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喚娘蠱的真相
喚娘蠱的真相
“這天兒,熱得邪乎!”
士兵們早就不願意操練,躲在樹蔭裏乘涼,幾個火頭兵給各個營裏送西瓜消暑。
嗡嗡的蟬鳴擾得人頭暈,虞琇和主管西郊大營的李彪将軍坐鎮,正親自視察營中的情況。
“虞老弟,這幾天營中并沒什麽異動,按照太子殿下的軍令,一律不許外人靠近,出門采購的軍需官都戴口罩、勤洗手。各營中每日統計是否有人發熱,預防的湯藥也每日都喝,應該沒什麽問題吧?”
“李大哥,不是我不相信你,前幾日皇上剛剛處置過依附淳王的士族官員,恐怕他們耐不住性子,想要狗急跳牆。”
虞琇此來,正是擔心淳王在西郊大營投放喚娘蠱,引發瘟疫。
他一一探查蛛絲馬跡,各營都沒有異常情況,直到戊字營。
戊字營位于整個西郊大營的最北端,約有一萬五千人之衆。數只野貓一閃而過,飛撲向戊字營的邊邊角角。
凄厲的貓叫聲讓虞琇瞬間意識到不對,他指揮衆人戴好口罩,自己悄悄跟随野貓。
貍貓在撕咬十幾只肥大的老鼠,黑灰色老鼠的尾巴上,還帶有幾個膿疱,老鼠腹部碩大,呼呼氣喘,缺少食物的野貓不需費力,“卡崩”一口将鼠頭嚼碎吞下。
“虞老弟,幾只野貓吃老鼠,沒甚大事。”
“李大哥,你不覺得老鼠太多了嗎?這地方又不是夥房,突然出現這麽多老鼠,有些不尋常。”
李彪想要拉走虞琇,他卻面沉如水,驅趕走野貓後,細細察看死老鼠的情況。
眼球猩紅,口角流涎,腹部異常腫大,尾巴上有膿包。
聯想起襄川城野外吃了病屍的野狗,虞琇眼神微暗,周圍的士兵仿佛感受到皇城司首座的怒氣,空氣中是沉悶的寂靜。
他沿着老鼠的痕跡一路追尋,果然沒多遠就看到木制圍欄被挖出一個小洞,少說數百只老鼠擠擠挨挨,像一片濃郁的黑雲仍在不斷向外蔓延,齧齒類動物的吱吱聲讓人頭皮發麻。
李彪瞬間失色,嘴唇控制不住發抖:“快,快去拿猛火油,燒死這些老鼠!”
軍營中士兵們本就住得擁擠,一旦這些老鼠咬傷士兵,傳播瘟疫,恐怕過不了多久,一萬五千人的戊字營就會變成一座鬼營!
虞琇翻出木牆,在牆外發現了斧劈刀砍留下的木屑,顯然是有人故意将這些老鼠放進來。
剎那間他突然明白過來,所謂喚娘蠱,就是這些會傳播瘟疫的老鼠!
大部分毒老鼠必然還在山彩手中,他必須趕回襄川,告訴儀卿這個消息,然後找出喚娘蠱的下落,将其盡數毀掉。
李彪已經将戊字營封鎖,任何人不得進出,熊熊烈火燒化了老鼠的骨頭,劈裏啪啦的燃燒聲多少能夠寬慰士兵驚慌的心。
李彪一拳捶在木栅欄上,恨恨道:“這是何處來的賊子,竟敢下毒暗害我等!”
看着面色黧黑的李彪和四周驚慌的士兵,虞琇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寬慰:
“放心,咱們已經知道他們的手段,只要營地裏好好防護,勤滅老鼠,也無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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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川城,這幾日的天氣益發悶熱,所有人的胸口仿佛有一股郁氣,憋悶在心中發不出來。
“師姐師妹們,各位同仁,這是截止到今日申時,城中統計的病亡人數。”
縣衙牙房,明心拿來襄川城的戶籍簿子,用朱砂筆劃去一個個人名。
明玄支頤:“十八人死亡,相比咱們剛進襄川時一日百人的死亡人數,已經算是大幅下降了。”
儀卿用炭筆繪制出一幅死亡數量變化圖,肉眼可見的變化讓所有人耳目一新,衆人欣慰地長舒一口氣——作為醫者,沒有什麽比治愈病人更有成就感。
宏濟堂的醫官趙泰說道:“我去找城中的幾家富戶,還有主簿、縣丞家借糧食和人手,但是這幾家人都閉門不出。”
沈醫官将今日給病人們開的藥方整理出來,揉揉因為熬藥抓藥而酸痛不已的胳膊。
“唉,咱們這十來個人,不僅要診脈、抓藥、熬藥,還得挨家挨戶統計病人,片刻不得歇息,長此以往恐怕難以維持。”
羅儀卿又拿出另一幅患病人數折線圖,這張圖上的數量還是居高不下:“雖說瘟疫死亡的人數大量減少,但是患病人數還是在穩定增加,每日新增的瘟疫患者在五十人左右,說明瘟疫的病原還在持續傳播疾病。”
“病原?”
她解釋道:“就是可以傳播疾病的東西,大多寄生在人或動物宿主的身上。沈醫官、李醫官,你們幾人負責收治新近染病的瘟疫患者,可從他們身上發現過什麽異常嗎?比如發病前被蚊子、跳蚤、老鼠咬過?”
“這些人家裏本來就有蚊蠅、鼠蚤之類,被咬過也沒甚稀奇。”
幾個醫官搖頭,貧民百姓的衛生狀況本就堪憂,與蚊蠅、鼠蚤為伴皆是尋常。
衆人在油燈下枯坐思索。
“陽春面出鍋咯,都來吃!”
孫掌櫃的妻子孫大嫂已經痊愈,因感念儀卿對他們兩夫妻有救命之恩,所以幹脆跟在郎中們身邊,做些力所能及的力氣活。
二兩細面,滾燙的高湯沖化碗底雪白的豬油,薄灑醬油,燙上一把新鮮碧綠的小青菜。
折騰一天,也是真的餓了,樸素的陽春面勾起大家的食欲,眨眼間碗已經空了。
吃完陽春面,夜已深了,冰鏡高懸,清光皎皎,在中庭灑下一片銀輝。
羅儀卿睡不着,披衣走到城隍廟。
她借着月光一一查看病人們的症狀,年輕力壯的病人恢複還算良好,在城隍廟日日稀粥管飽,有的甚至面色紅潤。
幾個病情最重的老人呼吸急促,嘴唇青紫,高熱遲遲不退,已經進入休克狀态,即使拼盡全力恐怕也撐不過幾天。
用紗布蘸取清水,給呼吸困難的病人們清理喉嚨裏的痰涎,墊高枕頭,拉風箱似的艱難喘息聲逐漸通暢。
她蹲坐在城隍廟高高的門檻上,遙望天上的玉兔發呆。
高大粗壯的楊樹上,不知疲倦地奏響漫長的蟬歌,穿堂風帶來片刻幽涼。
“吱吱——”
“啾啾——”
“咕咕——”
夜間的寂靜反而凸顯出草叢裏的響動:促織叫聲清脆婉轉,蝈蝈叫聲響亮,螽斯叫聲铮铮。
滿耳都是細碎而清脆的蛩鳴,小小草蟲在夜的掩護下,給一片死寂的襄川帶來獨特的生機活力,用它們獨有的方式訴說着生命的故事。
“羅三娘,我們來幫忙了!”
孫掌櫃和高升店的夥計們,金墨存帶着宏濟藥堂的夥計們,都趕到城隍廟幫忙。
“聽我家拙荊說,你們缺人手,日日都要幹到半夜,正好高升店關門歇業,我們在家也是無事,不如來幹點活幫忙。”
宏濟堂的抓藥師傅和小學徒也附和道:“就是,我們沒有趙醫官治病的本事,好歹能夠抓藥熬藥,這些活盡管交給我們。”
儀卿擔心:“城中瘟疫蔓延,你們在這裏接觸病人,家裏人會擔心的。”
金墨存爽朗一笑:“你們日日接觸病人,雖然危險,但防護得當,這麽多天不也沒有染病?這幾個夥計都是染了瘟疫後痊愈的,只是幫忙打下手,略盡綿薄之力。”
幾人穿戴好口罩和白大褂,開始整理架子上繁多的草藥。
“金銀花三兩,白芍六兩,連翹三兩,蒲公英五兩、野菊花三兩、丹皮二兩,炙甘草二兩,七葉一枝花五錢……”
西牆邊的棗紅七星鬥櫃,用醒目的黑色隸書書寫藥名,宏濟堂夥計們瞥一眼醫官開出的藥方,打開藥鬥,抓出一把藥材,用戥秤稱量,均分到幾張紙上。
藥鋪夥計們都是做老了事的,因此随手一抓,藥材分量幾乎相差無幾。
小徒弟們将師傅分好的中藥聚攏,方形白紙三兩下折疊,就成了一個齊齊整整的四角藥包。三四個紙包摞成一疊,麻繩捆紮,寫上姓名後整齊堆放在桌上。
動作如行雲流水一般,迅速但不出差錯,簡直将一項枯燥的工作變成了充滿美感的藝術。
鍋裏添幾瓢清水沒過草藥,底下生火,咕嘟咕嘟的熬煮,為防止糊鍋,夥計們每隔一會兒就要攪拌。
高升店的夥計們不懂抓藥,看水缸漸空,有的挑起水桶去打水,有的架起大鐵鍋熬稀粥。
朝日方生,病人們喝過稀粥,開始每日不間斷的中藥治療。
酸苦甘辛鹹,五味融于一碗黑乎乎的濃稠藥湯,苦澀的藥湯很難喝,但病人們卻視如珍寶,即使碗底殘留有難以下咽的藥渣,也混合着清水一口氣飲下,一滴也不肯浪費。
“咳咳,娘這藥好苦,我不想吃。”
還不懂事的孩童哭鬧着,母親用幹枯的嘴唇貼貼孩子額頭,掏出懷裏的麥芽糖柔聲輕哄。
“好孩子,乖乖喝完藥,娘獎你吃糖。”
院中,前來幫忙的夥計們忙忙碌碌,熱火朝天,病人們大口大口咽下苦澀的藥湯,互相安慰打趣。
這裏的每一個人都想盡力活下去。
羅儀卿站在城隍廟廊下低頭冥想,階前芳草碧綠,綠過一年又一年,雪白粉牆下,生着一溜兒幽微的苔藓。
遠處高大的楊柳松柏固然偉岸不凡,然而泥地裏的矮小生靈,也憑自己的努力在最貧瘠的地方煥發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