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吃醋而不自知 吃醋而不自知
第35章 吃醋而不自知 吃醋而不自知
雲心月腦子都沸騰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麽能強裝鎮定, 正常生火烤肉,吃飽睡去。
第二日面對蒙蒙青灰天光,她還想捂臉。
嗚, 不想見人了。
秋蟬識趣說自己跟小蛇在前面探路, 讓雲心月和樓泊舟兩人落在後面, 單獨相處。
少年眼神一直落在她身上。
雲心月察覺到他目光,捂着臉的手掩得更嚴密, 只露出一雙眼睛,跟他隔着半臂距離。
打破他們之間詭異距離的是一個赤足的瘋子, 那瘋子突然從前面冒出來, 披頭散發, 繞着秋蟬手舞足蹈, 表情怪誕至極, 讓秋蟬狠狠吓了一跳。
灰暗光線中,一頭草似的半白發絲,格外顯眼。
秋蟬下意識矮身抽出匕首,橫在身前。
雲心月也“欻”一下放下遮擋的手掌,往秋蟬的方向小跑着去。
樓泊舟初時并不以為意,等少女跑起來他才擡步跟上, 卻沒出手。
匕首瑩亮, 在熹微晨光中, 猶如一抹流動的月下水色。
瘋子卻像沒看見。
緊追而來的漢子大驚失色吶喊:“貴人,手下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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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蟬握緊匕首,沒動。
“公主?”她低聲道, “你和聖子走遠些。”
對付這些人,她足矣。
雲心月在秋蟬背後停下,看向紛亂腳步聲和人聲響起處。
濃霧籠罩的旁斜小路上, 陸續出現十餘個農人打扮的老年男女,他們手上并無農具,只有幾根草繩和棍子。
這架勢——
像是要來綁人的。
她定眸看着對方小跑靠近,并沒有說話。
“別傷他!”
為首的漢子一臉着急,來到他們跟前,雙手在虛空舉着,有些無措。
“他雖然是個瘋子,但是不會傷人。貴人放心,我們馬上就将他抓了,綁起來,帶回去,絕對不會驚擾貴人。”
他說完就朝瘋子撲上去,想要抓住瘋子,但是瘋子呵呵笑着,繞着路旁的樹木打轉,躲開他輕松得跟玩兒似的。
漢子背後其他人緊着追上來,匆匆彎腰颔首道歉,趕緊追人而去。
動作之熟練,好像已經做了千百遍。
警惕看了一陣,雲心月發現他們一群人還抓不住一個瘋子,反而四次三番險些跌倒在地。
“聖子,要不你幫幫他們,把人抓住,問問怎麽回事兒。”她靠近少年耳邊,小聲說道,“秋蟬昨天才被人下傀儡蠱抓走,不知道這附近是不是有拐子村,要是真有的話,臨走之前匿名告訴官府,也算做了件好事。”
樓泊舟不在意什麽好事,但既然是雲心月開口,他就順手施展輕功把人逮住,讓那群農人把瘋子綁上。
漢子趕緊躬腰道謝:“多謝貴人。”
“這是你們村子的人嗎?”雲心月走近,好奇看向臉頰不停抽搐,不抽搐便一定會傻乎乎仰着頭看天的瘋子。
她轉頭,順着瘋子視線看了一眼半空,除去密密疊疊間有殘綠的枯黃枝葉,什麽也沒瞧見。
漢子忙活綁人,旁邊的大娘深深嘆息一口:“是,老邋遢是我們楊家村的人。”
“那他——”雲心月看大娘神色哀傷,頓了頓才繼續,“怎麽變成這樣了?”
而且,這個村的人,看起來感情不菲啊。
大娘欲言又止。
漢子垂落的眼皮底下,眼珠子轉了轉,笑呵呵打斷了他們之間的對話:“沒什麽。麻煩貴人出手相助,我們出來很久了,怕家裏人擔心,就先回去了。”
他用手肘撞了撞大娘。
大娘趕緊也說:“對對對,我們得趕緊回去了。”
一群人用棍子利落交叉相綁成擔架,擡着人匆匆離開。
雲心月一直看着他們的背影,直到人消失在霧裏,才開口問自己背後兩人:“你們覺不覺得,他們表現很古怪?”
秋蟬看了一眼樓泊舟,見對方有開口的打算,便閉上了嘴巴。
“哪裏古怪?”
“你們不覺得他們所有的動作都很熟練嗎?”雲心月托起手肘,捏住下巴思索,“就好像他們村子裏經常有人這樣跑出來,需要捆回去一樣。”
“你是懷疑,這群人并不是那瘋子的同村人?”
“不清楚。”雲心月搖頭,沒有證據,她也不好亂說話,“但是他們肯定有古怪。”
普通人就算再怎麽避諱交淺言深,對僅是同村人的悲慘遭遇,也絕不會忌諱成這樣。
就像——
怕別人生了好奇心,要一探究竟似的。
樓泊舟垂眸看她安靜思索的側臉:“想跟上去瞧瞧?”
雲心月轉身,期盼看着他:“可以嗎?”
她不具備這樣的武力值,可以悄無聲息跟蹤別人,但是少年可以。
至于武力值麽……
之前也驗證過,絕對值得放心。
樓泊舟颔首:“你想去,那便去。”
只是帶一人而已,他入任何地方都能如入無人之境。
多了就不好說。
“那我們趕緊把秋蟬送回去,再出來。”她催促他,“你先讓銀蛇跟上,免得失去他們蹤影。”
知道地方,晚一點兒去也不怕。
樓泊舟:“好。”
他腳尖微勾,挑起路旁一顆石子,往某棵樹上打去。
樹枝一震,一抹銀光墜落地面,蜿蜒爬行的曲線都透着委屈,咻咻追上農人。
雲心月:“……”
真是凄涼。
秋蟬聽他們說得心驚膽戰:“聖子、公主,這窮山惡水,誰也不知會有怎樣的人存在,此番前行,實在涉險。”
“放心放心。”雲心月安撫她,“我們有分寸,不會亂來的。”
秋蟬:“……”
不,她不放心。
“公主,您乃萬金之軀,要是有個萬一,我們的腦袋可一個都不保。”
“安啦安啦,我不會讓你們受罰領罪的。扶風将軍管不了聖子,沙曦将軍通情達理,不會牽連無辜。只要我們平安歸來,就絕對不會有事。”
至于自身安危,她還是很在重的,不會輕易踩渾水。
雲心月臉上笑眯眯的,不管秋蟬說什麽都“嗯嗯”點頭,看樣子倒是乖巧得不行。
秋蟬也不清楚她聽進去沒有。
走了不到半個時辰,路遇商隊途經,還順道蹭了輛輸送馬草的車。
更幸運的是,他們竟然在半道碰上喬裝成侍衛尋來的扶風和沙曦。
五人在商隊堆得高高的馬草上會面,車輛碾過石頭,劇烈一晃,人好似要掉下去一樣。
扶風一手撐在腿上,一手拉緊捆綁在上面的草繩,總覺得自己下一刻就會被甩出去。
“聖~~子~~”
就連說話,都自帶銷魂顫音。
嘗試過好幾次,開口都如此這般後,扶風閉上了嘴巴,不再說話。
雲心月一手抓住少年手臂,一手也得緊緊拉住草繩,免得颠下去。
盡管沿途颠簸,可總比施展輕功幹跑的好。
用輕功趕路太累,也太消耗身體,若非緊急倒不必特意用。
慣會自娛自樂的雲心月閉上眼睛,随着車馬晃動的節奏放松身體,倒還找到了一絲樂趣,甚至想愉快地哼歌。
樓泊舟默默支起一條腿,攔到少女身後,以免她一個不留神滑下去。
他将手腕搭上膝蓋,姿态多了三分散漫,配上唇角溫和笑意,總算有了幾分這個年紀少年該有的風氣。
颠簸中,藏在窄袖裏的三只描楓葉紋的細邊銀镯滑落手背,垂挂的銀片、錐鈴丁零碰撞,清脆作響,與風為伴。
白皙的指尖下,皂色靴子的寬口壓在小腿後,前面露出一拳空口,繃緊的布料往上拉扯,越發顯得他支起的腿結實修長。
雲心月偶然睜眼瞥了一下,又趕緊閉上眼睛。
只是腦海裏修長的腿,白皙的指尖,還有晃動枝葉間漏下日光的銀鈴,怎麽也揮不去。
等車駕出了密林,高升日光灑在身上,暖融融的。
睜眼也不再是橫斜的枝丫,而是收割作物後,一望無際的遼闊天地。
入了鎮。
商隊要停下做買賣,他們只能下車步行,另覓其他趕路的法子。
雲心月說餓了,想先去吃點東西。
他們便先找了處食鋪坐下用飯,點菜時,她讓店家幫忙多打包兩份方便攜帶的幹糧和水。
兩國隊伍雖走得慢,可畢竟已經出鎮半天一夜,帶幹糧和水也在情理之中,沙曦和扶風都沒懷疑。
秋蟬倒是有些警醒,不過雲心月察覺她想開口,率先打斷了,看向沙曦,開口問道:“你們怎麽來了,不是說太多人留下不妥嗎?”
沙曦:“末将接到的命令,是一路護送公主平安無虞抵達南陵,不管公主去哪裏,末将還是跟着的好。”
扶風也說:“末将的任務亦如是。”
只是,他多了一個監看用蠱聖子的任務罷了。
他的眼神,悄悄掃過旁邊的少年。
樓泊舟只垂眸看着雲心月放在膝蓋上的手背,沒有要理會誰的意思。
要不是他臉上帶着幾絲笑意,看起來多少有幾分生人勿近的冷漠。
“哦——”雲心月拖長聲音道,“原來是這樣啊。”
扶風舉起杯子喝茶:“自然。”
不然還能有什麽別的理由。
心裏剛反駁,沙曦就說:“再者,秋蟬是南陵的人,扶風既然将她帶出來,肯定也是要帶回去的。”
雲心月揚眉:“哦——”
兩個“哦”字,成功讓扶風耳根泛紅,主動起身去找店家。
順手,還将桌上的水壺提走了。
“這食鋪是怎麽回事兒,水都涼了,叫人怎麽喝。”
雲心月看着他尋去廚房的背影,憋住笑意看沙曦:“兩位将軍沒跟上車隊,為何那麽晚才走到半路?”
沙曦說:“去了一趟當地官府,說我們是聖子和公主仁慈,派下來照顧你們的人。”
也順道,将此事交代清楚。
“原來如此。”一個話題終結,雲心月又掀起另一個話題,主打不讓秋蟬想起什麽事兒來,“話說,我上次那件寶藍色的騎裝,可曾縫好了?我特別喜歡那件衣裳。”
秋蟬點頭:“已經縫好了,就是肩膀處沾了些木色的漆,可能得多洗兩遍才能消。”
“哦,好。”話題結束得太快,雲心月腦瓜疼,換了件比較容易拓展,能拖時間的事情說,“對了,秋蟬是怎麽中傀儡蠱的來着?”
秋蟬:“那人當時喊了我一聲,我轉頭看過去,他就把蠱塞進了我嘴裏,跟我說什麽,‘這糖好吃嗎’之類的話,然後我就聽自己回答了一句‘不錯’。”
雲心月驚奇:“原來中了傀儡蠱還會有意識,只是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
“是。”秋蟬點頭,心有餘悸,“還好聖子手快,一見面就先将我穴道點住,再推給公主。”
雲心月疑惑“唔”了一聲,問:“為什麽這麽說?”
秋蟬一臉心有餘悸的模樣:“見到公主和聖子的時候,我腦海裏出現了一個聲音,‘看準機會,那男的一動,就殺掉他們’。”
雲心月搓了搓手臂:“這傀儡蠱還真是可怕,還好可以解開,不然活着有什麽意思。”
樓泊舟眼眸一動,從少女的掌背轉到她臉上。
“傀儡蠱不會損害身體,也不會侵蝕人腦,只會令人乖乖聽下蠱人的話。”他似有不解,“很可怕嗎?”
與漫天遍地的赤火蟲比起來,簡直不值一提。
扶風提着銅壺回來了,給他們每個人換上熱茶。雲心月沖他颔首道謝,捧起冒着暖和熱霧的茶,暖着有些涼的手指。
她輕輕搖頭,決定要糾正少年危險的想法:“那怎麽一樣。人之所以為人,且萬物無可取代,就是因為人有自己不同的思想、言行與想象力,這些東西彙聚成‘文化’,便有了一方水土一方人民。
“要是吃下傀儡蠱,所做的一切事情,都不由自己的思想控制,那就不叫人了。”
不然怎麽總說,文化就是凝聚力,能給子孫後代帶來自信雲雲呢?
樓泊舟更不理解:“既然如此,歷朝歷代,為何都要追求一統?每一個上位者,又為什麽要追求子民聽話?”
要對方聽話,一只傀儡蠱足矣。
多省事。
“那是因為,所要一統的地區,本就是同根同源,來源于同一種文化。”雲心月解釋,“就像一家人因為孩子長大,要各自成家,搬出家門住一樣。分開了,難道就不是一家人了?
“至于追求子民聽話,并不是為了讓子民成為傀儡,而是律法之下,才有真正的自由。沒有控制與同理心的人,是不完整的人。”
這就要說到秩序與自由的辯證關系了。
樓泊舟更無法理解了。
他很小就被棄于九黎城背後十萬大山之中,與山野猛獸為伴,不知什麽叫家,更不知什麽叫同理心。
“哎喲,別講那麽深奧的事情了。”雲心月捂腦袋,“我頭疼。說點別的事情吧。”
秋蟬笑了:“公主說的有學問,屬下不太明白,可清醒地看着自己做不願意的事情,的确是一種可怕的折磨。”
可怕的折磨麽……
樓泊舟眼皮輕垂。
說話間,店小二已經将飯菜端上來,他們便暫時收了話,安靜用飯。
吃完,一行人打算租車到下個地方,直接與大隊伍會合。
趁着沙曦去挑選車馬,雲心月給樓泊舟使了個眼色。
樓泊舟光看着她。
雲心月比劃着指了指秋蟬和扶風,在自己身上點了點。
樓泊舟明白,伸手在扶風肩膀上輕輕拍了拍,等對方一轉身,便眼疾手快将他穴道點住。
扶風傻眼,且困惑:“聖子?”
秋蟬聞聲轉過來,也被定在原地,無法動彈。
雲心月從扶風挂着幹糧的手臂上取下一個包裹,說了聲抱歉,拉着樓泊舟轉身就跑進窄巷裏。
可憐扶風憋着“聖子”、“公主”的稱呼不能喊,腦子都快卡住了,還是秋蟬先想到,嚷嚷了一句:“侍衛!郎君和娘子跑了!”
但已經沒用了。
他們慢的這幾息,足夠樓泊舟抱着人翻過重重屋檐,把鎮上街道遠遠甩在身後。
雙腳踏上車馬碾壓夯實的小道,雲心月才松了一口氣,但也多了幾分不好意思。
她擡頭看少年:“确定沿路都留好線索了?”
若是那地方當真危險至極,可就全靠沙曦他們當後援馳救了。
樓泊舟“嗯”了一聲,道:“只要他們不蠢,應當不難發現。”
再不行,他給秋蟬留下的黑蛇,也能找到他所在。
雲心月摩拳擦掌:“那就走吧。”
看看到底怎麽回事兒。
有追去的銀蛇帶路,他們很快便找上楊家村。
可——
雲心月看着吊挂在兩座山之間的粗大草繩,再低頭望一眼底下滔滔江水,咽了一口唾沫。
“你說,他們住在山的那邊?”
離譜了吧!
通道要是兩根鐵索,她都能道一句實在艱難,但這可是草做的繩子,它甚至連麻繩都不是。
這哪裏叫艱難,簡直是要命。
“确實是這樣沒錯。”樓泊舟感應到的氣息,就在對面。
探頭往下看了一眼近百米的落差,迎面而來的江風,已經把她吹得透心涼。
她還是有些不敢相信:“那可是個瘋子,他是怎麽出來的?還有,他們扛着那瘋子,怎麽回去?”
不怕半路瘋子掙紮,草繩斷裂,一起掉落江裏被沖走嗎?
“他們雜技傳家呢吧……”雲心月捂着眼睛,後退了兩步。
站遠了,看着搖搖晃晃的草繩,她還是覺得寒氣從腳底升到心裏。
看着都害怕。
樓泊舟察覺她的懼意,問:“還過去嗎?”
雲心月遲疑。
她的遲疑不是去不去,而是害怕,卻非要試試克服,猶豫這片刻會不會耽擱的遲疑。
“橫豎也不過是個無關緊要的瘋老頭,為何如此在意?”樓泊舟不能明白她之所想。
她的生命裏,到底要在意多少這樣毫無幹系的人。
雲心月擡起眼眸看他,對上了一雙崖下沉水似的眼眸,看着漆黑一片,偶有光亮閃過,若是掉進去,必會被冰冷水流狠狠拍在大石上,粉身碎骨。
崖邊風猛,她一時愣神沒站穩,被風推得倒後半步。
樓泊舟垂下的手指捏緊,眼眸也狼狽瞥向一旁飄搖的草結上。
視線飄轉晃動一瞬,他險些沒站穩。
定睛往後瞥中一塊突出的石頭,他擡起腳後跟壓上去頂住,才險險穩住身形。
他腳下不禁用力壓了壓,将石頭磨出不堪重負的“吱呀”喊叫。
分明只是一面過客,她卻能為了對方克服心底驚懼害怕。
為何?
那瘋子對她,難道有什麽特殊之處不成。
若是沒有——
怎的不見她克服害怕親近他。
靛青侍衛服下,捏緊的拳頭有些輕微發抖。
撇過一側的脖頸,軟骨與青筋突兀隆起樹根似的痕跡,随着微微抽動的薄皮鼓脹起伏。
垂落的目光,死死盯着地面冷硬岩石。
臉上笑容早已消散殆盡,不用臨水照面,樓泊舟也知道自己現在的臉色會有多可怕。
扭曲,可怖。
令人不敢擡眼直視。
他欲轉過臉去。
下一刻。
柔軟掌心将他包裹。
溫熱,輕顫。
他定住,看見一張恍如春陽的笑臉闖入他眼簾,仰頭望着他。
爾後。
圓潤眼眸彎起如新月,有碎光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