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輕薄
第五十七章 輕薄
虞媗抓起桌邊的茶杯, 砰的砸到地上。
瞬間一屋子安靜下來。
那宮女趴到地上瑟瑟發抖,“太後娘娘恕罪……”
虞媗向兩邊揮手,太監上前将她拖下去。
過一會兒外面就響起打板子和宮女的慘叫。
簾布上印着的影子從容站起來, 擡起右手,立時有宮女拖住,她的那只左手支着後腰, 起身時, 鼓起的腹部很顯眼, 影子将她的體态展現出來。
蕭複定在她的肚子上, 骨節曲起,她已經顯懷了, 他不是大夫, 看不出這肚子有幾個月大, 但他知道,虞媗心性良善,不會随意懲罰身邊下人,素瓷和張嬷嬷對她不忠心, 都沒見她對這兩人動過手,張嬷嬷離宮時, 還得了她的賞賜。
可是,她比以前聰明, 被他關在宮裏時, 學會了和他虛與委蛇, 如果還活着, 必定會想盡辦法不讓他發現自己,改變行事作風很容易。
只要沒看到對面女人的臉,他就不信任何虛張聲勢。
簾布裏的女人正要離開。
蕭複臉上顯出歉意微笑, 起身道,“驚擾了貴國太後娘娘,那只小老鼠是我養的小玩意,平日就調皮,愛到處亂跑,只有我能抓到,不知太後娘娘可否允我抓鼠?”
他話裏意有所指。
虞媗氣青了臉,這裏是衛國,他竟然臉都不要了,還想不顧禮節進簾布,她真低估了他無恥程度。
她尚且生怒氣,在座的大人自然也臉上不好看,縱然衛國不如大雍強盛,可一國太後也不是什麽人都能随意看的。
張大人原還帶着笑,這會兒肅穆聲說,“區區小鼠,外使丢了再養一只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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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複看着簾布裏的女人但笑不語。
那只白鼠很靈活,虞媗走到哪兒,它圍着虞媗等人打轉,根本不怕人,虞媗忍着火氣和膽怯,準備一聲不吭走掉。
這頭蕭複笑了聲,指節撐着下巴,眸色漸柔和,“舍不得丢。”
話語猶如在傾訴愛意,聽的座中大人們噎住聲,都在心裏揣測,這外使是不是有些特殊的癖好。
蕭複勾着唇沖簾布內道,“我不入簾布,勞煩娘娘走到簾布跟前,它最愛追着人跑,我伸手捉了它回來。”
虞媗挑了挑眉,垂頭瞅自己的腳,所幸她在來時特意給自己腳尖塞了點布,她現在整個腳背都是弓着的,讓他死心簡單的很,給他摸一下腳就好了。
虞媗沖身側宮女悄悄道,“扶哀家到簾布前。”
宮女扶着她走近簾布,旋即在虞媗眼神的示意下,道,“有請外使抓鼠。”
她表現的這麽淡定,蕭複有些許摸不準,但不管如何,他能近看,虞媗那雙足他再熟悉不過,足趾細細,足跟纖巧,足背平直柔軟,就算她穿着鞋,他只要看一眼,就不會認錯。
那些大臣雖覺得他輕浮不堪,可虞媗表态了,他們自是不好再多言。
蕭複靠近簾布,屈膝蹲下,視線定在她的腳上,這腳真的很像虞媗的,只是足背是弓起來的,看着像畸形,蕭複胸腔裏僅剩的那點期冀熄了。
她不是虞媗,虞媗的腳不會這樣,她竟真的是周韻靈。
蕭複嘴角的笑容逐漸苦澀,他在來時給自己做了很多設想,每一種設想裏她都活着,成了衛國太後,他想過再見到她,一定要把她抓回來,給她教訓,讓她知道欺騙他的代價;他也想過換一種方式對她,她說不愛自己,沒有關系,只要她還活着,他可以用各種法子讓她重新愛上自己。
可是他唯獨沒想過,衛太後不是她,皇陵裏的那具女屍可能真的是她。
他的胸口又在痛,痛的他發抖,離他近的孫大人好心問道,“外使沒事吧?”
蕭複緩緩搖首,自腰間荷包摸出藥瓶,熟練的倒一顆藥出來吞掉,漫不經心道,“老毛病了。”
隔着簾布,虞媗看不見他,但也知道他身體向來強健,根本沒毛病,別不是故意裝病,想讓她同情,她被他關了那麽多天,早對他的脾性了若指掌,他這種人,想要成事,什麽都能做的出來,還把她當做以前那個傻子,想的太多。
就算他病倒在地上,她都不會看他一眼,不上去踩他一腳,就算她仁慈厚到了。
小白鼠爬到她腳邊,虞媗沖宮女遞眼色,宮女催着蕭複道,“外使快些抓走老鼠吧,我們娘娘帶着身子不好久站。”
蕭複才發覺自己蹲在那兒忘了伸手,他探進簾布張開手掌,低聲喚道,“過來。”
虞媗眼皮猛地一跳,他倒是守禮,手沒碰她的腳,那只小白鼠聽話的往他手上爬,虞媗在這剎那間想到,如果他斷定她是虞媗,恐怕會一把握住她的腳,他現在這麽克制,鐵定是騙過他了。
虞媗不免松懈,低頭盯着那只手,記得他最讨厭被女人碰,那她作為一個陌生的女人,現下碰他,會不會暴跳如雷,又礙于自己的身份,只能忍受。
想想就很解氣。
眼看着他的手要縮回去,她慢悠悠擡腳踩住他的手指,極暧昧的碾着,帶着輕浮和挑弄。
蕭複眼睫下垂,目中陰戾大盛,他屬實是瘋了,竟然會把虞媗和這種女人聯想到一起。
他極速抽開手,扯出袖中白帕擦拭着,懶懶道,“我的小鼠已找到,就不打擾太後娘娘歇息了。”
虞媗在另一面嘴唇高高翹起,這語氣是發火了。
不會回大雍就帶兵打過來吧,可他找什麽理由起兵呢?
莫非理由是,他被衛國太後吃了豆腐,他羞憤難當,一定要攻下衛國,将衛太後大卸八塊。
他高傲自大慣了,這種話他可說不出口,只能認栽。
虞朝曦跟她說不能和蕭複交惡,但沒說,不能羞辱他。
虞媗心底燃起了樂子,當初他怎麽欺辱她的,她說要還回來,這不就是個好機會。
她搭着宮女出了小門,側身在宮女耳邊嘀咕,那宮女羞紅着臉偷笑,随後轉回理政堂。
理政堂這邊,虞媗一走,各位大人和蕭複陸陸續續走出去。
蕭複剛跨過門,身後宮女叫他,“外使大人請留步。”
蕭複就如沒聽見,徑直朝外走。
那宮女看他不停,忙小跑着追上來,到他跟前笑道,“太後娘娘讓奴婢給您帶話,當初貴朝陛下趕她出宮,現下可有後悔?”
蕭複涼聲說,“問錯人了。”
宮女瞅着他看,是長的很俊,就是性子不太好惹,約莫做不來脔寵之流。
但她還是将虞媗交代的話說出來,“太後娘娘也是雍人,見到大人便生出思鄉之情,想問問大人願不願意留在衛國,太後娘娘不會虧待了大人。”
蕭複眼微垂,眸底暗鸷沉浮,他在思考要不要跟着這個宮女回去,直接掐死那個太後。
宮女咳兩聲,笑嘻嘻道,“後日娘娘生辰,大人記得打扮,娘娘說,您穿玄色最顯膚色。”
蕭複的眉高高挑起,眼尾微翹,他的手發癢,很想殺人,他真是蠢到家了,怎麽能孤身來衛國,他應該率千軍萬馬,踏平這衛國皇宮,将這個所謂的衛太後抽皮扒骨,讓她知曉,什麽是雷霆震怒!
他掃過宮女,沖她露一個莫名的笑,施施然出了皇宮。
蕭複身為使節,目下住在驿館,衛國的驿館一律設在東城,因建業城占地不算大,所以驿館只有幾間房,也沒什麽住,只有大雍來的使者,說起來這衛國夠磕碜,一國太後壽辰,竟無別國使者到訪,若換到大雍,早就有諸多小國觐見了。
蕭複回到驿館後,準備離開衛國。
他剛出驿館,只見驿館四周圍滿了侍衛,領頭的侍衛長對他笑着,他回了個冷笑,轉頭入自己房中。
他倒是将衛太後看扁了,竟敢扣住大雍來使,等她過完生辰,且看她放不放人,若不放人,他總有辦法離開,待他重回大雍,便是她趙衛滅國之時。
蕭複摁着額角,對地上跪着的千牛衛道,“給你們兩天時間,先在建邺城搜找,若沒發現皇後蹤跡,你們先回大雍,讓高仲整兵,待朕回去,便要征伐衛國。”
七夕那晚,他在街頭看到的女人,實在太像虞媗,他不能放過任何可能性,哪怕希望渺茫。
——
一天後,到了衛太後的生辰,緣着衛太後身體不便,生辰宴定在離前廷最近的佳軒宮,宴上百官進賀,蕭複夾在其中跟着說了幾句恭維話,衛太後和衆臣之間隔了一道翠玉山河八扇屏風。
蕭複看不見她,她也看不見蕭複。
不過蕭複現在對她這張臉已經沒有興趣,他坐在這些朝臣中,掃了一圈,同鄰座的一名侍郎敬酒,“我聽聞貴國的驸馬也是雍人,不知是哪位?”
那侍郎呷着酒水,“驸馬估摸是被公主殿下纏住了,沒法過來,公主殿下剛有孕事,目下又住在宮中,和驸馬不常在一起,難得太後娘娘壽辰,他們指定膩在一起。”
“貴國公主也有了身孕?”這麽巧,太後和公主都懷上了。
侍郎面上一團喜氣,“自然,驸馬和公主殿下伉俪情深,才成婚不久便傳出喜訊,說來咱們衛國也是不容易,自太子殿下去世後,先帝也走了,若不是太後娘娘有雷霆手段,這皇位估摸就是英王的了。”
蕭複哼笑,“英王好歹是你們衛人。”
這話說的沒頭沒尾,可侍郎聽出了他的意思,臭着臉道,“外使這話就不對了,英王當政,我們這些大臣都沒好日子過,太後娘娘至少不會苛待我們。”
蕭複似笑非笑,“你說得對。”
軟骨頭,沒骨氣,一群蠢貨,怪不得會聽令一個惡心的女人。
那侍郎又笑起來,“倒不是我說,我們驸馬那可是頂頂俊郎君,你們雍人長的都不差,太後娘娘都是天姿國色。”
“是麽?”蕭複敷衍着。
那侍郎看出他眼睛裏的不愉,覺得雍朝的皇帝沒眼色,派了這樣性子冷冽,不好相處的人做使臣,也不怕把兩國關系搞得僵化。
蕭複沒再跟他扯閑,自顧啄着酒杯,等宴散掉。
屏風後,虞媗吃的半飽,起身先從後方小道離開,她背對着蕭複,蕭複望着她的背影頓覺熟悉,随即甩了甩頭,那背影出了門,他摁着眉心,那酒水和菜他都沒碰,不可能喝醉了,怎麽看誰都像虞媗,連看衛太後都覺得像……
他一頭栽倒在案桌上,耳邊聽到大臣們笑話他喝醉了。
——
虞媗沒回梓章宮,繞路去了如姬住的香雪殿,如姬才睡下,虞朝曦把門帶上,就見她靠在搖椅上,緩緩搖着,她腹中孩子有六個月大了,顯懷後走路都會累,虞朝曦知道她辛苦,許多時候會幫着她處理政事。
虞朝曦倒了杯水遞給她,溫笑道,“累了就回去歇着,怎麽過來了?”
虞媗抱着水杯喃喃道,“皇兄你說不能和他交惡,可我心底這口氣忍不下來,我想讓他也吃吃苦頭。”
虞朝曦默然許久,道,“阿媗,你想過惹怒他的後果嗎?”
虞媗将那杯水喝盡,支着腮望天邊星,“他這人向來聰明狂妄,以為自己可以掌控全局,趙湛忌死在了大雍,稍微有點腦子的都知道,大雍和衛國不可能和睦,可是他敢只身來衛國尋我,皇兄,我在他心目中的地位竟然這麽高。”
高的讓她震驚。
虞朝曦道,“可你不是虞媗。”
所有人都當她是周韻靈,蕭複目中無人慣了,她只要動他,死了大雍開戰,不死大雍照樣開戰,這種後果不是衛國能承受的起的。
虞媗眨眨眸,“所以我先折辱他一頓,然後再讓他親眼看到,虞媗在衛國境內,他起兵就有可能會讓虞媗遭殃,皇兄,你認為他敢不敢開戰?”
虞朝曦一時語塞。
虞媗扶着腰起來,帶着宮女離開香雪殿。
——
迎頭一盆水澆到頭上,蕭複從昏迷中清醒,他眼睛上蒙了黑布,看不清自己在哪裏?但他心底有個猜測,左不過是中了衛太後的暗招。
只聽有女聲恭敬道,“太後娘娘,他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