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刮什麽妖風
刮什麽妖風
“嘭！”
徐灣重重合上推拉窗，轉身坐下抱怨：“刮的什麽妖風啊，灰都吹進來了。哎，快吃啊，我打了兩份鹹燒白，又軟又糯，我記得你愛吃。”
竹青被驚醒過來，看着餐盤上高高冒出頭的五花肉，顫巍巍、軟糯糯，DuangDuang~
多年沒吃過五花肉的竹青默念：高考，高考重要。我一個高三生，吃五花肉怎麽了？
竹青謹慎下筷，一口鹹燒白入口，鹹香适宜，不柴不膩，這種蒸菜，本就是大鍋旺火做的才好吃，食堂的大鍋菜更是飽經考驗，寒暑假大廚都要被搶去做宴席的。
媽呀，這也太好吃了吧！
年輕真好啊，竹青一口肉一口飯，吃得噴香。
吃過晚飯，結伴去放餐盤，退押金。沒錯，這時候一中的餐盤是要收押金的，像徐灣這樣的住校生會使用自己的餐具，其他嫌帶餐具麻煩的也會用食堂的。
退了押金，兩人又結伴去了小賣部，結伴去了廁所，再去排隊給水杯灌滿。就沒有然後了，晚自習預備鈴打響，準備上晚自習了。
走讀生晚自習三節，住校生晚自習四節。
臨分別的時候，徐灣拉着竹青的胳膊撒嬌：“明早給我帶校門口第二家的蔥油餅，拜托~拜托~”
“大早上就吃這麽油？”竹青早餐連油條都不敢吃，豆漿只喝無糖的。
“他家小蔥都是本地蔥，不是菜販子蔥，香着嘞！”
“行吧，行吧，就一天哦，高考完之後我請你吃多少都行，外頭的不知道幹不幹淨。”
“嘻嘻嘻，你怎麽跟我媽似的，放心吧。那家是教高二英語的張老師家裏人開的，不會出問題的。”
答應履行走讀生的神聖使命，竹青在路燈的照耀下順着人群往外走，快到校門口的時候，鈴聲又響了，這是第四節晚自習的上課鈴聲，擡手一看，十點零五分。
好家夥，果然是高三狗。這個點，狗都做三回夢了。
一中門口有個大大的壩子，專門給家長們停車的，竹青還在校門口張望，她爸已經大喊一聲：“竹青！這兒！”
竹青下意識露出笑容，她爸嗓門真響亮，再過十年，依舊如此。
“爸！”竹青面帶笑容擠過去，竹林看一眼她圍着的衣服，問道：“咋啦？”
竹青拉着她爸小聲說了，“今天我側着坐。”
“行，回去給你沖杯姜紅糖，走了！”
“哎，哎，曉得了。”
“書重不，我給你拿。”
“不用，兩本書還能壓垮我啊。”
“明天把書包帶上，學生不帶書包，不像樣！”
“嘿嘿，爸，知道啦，知道啦~”
兩人的談話聲由近及遠，消散在夜色中。竹青不知道有家長在校門口罵孩子，“你看看人家，大大方方的，再瞧你這扭捏勁兒，快點兒！”
在一排125摩托車中，竹林精準的找到自己那輛，他的前擋泥板上寫着手機店的名字，後視鏡、油箱、大燈框上都貼着貼紙，這車完全是一輛廣告車。
零九年的小鎮上，125摩托車、電瓶車是主流，能用小汽車的屈指可數。
竹青側身坐好，一手扶着她爸的腰，一手抱着書，不是很舒服，但為了不弄髒車子，勉強這樣吧。
“坐好了，我騎慢點。”竹林打火開車，走過有路燈的主幹道，小路上路燈隔着老遠才有一盞，摩托車的大燈都不太能把路照亮。
經過一個岔路口，竹青往裏瞟了一眼，感謝她如今還沒散光的眼睛，她看到裏面有人打架。
“爸，爸，爸，停一下，裏頭有人幹仗！”摩托車開出一段地方，竹林才剎住。
“唉喲，暗巷子頭幹仗，正常得很，那些年輕小夥子就愛搞這些，你不要管，看到就繞遠點。考試之前，我天天來接……”
“有我們班同學。”
“啥？肯定是外頭小混混欺負你同學，這些遭瘟的崽子，那是火箭班的娃娃啊！”竹林雙标的明明白白，“你等哈，我去看哈。”
他正說着，竹青已經抱着書跑過去，大喝一聲，“你們幹啥子，爸，快來，就是這兒！”
竹林的聲音在後頭響應：“來了，來了，我喊公安呢！”
裏頭的人聽到大人的聲音，又聽說有人報警，立刻作鳥首散，等竹林跑進巷子的時候，已經沒入黑暗中。
竹林來了，一切就不需要竹青出面。竹林再愛惜火箭班的好學生，也不會讓自家閨女和這些打架幹仗的人交流。
“學生娃兒，你啷個回事？”
“我放學回來，他們在路上堵我，想搶錢。”陳麒說的是普通話。
在老爸濃重的口音對比下，竹青才後知後覺意識到，陳麒說的是普通話。在小鎮上說普通話會被認為“裝”“忘本”，但是今年出了湯嘉岷這個意外，他是國外回來的，中文只會普通話。有他這個風向标，學校裏說普通話的人多起來，大家也習以為常了，但在學校外大家還是自動切換成方言的。
“這些個作孽的，你叫啥名字啊，我給你爸媽說哈，高三這麽重要的時候，還是要來接。”
“叔叔，我叫陳麒，不用了……”
“哦！你就是陳麒啊，那個經常考第一的。我曉得，我曉得，那些個挨千刀的，我明天菜市場碰到你們劉老師，肯定和她說！木得王法，一中火箭班的學生都敢搶！你嫑怕，我這幾天都要去接我家幺幺，到時候跟到我們走！”
“爸……”竹青試圖反抗。
“叔叔……”陳麒試圖婉拒。
“走！跟到我們走！你住哪兒啊？”
竹林的熱情讓人招架不住，陳麒看看轉開視線的竹青，意識到她幫不上忙後，不好意思道：“巷子尾那家。”
“哦~”竹林高亢得哦了一聲，尾音托得長長的，“你就是三姨奶奶家閨女家的小子嗦！來，來，都是自家親戚，不要不好意思。論起來，你不該叫我叔，要叫我表舅！”
竹林走到前面，給車打火，讓兩人上車。
“爸，我就這兒等你哇。”竹青不好意思，主要是她怕陳麒不好意思，能被“月經”兩字吓走的純情高中生，自己還是不要搞他心态了。
“啷個行！那些小混混不曉得跑遠木得，走，一哈走！”
在竹林爸爸的強勢要求下，竹青這次是岔坐的，貼着爸爸，盡量把空間留給陳麒。陳麒背着書包小心翼翼坐上來，絲毫沒有挨着竹青。
摩托車開到有路燈的地方，竹青看見影子裏陳麒可憐得彎成反弓形，雙手緊緊撐着後面，書包重重墜下，身體盡量往後仰。
一輛摩托車有多長？兩個人一個緊挨着前面，一個拼命往後仰，中間隔開一個馬裏亞納海溝。
幸虧只有幾分鐘的路程，陳麒沒等車停穩就跳下來，“謝謝表舅，表舅慢走。”
“哦，你快點兒進屋去，馬上就高考了，明天等到我們哈。”竹林最後叮囑幾句，騎車回家。
回家收拾好之後，竹林端着熱乎乎的姜糖水到竹青的房間，小心把姜糖水放在書桌邊，問：“你認得到陳麒啊？”
竹青奇怪回頭看他一眼，“我同班同學！”
“我回來之後想了哈，騎摩托車去接你們兩個，有點不合适哈~哈哈~”竹林一臉憨厚笑容，讓鋪子裏的人看了，都得說這老板是個實誠人。
有了閱歷的竹青知道爸爸想表達什麽，攤開明說：“爸，那就是個同學，認得到而已，放心，我沒得早戀。”
竹林連忙擺手，“爸爸可沒說你早戀哈，你要早戀也要找本地的塞，找湯校長家外孫子那樣的。”竹林爸爸得了一句準話，心裏高興就開始胡說打卦。
“你可真是我親爸！”
“唉喲，幺幺，不要害羞。這些事情等你讀了大學，大二大三的時候可以談朋友，但估計懸，走不到最後，畢業分手之後，再談一兩個，就差不多了。至于湯校長家外孫子，那種人不是我們小老百姓該想的。不過看看也好，等你以後找人就有對比，曉得好的啥樣，就不至于找個太差的，我們小老百姓過日子，還是看合适不合适。”
上輩子和爸爸有過這樣的談話嗎？竹青不記得了，她平和而好奇地問：“爸，人家父母都是不讓談戀愛，你怎麽還讓我多談幾個？”
“不讓談，是不讓你高中談，高中多辛苦啊，比我開店都辛苦，早出晚歸、披星戴月的。你上了大學，成年了，就可以談一下嘛。經過高考删選，實在太爛的肯定被篩下去了。你考得大學越好，男朋友的質量就越好。”說着，竹林把杯子遞過去。
竹青接過放着，“還有點燙。”
“不過呢，學校成績不等于社會成就高，等出了社會，又是不一樣的。有些人擅長讀書，有些人擅長和人打交道，能在社會上出頭的，都有一技之長。你談三個左右就差不多了噻，曉得談朋友到底是啷個回事，總不至于眼瞎到三回都看不準一個！”竹林拍拍女兒的肩膀：“這些本來等你高考完再和你說的，今天話趕話到這兒，就跟你一起說了。”
“爸，你真開明！”竹青感慨。
“那不是，你媽走了，你衛生巾都是我給你買的。”竹林又把放遠了的杯子端過來。
“爸，三姨奶奶是怎麽回事兒？你還認識陳麒呢？”竹青轉移話題。
“三姨奶奶是你爺爺那輩沒出五服的姊妹，他們那個年代日子不好過，三姨奶奶帶着幺女逃荒去了山西，聽說閨女嫁了個煤老板，生了個娃娃，就是陳麒了。我今天是看娃娃可憐，你不要多管哈。都說煤老板、暴發戶，原配發妻跑到老家來安身，不曉得本家亂成啥樣子。”
“哦哦，爸，你放心，我肯定不得管，我還要高考呢。”
“對頭，高考最重要。”竹林忍無可忍，最後把姜糖水杯子拍在竹青面前，“趕緊，喝了，高考最重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