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苦月
苦月
涼州夜晚的風吹到人的身上不同于南栖的柔和,夏郁拉着行李箱走下飛機,站在人群中不置可否。
他看着這一片久違的土地,眼前回放着的畫面是他一次又一次的出現,離開,少女的目光處處無法橫穿抵達。他想他得回來找她,他嫉妒着她的身邊以後會站着其他的男人。
想想夢多美好啊。
最初一起愛得轟轟烈烈,死去活來的那個夏天,是他将他那兩秒的心思藏了起來,說着無論如何。
“李厭情,我回來了。”
頓了頓,他輕聲道:“回來,找你了。”
淩晨兩點,這個夜晚注定難眠,有人也注定難以平靜。
他不敢相信童年就那麽遠逝,年少時分誦讀過的枯燥乏味到如今也永懸不落。
苦苦哀求,掙紮過的月亮刻苦銘心。
*
星期天一大早,李厭情煩躁地從床上爬了起來,睡眼朦胧般的心聲跳躍,蓬亂的被子上暖陽留存。
她渾渾噩噩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從床上走了下來,朝着卧室外走去。
“怎麽回事,昨天晚上沒有睡好啊?”李拾央擡眼問她。
窗口外的風聲淡淡,她的腦袋正嗡嗡的,空氣中似乎也沉默了幾秒,慢慢回過神來按了按眉心才說:“不知道怎麽了,昨天晚上我做了幾乎一晚上的夢。”
“質量不高,雜亂不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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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
“做夢了。”她手底下的動作沒停,“倒是好奇。”
“做了個什麽樣的夢啊。”
“什麽樣的夢啊。”
她嘆氣,想了一想:“那一年,那一幕,月光下一瞬的春深葉動。”
李拾央笑了一聲:“你這該是做了個什麽樣夢啊。”
“春夢啊。”
“媽媽,什麽春夢啊。”她眼底沒帶什麽笑意,“你真是,整天就知道調戲我的。”
“誰讓你先跟我咬詞嚼字的。”
“我不跟說了。”
李拾央再笑了笑沒說話。
李厭情擺着手潇灑的走向餐桌端起桌上的牛奶,緊接着她擡起眸子看了看挂放在客廳側牆角落處的挂歷,她沉默了一會兒,再然後又朝着廚房那邊大喊道——
“李女士,這下完蛋了,我的媽媽。”她接着喊,“李女士。”
李拾央掀起眼皮,哎呦喂了一聲,慢悠悠反問她說:“你這又是怎麽了?”
“莫非是你花店裏的花又要枯萎成仙了?”
“什麽啊,李女士。”
“不是這件事,是我打算要送給淮嶼師兄的花束還沒有去做。”她不緊不慢的喝了幾口牛奶後解釋說,“下午可就是他的慶祝會了,結果我現在還在這裏慢悠悠的和你在聊天。”
李拾央嘁了一聲:“就你那拖延勁,不拖到最後一個小時你誓不罷休。”
聽到這話,李厭情小聲在一旁吐槽,每次都是這樣,拖拖沓沓的,一件事情不拖到最後一秒你誓不罷休,然後你就才開始着急了。
“對了,下午幾點?”李拾央問她,“要不要我送你過去。”
“下午,下午七點左右吧。”
李厭情嘴裏咬着一片切片面包沒心沒肺地回答她說。
“下午七點,你下午七點你給我在這裏吵吵個什麽勁。”她說,“還有,你剛剛給我小聲在那裏念叨什麽呢,別以為我聽不見。”
李厭情哎呀了一聲。
“那不是,還有很多要忙的事嘛,而且,你本來不就,天天這樣跟我說的嘛。”
“我懶的跟你吵。”
李厭情哦了一聲,喝了口牛奶沒說話。
///
李厭情幹咬着面包片看着天臺外那一片連貫長在半空纏繞爬滿窗臺的長藤輕拂,她一時恍然,記得那天的天氣也如今日,微風流動,兩個人的影子一起落在那一方不怎麽肥沃的土地上。到今天,她想起來許多,嘈雜聲不盡,房間裏依然還飄蕩着和他們一起唱着相聚別離的場景。
她走向天臺,遠遠望去就當從沒有遇見過他。
可當他點燃蠟燭的那天,在視頻對面燈光昏暗,他在她身邊陪她過完她的成年禮。
高中三年的不經意間,她其實過得并不怎麽開心,學業繁忙,心裏被喂了苦瓜似的苦惱煩憂。高二那年剪去長發,畢業後又拉着好友打下了她的第二對耳洞。
她垂下眼睫,那時分明是難受的。
過了一會兒,李厭情看到路邊柳樹的綠芽郁郁蔥蔥,久違濃厚的春終于要來到了。
一時間風也似乎吹得好大。
“李拾央女士,我去花店上班去了。”
李拾央嗯了一聲,說:“下午過去少喝點酒。”
“知道了。”
她說:“我的酒量你還不清楚。”
“行行行,總之你少喝點啊,自己的身體多少注意點。”
走在路上,李厭情拿起手機回複着周譜曼的消息,神色專注,聽到路邊經過的人朝她打招呼,“厭情啊,早上好。”
她的視線才離開了手機屏幕,笑了笑對着她說:“早上好。”
“對了,我剛剛經過你家店門口,看到有人在等你。”
她靠近她說:“還是個大帥哥呢,不知道是不是要給自己的女朋友送花才過來的。”
“可是,這麽早就等在門口,會不會太着急了。”
“不知道。”她說,“總之,我是從來都沒有見過他的。”
——“如果真是給自己女朋友來是送花的,那個女孩是該有多幸福。”
李厭情笑了笑。
“幸福不幸福的事,不都只有自己才知道。”
“而且,他過來那麽早。”
“什麽而且啊?”
“誰說不一定是給自己喜歡的男生送花呢?”
“什麽啊,你又開始亂說話了。”
她越發悄聲起來,“別亂說話,小心不要被那些愛批評談論閑話的那些人給聽去了。”
她說:“這能有什麽。”
“沒關系的,榮溪。”她一字一句,“無論得失,自己做的就是自己做的,你是你,旁人口中的你只是旁人口中的你。”
榮溪點了點頭,沒說話。
“那我就先過去了,不是說有人在等我這個店主。”
榮溪嗯了聲說:“好。”
分開後,李厭情有意無意的加快速度的走了過去,一直快步走到紅綠燈前才停了下來,綠燈在一秒一秒的往倒計時的方向靠近,柳綠花紅,分分秒秒的更疊往返于接下來的那一幕瞬間。
紅燈明亮了起來,她穿行而過。
走在路上,她邊走邊喘着氣,墨綠色的裙擺打着她的腳腕,一陣風吹了過來,帶着三四月獨有的溫存襲卷過來幾絲暖意。她從包裏翻出來一個透明抓夾,繞住長發夾了上去。
目光所至,沒過一會,她的視線停留在了最不過熟悉的地方,從前的那些淚水和故事變的坦蕩永恒起來,心底深處響起雨聲,淅淅瀝瀝至磅礴大雨,無處寧得安慰二字。
雨下燃盡的回憶,還有響聲,她的心聲一直都存在在四處。
經過歲月磨煉過的男人站在樹底下,不同于少年從前的幹淨清冽,棱角分明般的消失了他從前的那些戾氣暗藏,溫和有加。
——夏郁。
昨天的夢,原來是你回來了啊。
夏郁察覺感受到身後的視線轉過身去,兩人四目相對,都互相看着彼此,想要喚醒過往那些不甚清亮的白日,着實灼傷着,令人心煩意亂的疼痛。
李厭情屏住呼吸,鼓起勇氣往他的方向靠近了幾步,眼睛有些迷離的看向那邊,離的不遠不近。
“夏郁。”李厭情輕聲說,“你回來,是來找我的嗎?”
夏郁看着她沉思片刻,對着她笑了。
“李幼沅。”他慢慢地反問,“你一直在這裏,是在等我回來嗎?”
李厭情愣怔了幾秒,随即反應過來,說:“你和我不都心知肚明嗎,難道不是。”
夏郁笑了起來。
“因為我記得,記得那天我們分別的時候,有人跟我說那是唱滿整個涼州詞的地方。”
那是唱滿整個涼州詞的地方。
因為會有人記得他在那裏,我便願意一直在這裏等他回來,回來找我。
李厭情沒說話,緊接着她視線上移,直勾勾的盯着他在看。
夏郁拐了幾個彎,走了過來。
她看上去還跟以前一樣,沒怎麽變過。
在他眼前的她,依舊坦坦蕩蕩,無所謂對任何人有所顧忌。
他說:“這才幾月又穿這麽點,自己還不知道冷的。”
“不冷。”
夏郁笑了笑沒說話,心想瞧瞧,這還不是當時那個軟硬不吃的小姑娘。
“你還沒回我話。”
——“是不是回來找我的,如果不是,就請你快點離開這裏。”
夏郁又笑了笑。
“花舍開着你不做生意?”
“做,怎麽不做。”她停頓幾秒,“你又不是來訂花買花的。”
“怎麽不是。”
“不是,是嗎,那有天晚上到底是誰打來的電話?”
“詐騙電話?”
“有人是不是還真的拿我當傻子?”
夏郁本想要說些什麽,只聽她又道。
——“夏郁,我還沒有原諒你。”
“你做的那些我還記得,沒有忘。既然你也不是來找我的,那你還是走吧。這麽多年過去,你還是一句解釋都沒有給我。”
頓了頓之後,李厭情徑直走過了他的身邊,去打開了店門。
“行了,你走吧,我等會還有事要忙。”
夏郁停下腳步,看着她走了進去,沒有一秒遲疑,半步未停。可其實剛剛有那麽幾秒,他想要跟着她走進去,想要抱着她跟她解釋,可是有些東西始終是給不了她,他從來不敢,不敢去說,不敢去做,更不敢去想當她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她到底會如何對我處之,接受。
李厭情走了進去,歲月難以平和歸來,她确實是看不透夏郁的心裏究竟是如何考慮的,他遲遲不願解釋多年前他選擇離開這裏的原因。
那麽她也不願,不願意那麽苦苦等待去接受。
她望向他離開的身影,竟也沒有多麽惆悵,低聲念了一節枯枝生春,燃盡九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