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抉擇
第35章 抉擇
随着摩天輪的旋轉, 他們落在了最低端, 随着車廂的敞開, 季澤恩率先走了出去。謝知周跟着下來,手卻緊緊地抓着他的胳膊, 生怕一個松手,這人就融進人群, 再也找不見了。
兩人沉默地站在江邊,遠離了游樂場的午夜喧嚣, 只有泛着幾分腥甜潮濕的江風。
“或許我們,”季澤恩斟酌着字句,心裏的念頭卻越發嚣張,揪着他的心口吵得他頭痛欲裂。
你明明想。
你想的胸腔都快爆炸了。
心裏那個聲音不容置疑地說。
他看着眼裏流光溢彩的謝知周,正充滿期待地看着他。嘴邊的話就要呼之欲出, 熟悉的旋律忽然打破了這廂濃重的旖旎,季澤恩伸手去摸電話, 剛一接起, 便看見謝知周眼神一黯。
許是他後來調過了音量, 這回一點兒聲音也沒有漏出來,裹得嚴嚴實實, 謝知周只能看見他逐漸冰冷的臉色,還有眼裏熄滅的火光。深夜的江風吹過謝知周的面頰, 他握着衛衣領子往後拉了拉,後知後覺地感受到了A城的夜涼。
“知周。”季澤恩放下電話:“我媽出事了。”
另一頭宋桐撂下電話,方才還溫和的神色瞬間消失, 他冷着臉,眼裏藏着暴戾,病房裏的女人還在歇斯底裏,一群醫護圍在她的身邊。
宋桐冷眼看着與他一同坐在病房外的父親,那個向來運籌帷幄的商人,此時的眼裏混雜着迷茫困頓,還有關切的情緒。他走過去,不容置疑地開口:“她不是媽,你怎麽就是不明白?”
“有一張相似的臉又怎麽樣,媽當初已經抛棄我們走了,你找來這個替身有他媽什麽用?”
“宋桐!”宋東濤猛地站起身來,然而碩大的啤酒肚讓他有些不穩,他看着比自己高了一個頭的兒子:“你有什麽資格管你老子?”
兩人歇斯底裏地聲音驚動了護士,那護士皺着眉警告他們不要再吵。
宋桐絲毫沒有理會那名護士:“承認吧老宋,媽當初就是看上了一個樣樣不如你的男人,哪怕跟你結婚生了我,也從沒放下過那個男人,你用錢把媽栓了五年,可她最後還是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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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閉嘴!”宋東濤一巴掌扇在他臉上,宋桐冷笑一聲,看着氣喘籲籲地中年男人,眼裏盡是嘲諷。
病房裏外的喧鬧不絕于耳,值班的護士直接叫來了保安,把這炸毛公雞似的兩父子強行拉出了醫院。
宋桐站在午夜十二點的醫院門口,他舔了舔破皮的嘴角,忽然哂笑一聲,挑釁地看着宋東濤:“只有這個女人,”他指了指醫院:“這種一心只想要錢的女人才願意跟着你。”
“可惜了。”他看着宋東濤的臉色青白交加,忽然放聲大笑,“可惜她居然是個精神病。”,他抓着宋東濤的手,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你辛辛苦苦找來一個替身,不僅是個妓/女,還是個精神病?”
“花錢養着個替身有什麽意思?”他擦了擦笑出的眼淚,手落在收到擊打後,逐漸發紅發燙的臉頰上:“你做生意的時候不是最有手段了嗎,有本事把我媽搶回來,別在這兒自欺欺人。”
宋東濤怒不可遏地吼道:“宋桐,這是你的繼母!”
“呵。”宋桐輕笑一聲,雙目猩紅,這會兒洶湧地情緒幾乎到達了極點:“我說了多少遍我不要這個女人進我們家門,可是你從不肯聽。在同學面前裝好人,在你的生意夥伴面前裝孫子我已經夠累了,你他媽非要讓我回家都不能休息,還得在那個妓女和她那個賤種面前裝母慈子孝兄友弟恭!”他的面色猙獰,帶着幾分狠厲。
他終于在情緒的頂點,如同宣判一般開口:“爸,你活成這樣,真是可笑至極。”
宋東濤頹然地跌坐在地,哼哧哼哧地喘着粗氣。
手機鬧鐘突然打斷了這兩父子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恢複了神色,關掉了鬧鐘,揉了把臉,自然而然地帶上了好脾氣的面具:“季澤恩快到了。”他淡淡地看着宋東濤。
變臉的速度讓宋東濤都愣了片刻。他捂着心口看了宋桐一眼,在打電話的時候就計算好季澤恩過來所需要的時間,時刻提醒自己在旁人面前維持善良有禮的形象,在歇斯底裏地時候還始終維持靈臺清明,冷靜得實在是讓人有些不寒而栗。
當初教宋桐學會僞裝自己給生意夥伴賠笑臉的那個人是他,可今時今日,他忽然不知道,哪一個兒子才是真的。
他看了看眼前面容肖似前妻的兒子,還是壓住了被兒子指責的怒氣,憂心忡忡地開口:“桐桐,爸是不是,對你要求太高了。”
宋桐略掀眼皮看了他一眼,卻沒有回答。留下宋東濤尴尬了半晌,終于敗下陣來:“那我先上去了。”
“嗯。”宋桐面無表情地搓搓手指,攏了攏衣領,站在A城十一月的夜晚,看着依然繁華的車水馬龍。
随着季澤恩的身影出現在他眼前,他幾乎不費什麽力氣,自然地換上一臉急切關切迎了上去:“澤恩你終于來了。”話音如常,帶着讓人如沐春風的善意。他看了眼同行的謝知周,有些驚訝,“知周你也來了?”
“嗯。”謝知周回了他:“阿姨現在怎麽樣了?”
宋桐還沒來及回他,就聽季澤恩急急地問:“人在哪兒?”
宋桐立馬小跑着帶兩人上樓,抽空不忘回了謝知周一句:“你一會兒自己看吧,總之不太好。”
謝知周點點頭,不料就要到病房前的時候,季澤恩忽然頓住。他回頭看了眼謝知周,神色有些踟蹰:“你就——”
謝知周擡眼看過去,目光如水。
季澤恩對上那雙眼睛,頓了頓,終于開口:“不要進去了吧。”說完在原地頓了一步,消失在病房門口。
你就不要進去了吧。
短短一句話,頃刻間在謝知周的眼前劃出了一道冰冷的屏障。他仿佛能看見那道鴻溝,肆無忌憚地嘲笑着自作多情的他。
謝知周僵在原地,雙腳如墜冰窟,無法挪動半步。他明白,摩天輪上問出口的問題,季澤恩已經給他答案了。
他有些失神地看着季澤恩離開的方向,沒察覺到宋桐看他時古怪的眼神。
“阿姨是什麽病?”他神色空洞,茫然地問。
“不好意思啊知周,”宋桐賠着笑:“這是澤恩的事,沒經過他的同意,我也不好說,要不你先坐會兒?”他引着謝知周坐在病房外的走廊座椅上。
病房裏的女人已經被安撫下來,季澤恩走過去,不一會兒宋桐也跟進來。“怎麽回事?”季澤恩問。
“今晚我爸請一個生意上的朋友一起在家吃飯,一直聊到快十二點還沒停,阿姨原本在睡覺,不知道怎麽突然出來,看見我爸和那個朋友在聊天,突然就跑到廚房砸了個盤子,還鬧着要自殺。”他指了指季母手腕上的血口:“然後就開始說胡話,還動手打我爸。”
宋桐眼裏看不出什麽情緒,言語卻十分關切:“弟弟,我爸真心喜歡阿姨,這也就是你們不肯提前告訴我爸關于阿姨的病情,要是早知道,我們也不會介意的,還會适當的控制防範這些,以免這樣突然的發病。”
季澤恩眉頭一蹙,他想起當初提醒季母時,她分明說已經交代過自己的病情了。只是現在再說這些,也沒有什麽意義了。“叔叔……”他有些欲言又止。
“我爸沒什麽事兒。”宋桐說。
“多謝。”季澤恩看着逐漸睡熟的女人,壓低了聲音開口:“我媽她,不太能見到兩個男人走得太近。”
宋桐眼神忽然一頓,在他的臉上停留了片刻,又下意識地往病房外掃了一眼,末了悄然隐下了目光。
“我以為——”
“以為我爸會和阿姨離婚?”宋桐接過他的話茬:“不會的,別擔心,我爸是真心對阿姨好,你說的事情,以後我會注意。”
兩人剛辦過婚宴,宋東濤雖然只是商人,平日裏人情往來,名聲卻依然重要,這時候鬧出抛妻離婚,手裏大半生意都會受到影響。
季澤恩太幹淨,這些生意場上的彎彎繞繞他不會懂。
宋桐心裏冷笑一聲,烏托邦裏活着的大學生,滿腦子就想着怎麽治病救人,以後也注定會為這不切實際的理想買單。他按下這些心思,笑吟吟地說:“爸連夜把人送到醫院來,有些累了,今晚我陪你守在這兒吧。或者,我幫你把知周叫來。”
“不用。”季澤恩簡短地拒絕。
宋桐原本就沒有留下來的意思,多說一句不過是客氣,聞言便收拾東西出了病房,他叫起在病房外坐着生悶氣的宋東濤,沖站在外頭的謝知周打了聲招呼,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醫院。
謝知周靠在牆邊一遍遍地刷微博,然而一個字都不曾看進去。他的指尖發白,死死摁在手機屏幕上,顯出斑駁的光影。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還沒有走,或許只是想問季澤恩一句,阿姨還好嗎?
“我媽沒事了。”季澤恩忽然從病房出來,斷絕了他最後一點留下的理由。
他站在謝知周眼前,手裏拿着一個封面簡約的軟皮本,斟酌了片刻,微微嘆了聲氣:“我很久沒有過生日了,今天謝謝。”
“嗯。”謝知周自嘲地笑了一聲:“下一句是要告訴我,我是個好人嗎?”
季澤恩回首看了一眼緊閉的病房門,把手裏的本子遞過去:“這是《生化》的筆記,你後天考試前多看看。”
“你是直的嗎?”謝知周定定地看着他,冷不丁地開口。
季澤恩聞言一愣,兩廂沉默半晌後,他的手輕輕地搭在眉心:“知周,我們現在這樣,不好嗎?”
“嘶啦”一聲,手裏的本子被撕成兩半,雪白的紙業混雜着黑色的筆跡,被還到季澤恩手裏。
段邦說的話,還真的中了。
“對不起。”他扯了扯嘴角,目光落在殘破的筆記本上。末了淡淡撂下一句:“那就到此為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