘花瓣時不慎被蜜蜂蜇了臉,這才帶上面紗,你們可不許取笑我。”

說什麽來什麽,其他女子聽後,備感新奇,笑得樂不可支,紛紛拿此事打趣。

“小妹妹你着實愚笨,今夜朱樓主在玉影樓大擺宴席,來往皆是達官貴人,你如今見不得人,如何能同我等讨取貴人青眼?”

白清微吐了吐舌,趁氣氛融洽,不經意道:“聽聞前太子是位仁德之君,君子六藝樣樣精通,遠勝京中衆多兒郎,若他在場,這裏說不定更加熱鬧……”

話還未說完,就被一位樂人打斷。

“此話絕可不在權貴面前提起,否則你我都會惹來殺身之禍。”

“這是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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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樂女看了看四周,将她拉倒房內一角,附在耳邊小聲道:“妹妹你有所不知……”

原來衆人忌諱提起這消失的前太子,乃是因出事當日,原本晴朗的天空驟然出現的不詳異象,天狗食日。

民間傳言,前太子是被厲害的妖怪給捉了去,因此在京都萬不可提起他的名字,否則,極可能被妖邪盯上。

“那天究竟發什麽了什麽,竟這般奇異?”

白清微正想再度追問,不巧門外走進來一位三四十左右年紀的婦人,匆忙吩咐雜役将裝着樂器的箱子擡入房內。

一切準備待續,李月芳厲聲對衆人道:“一會誰要是丢了芳菲坊的臉面,可別怪我不顧情義,重重處罰!”

晚宴馬上就要開始。衆女郎不敢怠慢,忙恭敬應是。待李姑姑走後,八卦的說起今日會到場的權貴人家。

今日玉影樓能有這般熱鬧,齊聚京城衆多樂坊、舞坊作禮獻藝,全仰仗北威侯府那位天資卓越,靈根超群的世子。

朱家今晚如此大費周章做東,為的就是巴結世子,盼望朱少公子脫塵後能得他照拂。

對于樂女們而言,排場越盛大,讨得的恩賞就越好,更甚者還盼望能被貴人看中收作夫人,再不為下半生而憂。

夜色降臨,玉影樓裏裏外外越發熱鬧。

庭院人流攢動,想來貴客們已快到齊,她得盡快行動。

白清微捂着肚子走至李姑姑跟前,一臉痛苦道:“姑姑,我好像吃壞肚子了,你看我能不能……”

李月芳不耐煩地觑了她一眼,罵咧咧催促道:“笨丫頭,早些回來。”

白清微一溜煙跑出門,很快來到後院人稀處。

眼下為商洙打聽不便進行,只能暫緩,不能打草驚蛇。除卻此事,還有另一樁需要确定。

白清微在心中默默算起時辰。

那日經器靈提醒,她旁敲側擊向府中下人打聽,才知原來那日所見之人,其一乃侯府世子慕韞,其二則是他的貼身護衛蕭良。

二人中有一位是她今日要找之人。

這裏守衛森嚴,她不能直接去找,侍從會将她攔在門外,若嚴重些,還可能性命不保。是以,白清微決定想個折中的法子,既能讓他們主動來找自己,又不陷入危險。

白清微換了身衣裳,取出塊布條蒙上眼,一路摸摸停停來到大廳。

正行間,一個孩子不知從哪跑來,差點沒将她撞到,見她看不見,故意圍着她不停喊瞎子。白清微有些生氣,她現在雖然看不見,可耳力尚可。

她很快按住他的胳膊,微嗔道:不可頑劣,否則你将大禍臨頭。”

這絕不是她心生報複,故意編話吓唬人。來之前,她已借了仙君之力,開啓天人不惑,可暫時窺見衆生的去與來。

一番好心,小孩卻不甚領情,嘟起嘴不滿的嘀咕道:“你是誰,神神叨叨的死瞎子,還不快放開我!”

這下,白清微徹底沒了耐心,她不顧他的抗議,死死拉住他袖子不放,“小孩,懂點事好不好。”

“放開我兒!”

大廳中,一道喊聲驟然響起。

緊接着,一個打扮精致的女人快步跑來,将小孩從她手裏拉到身後,一臉憤怒地瞪着她,“你對我家小孩做了什麽?”

女子一邊說,一邊拉着小孩東看西看,生怕他掉了一層皮。

白清微故意不答,只沉聲道:“十息後,東南位,将現血光。”

話音剛落,另一邊陡然傳來一陣刺耳巨響,衆人循聲看去,只見地上摔碎了只酒壇子,其旁正站着個倒黴的公子,鞋下全是鋒利的碎片,不斷滲出血跡。

女子心驚片刻,後知後覺若非此人攔着,恐怕方才出事的不是那位公子,而是自家小孩。正眼一瞧,發現眼前少女竟是個眼盲之人,更覺驚奇。

“小姑娘,莫非你是算命先生?”

白清微颔了颔首,“夫人若有需要,大可向在下求解,今日我來此廣結善緣,蔔卦避禍,只需三兩銀子。”

三兩銀子說多不多,說少不少,要在短時間拿出,還真叫人有些不舍。

見她猶豫,白清微讓步道:“夫人若嫌貴,我可為夫人打折做個人情,倘若夫人為我帶來一人,可打八折,若帶來兩人,可打七折。”

這打折之法是她從街邊一位江湖術士那所習得,耳濡目染,便無師自通。

這下,婦人不再猶豫,歡喜道:“姑娘你且先等等,我再去叫些人過來。”

不多時,一傳十十傳百,來找她的人在大廳排起浩浩長隊。

“準!太準了,我少時确實不小心被燙了塊傷疤,姑娘你再給我算算,我今年能不能取隔壁村那王家姑娘做媳婦……”

年輕男子十分熱情地将手伸給眼前盲女,驚嘆連連。

因着這一場可觀未來的預知神通,功德玄錄的力量在小幅度增加。

恰此時,窗外梧桐樹梢,一陣鳥啼悠悠傳來。白清微擡首,發現其方位出自酒樓西側。

這是商洙的提醒,看來他們快到了。

白清微摸索着站起身,對後方等候的衆人道:“今日善緣已化,再行恐悖逆天道,請恕在下不能再為各位大人蔔算。”

*

玉影樓後院,滿庭幽靜別致,清影綽約,宛若月上桂宮。

白清微正準備守株待兔等那二人出現,前方驀然傳來一道凄厲慘叫。

她吓了一驚,擡首望去,沒想到這裏還有一對耳鬓厮磨的男女。

女子衣衫不整,香肩半露,緊緊纏在男子身前,幾息後,女子突然顫抖着從他懷中滑落,倒在地上。

殷紅的血自她小腹漫開,浸透了單薄的襦裙,漸漸鋪開地磚。

煞白的軀體就這樣暴露在大庭廣衆之下,毫無尊嚴,那男子目光漠然,冷淡的看着女子,不動如山。

他扔下那柄匕首,漫不經心地擦拭手邊血漬,衣襟不亂,像尊玉面羅剎。

白清微心悸不止,捂住嘴,小心翼翼挪步往後撤。

她沒想到竟會在這撞見他當場行兇,若被他發現自己,說不定會殺人滅口。

轉身之際,後方驟然傳來一道話音。

“何人在此?”

白清微毛骨悚然,只覺呼吸都快停滞。幾番掙紮後,還是選擇閉眼裝作沒聽見,繼續朝前走去。

四周靜悄悄的,她剛邁過門檻,一道冷冽的氣息猝然逼近,

額前一道劍氣正抵眉心,難以忽視。

“姑娘若再向前一步,它可會不小心傷了你。”

他站在她身後不不遠,看似提醒,聲音卻含着淡淡戲谑之意,不知是何心思。

白清微愣了一瞬,很快想明白。

若她真的又啞又聾,恐怕以他方才之舉,不出意外,她會被這柄靈劍所傷。若她立刻避開,又暴露了她能聽得見的事實。

不管走哪一步,都避不開他。

白清微後退一步,側身避開劍刃,不安道:“你是誰,為何要殺我?”

少女身體微僵,一動不動,看上去怕極了,面對刀劍還能完整的說出話來,膽量不小。

慕韞調回靈劍,淡淡看了她一眼,語氣令人如墜冰淵。

“原來你不是聾子,方才的事,你聽見多少?”

白清微臉頰發燙,不知如何是好。僵持間,第三個人突然闖入。

“姑娘,好不容易找到你,可得給我家兒子算一卦,他今年究竟是否能夠登榜?還有……”

一位大娘不知從哪知曉她的行蹤,拽住她的手不肯撒開。

白清微苦澀地咬了咬唇。

這下麻煩大了。

“原來你就是那不識禮數,存心攪亂宴會的江湖術士。”

他輕輕擡指,身側懸空的靈劍嗖的一聲飛速襲來,白清微迅速蹲下身,再擡首,那劍已深深沒入斜後方的大樹,糾纏她的大娘登時沒了脾氣,飛快撒開腿溜走。

白清微呆愣楞立在原地,丢了半條魂。

“為我算一卦,算準,留你一命,算不準,別想活着離開。”

怕他一個心情不好刀了自己,白清微連忙點頭。

見他默然,她沒敢遲疑,鼓起勇氣擡着顫巍巍的手伸向他。他個子很高,她勉強只能抵到他的下巴。

手還未觸到他眉梢,他突然抓住她腕骨,垂頭看着她。

“怎麽,你也想陪我玩玩?”

白清微不明所以,青年湊近她,潋滟如春的桃花眼放大些許,看上去風流恣肆,眼底藏着抹玩味之色,半明半昧,不知虛實。

手腕有些疼,白清微趕忙搖了搖頭,小心翼翼垂下眼簾,不敢動作。

他沒松手,盯着她看了許久。

她的眼隐沒在白布條下,螓首蛾眉,膚如凝脂,便是蒙着眼,也不難看出是個不可方物的美人。

有意思。

慕韞放開了她,沉聲道:“若你有旁的心思,下場便如那人一樣,明白麽?”

白清微默默點頭,随他進入廂房,阖上眼為他摸骨看相。

也不知是存心還是懼怕,手在半空胡亂揮了好幾下。

“怕我?”

見她這樣,慕韞徹底沒了耐心,一把抓住她的手,将之貼到額頭。

她的手很小,在他掌間尤為明顯,輕易便可以完全裹住。

少女面龐清麗,靜靜站在眼前,氣質純淨得猶如天山上最神聖的雪,最無暇的雲。

這氣質太過鮮有,身在凡塵,卻仿若來自仙山。如果她是敵國派來的細作,絕不會白白錯失良機。

他突然好奇,她的心是否同外表一樣幹淨美好。

*

摸骨看相,講究以心視之。

按仙君所說之法,白清微屏息凝神,在識海開啓天人不惑神通。

玄妙識海內,一道道畫面開始交疊,數道殘景光影旋轉,定格于極悲涼的一幕。

只見天地不再有半縷光亮,四處皆是無邊黑寂。虛空之上,一道黑色身影統馭數萬妖魔,睥睨下界諸生,他降落于大地,萬象妖魔開始禍亂四方。

人間殺戮不斷,山河飄搖下,皆是觸目驚心的殘破血畫。

他就是魔君轉世,禍害三界,使得人間生靈塗炭的締造者!

少女怔愣許久,仍心有餘悸。

他究竟是怎樣走到那一步,她又該如何阻止、改變他?

混亂的思緒翻來覆去,很快被他打斷。

“依姑娘所觀,我命途如何?”

白清微猶豫再三,決心不告訴他事實,随口編道:“公子命途坎坷,若能放下心中所執,未來定能逢兇化吉,無災無禍。”

本想就這樣囫囵吞棗的瞞過去,不想他反笑問道:“若我偏偏不放呢?”

白清微認真想了想,啓唇道:“若公子執意不肯放下,我可為公子另尋改命之法。”

她不信神魔,不信既定的未來,只相信自己。

所謂盡人事聽天命。

他輕嗤了聲,覺得她的話太過可笑。

“你不過區區一介術士,我的命豈是你能随意改變。”

話罷,屋內随從開始動身攆她,白清微深深看了他一眼,沒再久留。

那道白色身影消失視野,他的臉色愈發陰沉。

“世子,此物從那敵國細作身上發現,奴婢覺得,這和您常帶的那塊頗為相似。”

侍從呈上來半塊碎裂的麒麟玉佩,垂首等候。

“把她挂到城頭,此事不必再查。”

手中兩塊玉佩合在一起,渾若天成。

他眸光冷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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