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風波又起

風波又起

“什麽?!”

一聲尖銳的驚叫像鋒利的毫針,刺透皮肉,衆人陡然一驚,圍聚在城外長亭送行的百姓慌張地捂住口鼻,人群中漸漸騷亂。

就連羅儀卿也沒有想到,她們明明已經将承天巷宅院裏的毒老鼠盡數焚毀,為何還會有瘟疫出現?

不解,惶惑,疑思,種種情緒在人群中蔓延,鼎沸人聲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

“看來我們走不成了。”

明玄深深吐出胸中濁氣,回身向即将離開襄川的太清宮衆人說道。

經過一個月的歷練,女冠和醫官們也從最初的震驚衆迅速冷靜下來。

“這有何妨?且不說這次是不是瘟疫還未定,橫豎我們已經遏制住瘟疫一次,難道還怕第二次嗎?”

明玄不疾不徐地登上車廂,站在高處,聲音沉靜有力:

“鄉鄰們不要驚慌,好生返回家中,将廚房茅廁打掃幹淨,生水煮沸後飲用,家裏有多餘的布頭,可以洗淨後縫制成口罩。

吾等會留在襄川,繼續為大家診病。”

一席話安撫住百姓焦躁的情緒,幾人打馬回城。

明玄和儀卿戴上口罩,穿上白衣,跟随翠英姑娘前去救人。儀卿并不認為單一的病例就可以斷定瘟疫,高熱咳血可能的疾病有很多,還需要後續的判斷。

穿過小院裏堆疊的柴薪,遠遠就能聽見錢翠英爹娘悶重的咳嗽聲。

上半身劇烈的痙攣,暗紅色血沫從口鼻噴濺而出,錢家黑灰色的地板上顯現出詭異的血色珊瑚紋。

一次咳血量超過100ml,大量咳血,懷疑支氣管擴張。

“你爹娘平日裏咳嗽咳血嗎”

“他們本就一直病歪歪的,長年累月咳血吃藥,也不見好。”

翠英話音未落,第二波血潮從患者鼻腔倒灌出來。她驚叫一聲,撲過去想要拭去鮮血。

儀卿攔住錢翠英,自己戴上橡膠手套,給兩個病人護理——翠英沒有任何防護措施,萬一真的是瘟疫,就危險了。

支氣管擴張突然咳血加重,考慮肺部感染加重,但是感染源從何而來呢?

“師姐,你覺得?”

看過病人的症狀,明玄反而不能确定:“不好說,錢氏夫妻本就有痰瘀互結、肺絡損傷的症狀,單憑高熱吐血一症,還不能斷定是否為瘟疫之邪侵體,不過咱們還要小心防範。”

招手喚來翠英,兩人問道:“你家最近有沒有什麽異常現象?”

翠英作為家中長女,父母病弱,便承擔起全家的柴米油鹽雜務。揮手喝令弟弟妹妹回房,她皺眉思索。

“倒有一樁小事,前日我弟弟二順淘氣,從倒潲水的陰溝裏抓了一只老鼠玩,母親見了害怕他被老鼠咬,奪下老鼠狠狠抽了他個屁股開花,至今他還疼呢。”

老鼠,又是老鼠。

儀卿無端想起那夜承天巷枯井中的毒老鼠,頭皮發麻的啃噬聲、烈火中徒勞劃動的粉色爪子、粘膩腥臭的氣味。

瘟疫。

這個詞又重新籠罩在太清宮衆人的頭上。

“諸位,咱們已經有第一次的經驗,按說不必太過驚慌,可是庫房裏的草藥已經見底,徐典将軍又帶兵走了,咱們必須想個萬全的法子。”

目前,擺在衆人跟前的難題有三:

一是缺醫少藥,當初太子派陳詹事送來的草藥,已經被用完,現下需立即送信給太清宮的明空和朝廷,盡快送來草藥。

二是,徐典将軍已經帶着五百虎贲軍回京師複命,而缺少了武力作為底氣,普通民衆是否還願意聽從女醫們的話,還是兩說。

三是,沒了陳詹事壓制,山彩作為縣令,也不會願意再次交出權柄。不過儀卿與她私交不錯,倒是可以去求求情。

太清宮女醫各忙各的,只有虞琇攔住要去縣衙求山彩幫忙的儀卿。

“儀卿,你不能去。”

“為何?”

他早就知道山彩不會善罷甘休,必定還留有後手。根據皇城司密報,山彩手中還有一小批喚娘蠱,只是藏于隐秘處,尋常人無法找到。

必須想一個理由,阻攔儀卿。

他張張嘴,還是沒能說出自己的真實身份,皇城司首座,從四品輕車都尉,虞氏二公子,這幾個令旁人豔羨的身份,如一道鴻溝,隔開兩人。

虞琇确信,一旦儀卿知道自己其中一個真實身份,他就再也不能留在她身邊。

“她,她身上尚有疑處,那個黑衣人的血跡消失在縣衙,咱們還沒查清楚。”

“可是,”儀卿擡眸,眼中只有對瘟疫的焦急擔憂,“咱們并無證據,不是嗎?況且她是縣令,我們無論要做什麽,争得她的合作才能方便些。”

虞琇陷入僵局,又不好對儀卿直言山彩的南疆遺民身份,又怕在縣衙附近争執引起山彩警覺,一時情急,竟然将她打橫抱起。

暮夏溫熱的軟風混着清雅的蘭香俯下來,儀卿只感覺踉跄幾步,還未擡頭,整個人突然懸空。

幾縷青絲蹭過她發燙的臉頰,堅實的肌肉隔着輕薄的花羅布料,傳來灼人的溫度,她聽見“喬秀”劇烈的心跳穿過胸膛,緊緊貼在耳邊回響。

好奇怪。

為什麽喬姐姐的懷裏這麽堅硬,不似師姐們柔軟馨香。

指尖不自覺攥緊衣角,突然的懸空讓她忍不住挪動身體,卻被虞琇穩穩地托住膝彎。

暮色的陽光勾勒出下颌角銳利的弧度,些微水汽凝結在他細細密密的睫毛上,融成細小的水珠。馥郁的幽蘭香湧進鼻腔時,她才驚覺自己正在盯着虞琇冷白皮膚上的嫣紅淚痣,像一滴将凝未凝的血。

來到一處僻靜地方,虞琇剛要放下儀卿解釋,忽而在轉角處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李老丈?”

鶴發雞皮的老人手推獨輪車,車上堆着三五個麻布口袋,年輕的婦人攙扶着一個滿臉病容的男子倚在扶手上。

李翁難得在陌生的襄川城看見熟悉的兩人,愁容頓時消散,疾步上前,握住兩人的手笑道:

“許久未見兩位姑娘,近來可好?”

“我們都好,你們這是?”

儀卿指指老人身後的獨輪車和李大郎夫婦。

“唉。”

李翁幹燥的皮膚像暮色下開裂的旱溝,用骨節粗大的手拂去眼角摻雜泥沙的渾水,灰布褂子松松垮垮,吊在佝偻的脊梁上。

“自上個月起,我們村陸續有幾個進城賣菜的農夫染了瘟疫,裏正害怕,便不許村裏人出村。

可我家大郎的藥吃完了,實在病得厲害,聽說襄川城有太清宮的名醫義診,才想着來城裏賣了存糧,換錢看病。”

李老丈觑見虞琇和儀卿神色有異,忍不住問道:“可是城中出了事?聽說太清宮的名醫們今日就要走,我們到底還是來晚一步。”

虞琇肅容而立,凜然問道:“城中确實有幾個病人頗為可疑,老丈,你從城外來,可曾聽說過城外有何異動?城外農事如何?那個慈明法師現在何處?”

農乃天下之本,農事依賴時節,是最不可耽誤的頭等政務。

後背濕了又幹、幹了又濕,粗布褂子已經積了一層泛白的鹽霜,老人擦擦汗,長嘆一聲:

“莫提了,自從慈明法師的符水治好瘟疫,又說跟随他能夠富貴萬年,全鎮子裏的人都中了邪似的,扔下鋤頭跟随他講經,如今鄉下不少田地裏的蒿草都比我的腰高。

今年我家這季稻谷看勢頭還好,不過其他人家的就難說了。聽說慈明法師也進城開壇,現在或許也在襄川城中吧。”

虞琇眉頭緊蹙,田地荒蕪,教化廢弛,任由邪魔歪道掌控鄉野,真不知山彩這一縣父母官有何作為。

儀卿和李大嫂将李大郎扶在獨輪手推車上坐下,安慰老人:“當下局勢未穩,太清宮女醫會留在襄川,繼續為百姓看病。自從我們離開李家村,就去了太清宮學醫,你們且随我來。”

三人俱是一喜,本以為此次進城不巧,遇不見好郎中,誰料曾經認識過的小女醫拜入太清宮,還要為他們引薦。

拉車的老牛被李老丈拴在高升店畜棚裏吃草,本想與長媳合力推車,沒想到虞琇獨力接過手推車車,輕輕松松将李大郎和三五袋稻谷推着往前走。

兩人一時都顧不上為兒子和丈夫的病情擔憂,眼睛睜大,微微張着嘴,呆楞了好一會兒,才跟上虞琇的腳步。

儀卿緊了緊肩上的藤編藥箱,跟在虞琇身後轉過青石巷角,一縷詭異的香氣忽然纏上鼻尖,她頓住腳步,不可置信地擡頭看向高大的青磚牆。

幾人見儀卿停下,紛紛回頭,她卻把食指放在唇上示意噤聲,揮手讓幾人快速離開,轉入柴草後隐藏起來。

虞琇不解:“這是何意?”

“我忽然聞到一股奇怪的香氣,像是當時咱們從班頭張獻家搜出的符咒香氣。”

兩人和李家人藏于柴草後,謹慎盯住高牆,忽然朱門開了小小的一道縫,兩個面有刺青的皂衣男子擡着樟木箱,等待兩位看起來是首領的人物交接。

崔帕的橘皮臉隐于黑暗,拍拍身披法衣的男人:“這箱符咒是蘭楚大人辛苦制成,阿明,你要小心使用,咱們複國就在這幾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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