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金魚巷
金魚巷
“打死你,打死你!”
幾個小孩正追趕着什麽東西,迎頭撞上要去孫家巷子診脈的羅儀卿和明玄。
“妞妞,柱兒,別亂跑,回家來!羅姑娘來了!”
孫大娘看見儀卿和明玄身背藥箱走來,中氣十足地吆喝孩子們回家。
遞給孩子們一人一塊饴糖,羅儀卿問道:“你們要打什麽東西?”
十三歲的柱兒手持木棍:“我們不吃糖,要打老鼠,就是老鼠咬了五妹妹,她才生病的。”
六歲的妞妞也跟在哥哥後面,并沒有接過儀卿手裏的饴糖,有樣學樣:“打老鼠,打老鼠。”
儀卿和明玄猛然想起什麽,對視一眼,沉聲追問道:“五娘生病之前,被老鼠咬過嗎?”
孫大娘也意識到不對,兩個孩子看見大人們都面色嚴肅,低着頭支支吾吾不敢說話。
儀卿和明玄蹲下身,跟妞妞和柱兒平視,摸摸他們的腦袋,柔聲問:“別怕,你知道什麽,看到什麽,就都說出來吧。”
“五姐姐生病之前,有人給了她一塊糖,讓她把一個鐵籠子放在巷子口的水井,和幾家鄰居的水缸裏。”
“姐姐不要,那個人就打開籠子跑了,籠子裏出來幾只老鼠咬傷了姐姐。我和哥哥聽到姐姐的哭聲,跑出來追那個人,但是沒追上。”
“天啦!”
當初五娘染病發熱,她只以為是尋常風寒,熬幾碗姜湯驅寒便好。後來五娘和她病得越來越重,被診斷為瘟疫扔出城外。
她只以為是自己和女兒命不好,才有此劫難,沒想到居然是被人投毒?!
孫大娘癱坐在地上,手中的簸籮滑落,簸籮裏的紡錘、針線,咕嚕嚕滾遠,她握緊做鞋墊的錐子,手上青筋暴起。
“娘子們,我家五娘是被人害的,我要為她報仇!”
“恐怕不只是五娘,此次瘟疫确系人為。”
儀卿和明玄扶起孫大娘,明玄問道:“大娘,您和五娘發病之前的幾天,家裏是不是突然出現很多老鼠?”
婦人回想片刻:“是啊,我們家每日都灑掃庭院廚房,家裏很少有老鼠,那幾天從水桶裏撈出兩三只,老孫說這東西不幹淨,連帶水桶一同扔了。”
“妞妞、柱兒,你們還記得那人什麽模樣嗎?”
兩個孩子都搖搖頭,十幾天過去,記憶模糊也正常,況且這人投毒,必定會遮掩行跡。
儀卿與明玄商量道:“咱們不如去問問縣尉?”
“縣尉掌管一縣之治安捕盜,手下的衙役又熟悉本縣民情,走,咱們去找他問問。”
年紀稍長的柱兒突然一拍腦袋:“我記起來了,那個人穿的靴子,是皂靴!”
皂靴?
這種黑色高幫、白色厚底的靴子,一雙五兩銀子,顯然不是尋常百姓買得起的。
可是,官員鄉紳們自恃身份,不會屈尊親自投放毒老鼠,那麽,就只有一種可能——
衙役。
縣衙會統一為差役派發皂靴,但他們雖然有一身體面衣服,平日裏在街面上吆五喝六,實則出身低微,有可能被人用錢收買。
投毒的幕後主使是誰?
是縣令?縣丞?縣尉?還是主簿?
一團疑雲籠罩在太清宮小分隊身上,這些官員都是當地的地頭蛇,盤踞襄川多年,而他們初來乍到,即使有徐典将軍率領的五百虎贲軍作為依仗,如果當地官員不肯合作,短時間內也很難查清真相。
“如此說來,投毒一案就只有我們自己來查了?”
醫官們面露猶疑,他們只會察色按脈,診病開方,壓根不知道怎麽查案。
明心道:“各位同仁不必驚慌,我俗家父親是捕頭,自幼随家父學過追蹤、搜查,這件事情交給我來查。”
明玄憂心忡忡,囑咐明心:“多帶幾個人提防他們動粗,官差可不是好惹的。好在有宏濟堂和高升店的夥計們幫忙,即使抽調出幾個人,咱們也能運轉。
唉,若是喬秀姑娘在就好了,她功夫高,定能護你周全。”
“喬秀”雖然話不多,平日裏只跟在儀卿身後,但“她”武藝高強、體格健壯、吃苦耐勞,有她護衛左右,擊退黑衣人的襲擊,大家在城外的幾日才能安心睡覺。
一個身手過人、眉目端麗、身份神秘的美人,太清宮諸人紛紛把虞琇腦補為快意恩仇的江湖兒女,自從“她”不辭而別,大家都想起他的好處。
儀卿這幾天一直與時間賽跑,每日一睜眼,病人沉重的喘息,同仁眼中的焦慮,生命的重托壓在她肩上,忙得沒有時間想起“喬秀”。
此時明玄提起,她恍惚間想到,每每夜間拖着疲憊的身軀回到帳篷,喬秀總是含笑替她按摩酸痛的肩背腰腿,渴了不用起身,手邊就有溫熱的白開水。
現在,回到空蕩蕩的屋子,儀卿愈發回憶起虞琇的一颦一笑,他唠唠叨叨抱怨儀卿吃得太少,他半夜嘟囔着給儀卿蓋上踢走的被子,他假裝訓斥儀卿不顧自己的安危,實則把一切危險都提前掃除。
無微不至的照料,恒久的包容和溺愛,溫和慈愛的眉目。
羅儀卿沒想到自己穿越後,會從一個比自己前世年齡還小的女子身上,感受到母親般的依戀。
她忽然有點想“她”。
想把頭埋在“她”溫暖的懷裏,想抱住“她”柔軟的腰肢,想被“她”含情脈脈的注視……
**
明心有家傳的查案本事,第二日就從孫家查起,順着縣衙的幾個差役,明察暗訪,在一個叫做張獻的衙役身上發現蹊跷。
縣衙裏的衙役分為三班:皂隸、捕快和壯班。張獻是皂隸的班頭,負責巡邏襄川的大小街巷。
明心翻閱戶籍簿子,發現一個月之前,張獻名下多了一套宅子,過戶記簿上寫着是一個外地客商所贈。
張獻家住城南金魚巷,巷子中間寬兩端窄,形似一條金魚,因此得名。
金魚巷裏住着幾十戶人家,擠擠挨挨,疊床架屋,瘟疫傳播更為嚴重,此時大部分人都染了瘟疫,安置在城隍廟或郊外帳篷裏。
四周寂靜無人,明心彎腰繞過由茅草、竹片搭建成的一幢幢低矮棚戶。
作為衙役,張獻家在這片棚戶區中可謂鶴立雞群,單獨占有三間正房。
張獻一個皂隸班頭,每月的俸祿銀子也就五兩銀,養活一家老小都勉強,然而明心掀開張家廚房的米缸,裏面卻不是尋常糙米,而是白花花的精米。
一個精瘦的婦人解手回來,正系腰帶,忽然聽見廚房裏傳出細細簌簌的動靜,抄起牆角的掃帚“騰騰騰”踹開廚房門。
“該遭瘟的老鼠,叫你偷吃我家白米!”
屋裏的男人聽見自家婆娘的話,赤膊倚在廚房門口,悶聲道:“少嚷嚷!院子裏就咱家有精米白面,你說出去招來賊可怎麽是好?還有,以後莫要提老鼠的事!”
瘦婆娘嫌惡地打量這破破爛爛的四合院,撇撇嘴:
“老娘早就不想在這兒住了,再說這群窮酸都染了瘟疫住在外頭,怕什麽?哎,咱們什麽時候搬到承天巷的大宅去?”
“什麽承天巷的宅子?”
“你還瞞老娘,前天我在你靴子裏翻出一張承天巷宅子的房契!那可是一座齊齊整整的二進院子,比咱們這大雜院兒強多了!
也不知你撞見哪路財神,居然肯白給咱們一幢大宅!過幾天等這該死的瘟疫過去,咱們關起門來過日子,強過跟這群窮酸鬼做鄰居。”
張獻心裏猛地一緊,他沒想到這臭婆娘居然翻出來山縣令挂在自己名下的房契。
婦人查看過精米白面沒有被老鼠糟蹋,絮絮叨叨地暢想着搬到大宅去。
“啪——”
張獻的婆娘不敢置信地捂住通紅的臉頰,一屁股盤腿坐下,拍着大腿哭天喊地:
“你個沒良心的,我辛辛苦苦操持家務,連大宅子也不配住,定是在外面養小的了,我的命苦哇!”
“你給我閉嘴!不許提什麽宅子,也不許提老鼠!”
明心個頭不高,躲在柴堆後面,将張獻和其妻的舉動對話盡收眼底。
**
聽完明心的轉述,所有人幾乎都能肯定,承天巷的宅子裏有古怪。
儀卿從對話中敏銳地察覺到張獻對老鼠的異常敏感:“如果我所料不差,五娘發病前見過的陌生人,應當就是張獻。但張獻家裏沒發現老鼠籠子的痕跡,那麽極有可能存放在承天巷宅院中。”
明心當即表示:“我明天就潛入其中,幹脆毀掉宅院裏的毒老鼠。”
明玄卻攔住她:“不行,如果這背後真的有陰謀,承天巷宅子必然有人把守,咱們還是明日請徐典将軍派幾個精幹士兵圍住宅子。”
“恐怕不行。”沈醫官皺眉,他是襄川城本地人,熟悉地形:“徐将軍手下的甲士面生,恐怕剛從城門駐地出來,就被本地人認出來了。
若裏面有毒老鼠,人贓俱獲還好;若是沒有,咱們這樣闖進門無端搜查,會不會被治罪?”
趙醫官憂心忡忡:“讓兵士換上便服,戴上口罩,誰也認不出來。這事宜早不宜遲,晚一步,不知道又會害多少人。”
明玄終于下定決心:“明心先去探探,若真有,就發出信號請徐将軍派兵過來,咱們潑上猛火油,一把火燒了這腌臜地方!”
幾人商議之際,誰也沒有注意到,窗外一道黑影伫立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