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月亮
月亮
“我看你表姑也是靈醒過來咯，倆混混板上釘釘進去了，你表姑陪着兒子上大學，再熬三五年，日子就好起來了。”竹林一邊吸溜面條一邊評論，“等他家辦升學酒的時候，咱也得趕禮。”
“嗯。”竹青應聲，如此，她就放心了。她搶了本屬于陳麒的狀元，但救了他的命，一抱還一抱，兩清了。
“今兒個接了兩個市裏的進貨電話，你畫的那幾個花樣真是好，家家都搶着要。趁這波東風，今年收益肯定好。”
“那我多畫幾個。”
“嗨，意思聽反了不是！我是說，家裏錢夠，你別擔心，該吃吃該喝喝該玩玩！去你婆婆家耍兩天也要的，山腳下涼快。”竹林趕忙解釋：“放心，學費生活費我都備好了。上海就是消費再高，也讓你體體面面的。”
“知道。我過段時間再去，我多畫點兒圖，店裏用得上。”竹青真沒玩耍的心思，現在的一切在她看來都蒙着一層童年濾鏡，濾鏡只适合出現在回憶裏。
“行，行，我家幺兒懂事。”幾句話的功夫，竹林吸溜幹淨面條，鄭重詢問，“最近來問手機殼的人實在多，我有心買臺二手的絲網印刷機，你覺着……”
“挺好！爸，現在手機越來越普及，配飾肯定越來越流行，咱們要抓住機會。你放心，我假期哪兒都不去，争取多畫幾張圖，我畫的圖全申請版權，其他人冒用肯定負法律責任。”竹青沒想到爸爸的手機貼膜事業這輩子從手機殼開始。
“嗨，啥法律不法律的，我這一直賣的就是盜版啊，民不舉官不糾的。”
嗯……也行吧。
“現在将就用，就怕以後生意做大了，人家大公司一告一個準，也怕工商查。”竹青打補丁，他爸一直做縣城鄉鎮生意，也的确不和版權、侵權這種高大上的東西打交道。
竹林渾不在意，“再說，再說。等我先把機器買回來，之前已經去看過了，價格也合适。”
竹林去市裏買二手印刷機，竹青陪着去，她買數位板，買回來之後，父女倆都開啓忙碌模式。
竹青一天畫8個小時，畫到手發脹，畫到數位板發熱光标位移，看得眼睛發酸流眼淚……竹青不以為苦，讀書時候挑燈夜戰，工作時候熬夜加班，習慣了。
竹林也沒注意叮囑女兒休息，他這些天更是忙得腳不沾地。一臺二手印刷機不夠用，又買了一臺，剛開始只在店裏後邊印，後來擺不開，又租了個倉庫。請了三個工人，印刷、包裝，自己跑運輸。
出了幾個爆款，連成都的商家都千裏迢迢過來進貨，簡直供不應求。
“竹老板，你這工廠看着也太簡陋了。”成都的胡老板過來旅游，順便考察竹林的廠。讀作工廠、寫做倉庫，就兩臺搖臂式絲網印刷機，兩個工人手動放手機殼進去，相當簡陋。
“唉，剛起步，讓胡大哥見笑了。”竹林不好意思，招呼胡老板和他老婆。胡老板生意做得大，成都周邊開工廠，真正的工廠，不是竹家這種家庭作坊。
胡老板拿起一個印好的手機殼看，摸了摸質量，沒有錯位、失真、漏色，圖案也好看，端着一張笑臉誇：“小姑娘能幹啊。”
因為胡老板是帶老婆過來的，竹青也陪着接待，笑答：“胡叔叔過獎了，我也有自己的私心。這些畫兒我都作了版權登記，就等着哪天有個大公司買版權，我就暴富了。”
“哈哈哈！這孩子，你當中彩票呢，白日做夢！”竹林佯裝訓斥。
“老弟，話不是這樣說的，社會越來越規範，法治越來越進步，咱們做小本生意的，遵紀守法最重要。”
“胡大哥忒謙了！你這樣的大老板，自稱小生意，我這算啥？撿垃圾？”竹林客氣恭維。
“真不是和老弟虛客氣，我這點兒生意，在人家大老板眼裏，就是這個——”胡老板用拇指掐着小指，比劃了一個丁丁點兒大的意思。
“就是，老胡也是小作坊幹起來的，門兒清！”老板娘笑眯眯道：“啥都不說，就羨慕你有個好閨女，下高速之後從一中過，門口還挂着她的喜報呢！”
竹林臉上的笑意更真切了，嘴上卻是中式家長慣例謙虛：“還差得遠呢，還差得遠呢……那胡大哥看定多少貨？我優先發你。”
“不忙，不忙，再看看，再看看。”
胡老板兩夫妻張口閉口都是誇獎的話，可一問實際的，總是顧左右而言他。太極打了幾回，竹林也有些拿不準，這是啥意思？
胡老板自家的生意，總不至于要從他這兒拿回扣啊！
竹青比她爸沉得住氣，看試探了幾輪沒定下來，建議：“胡叔叔、胡阿姨，好不容易過來一趟，不能就在這小倉庫裏幹坐着吧。我帶你們去爬爬半邊山，吃吃我們當地特色。”
“行啊，老弟，我這一路花銷自己給，你千萬不要和我争。”胡老板态度堅決，不是那種大吃大喝采購商做派。
竹林卻面露難色，胡老板看了問：“有啥難處老弟直說。”
“胡叔叔，市裏有一車貨，明天9點之前交，早就約好的。咱家小本生意，我爸自己送貨，還沒找到能開車押貨的可靠人呢。”竹青幫腔。
“老弟去就是了，你閨女帶我們到處轉轉，實在不行，我請個向導。”
“怠慢了，怠慢了……請啥向導，我閨女別的不敢誇口，土生土長的本地人，帶路肯定沒問題。”竹林左右權衡，只能這樣了。生意剛起步，也不放心把一車貨給不熟悉的人押運。
竹林走的時候拉着竹青叮囑：“不要去偏遠地方，不要跟着去酒店，快捷鍵設置成110，有啥給我打電話，知道不？”
“放心，爸，我看他們夫妻是正派人，我提着心呢。”竹青乖巧送走她爸，接待這事兒，她熟啊！
胡老板夫婦自駕游過來，竹青帶他們去看本地風景，開山路的時候，胡老板走到半山腰，下車看了看狹窄的十八彎，有些打怵：“這路還是要修寬點啊。”
山區的路，一邊挨着山壁，另一邊就是落差百米的懸崖，不熟悉的人來了，看着腿都哆嗦。
“胡叔叔，您要是放心，我來當司機。”
“要不得，要不得，咋能讓你一個女娃兒開車。”老板娘第一個不同意，她可不敢坐。
竹青知道他們擔心自己的技術，笑道：“停在中間也不是個事兒，我開上去寬敞地方掉頭，你們等我一下。”
這樣說，胡老板才把鑰匙給她。
竹青接過，利落在狹窄山道上行駛，不一會兒就消失在蜿蜒的山路上。
胡老板是常年開車的，內行看門道，對老婆笑說：“小瞧人了吧？”
“哈哈哈，是，山裏長大的姑娘，開山路當真沒問題。”
他倆也不等了，步行往上走，拐一個彎，竹青已經掉頭下來了。
胡老板拍拍圓潤的肚皮：“不能半途而廢啊，都爬到半山腰了，怎麽也要爬上去，來都來了。”
竹青笑，“胡叔叔說的對，我爸總說四字箴言：來都來了，大老遠的，還能咋滴？”
夫妻倆被逗得哈哈大笑，竹青繼續往下開，開到能錯車的地方，調頭重新開上來，然後步行下山，中途接到他們。
老板娘看着竹青一頭汗，有些抱歉：“勞動你，真是不好意思。”
“胡阿姨千萬別客氣，你們大老遠來，得盡地主之誼啊！我給我爸立了軍令狀的！我山裏長大的，你看那邊，一尺寬的泥巴路，我們本地人背着兩百斤谷子騎摩托車，嗖嗖地——比賽車手都厲害。我走慣了山路的，到處都熟悉。”
竹青陪着夫妻倆爬山，一路上也不說生意，就說本地風景名勝，這邊靠近大渡河，還和胡老板争論了為啥“翼王悲劇地，紅軍勝利場”。
下午在山上吃的農家菜，晚上又帶着河邊逛了夜景，夜風清涼，把夫妻倆送到酒店門口。酒店是遠房三叔開的，竹青送他們到大廳，拜托三叔好好照顧。送人上樓之後，又給看店的兩個店員買了奶茶，請他們明早給胡老板夫妻送本地特色雞湯抄手。
第二天，竹青又來接他們，跑遠一點，去隔壁縣的根雕一條街。胡老板中專學的美術，做生意發家之後，對雕刻有情懷，尤其是根雕。
一路上和胡老板換着開車，吃飯、休息、購物安排得明明白白。吃過晚飯，再次把人送到酒店門口。兩天殷勤接待，沒有提一句訂貨。
酒店門口霓虹閃爍，胡老板站在臺階上，轉頭問：“小姑娘這兩天辛苦了，你家的生意，你能做主不？”
“能！”竹青斬釘截鐵。
“每個手機殼便宜三毛錢，你家獨有的三十個花色，我一樣要三萬個，一個星期交貨，成不？”
竹青飛快在心裏算，原先報價是二塊八一個，每個便宜三毛，是要自家讓利二十七萬啊！空白手機殼批發價一塊三分七，扣除運費、人工、制作費，每個成本兩塊一，利潤在三十六萬左右。
09年的三十六萬，在智能手機還未興起的時候，讓利布局圖熟悉渠道，是合算的。
“成交！”竹青鄭重道：“我去請律師，叫我爸連夜回來，按慣例先交70%定錢，貨到十五天內付尾款。”
“50！”
“65！”
“55！”
“60！”
“成，60%。明早見！”胡老板拍板。
老板娘看天色已晚，道：“讓老胡開車送你，大晚上的，你一個小姑娘不安全。”
竹青笑着指給她看：“胡阿姨放心，酒店我遠房三叔開的；那邊交警，我同學爸爸；這一路上不是我叔就是我姑。”
竹青這次送他們上樓，出門立刻給竹林打電話。
“是不是太冒險了。頭回打交道，壓這麽多貨。”
“路上注意看着呢，應該不是騙子，要簽合同的。咱家質量好、圖案好，萬一砸手裏，運到成都、昆明也能銷出去。”竹青以自己十年的職場經驗判斷，這不是詐騙。
竹林沉默了一會兒，咬咬牙，“賭一把！”大主顧不好找，他也覺得這夫妻倆不是騙子。
到家的時候，快十點了，竹青開燈，三分鐘洗漱完畢，上床睡覺。有了這筆大訂單，到成都周邊開廠的願望能早三年實現。槐花鎮太小了，交通不便，物流受限，開到成都這種大城市周邊，才能輻射西南地區，進一步發展。
竹青關燈，帶着對未來的美好憧憬閉上眼睛。
一道矮牆之隔，湯嘉岷站在沒開燈的廚房，望着窗外。
“啪。”湯校長按亮電燈，問：“窗外有啥呢？”
“月亮。”湯嘉岷轉身，“外公喝點兒水嗎？”
“不了，年紀大了，這時候喝水要起夜的。”湯校長擺擺手，“你這段日子早出晚歸的，談戀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