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生死間
生死間
“太陽之為病,脈浮,頭項強痛而惡寒。”
“女子七歲腎氣盛,齒更發長。二七而天癸至,任脈通,太沖脈盛,月事以時下,故有子。三七腎氣平均,故真牙生而長極,四七筋骨堅……”
城隍廟東廂房,二十名男女幼童跪坐于地,松木書案還帶有新鮮的松脂氣息,拐角處粗糙的木刺一看就是匆匆趕制而成。
這些學童,全是趙泰醫官免費招收的學徒。
原本,多數醫家與木工瓦工想法相似,多秉承“教會徒弟餓死師傅”的觀念,輕易不招學生。一個學徒從入門開始,三年內先認本草背方歌,給師父免費幹上五六年雜活之後,方可在師父診脈時跟随抄方,歷經十年辛苦,才能診脈開藥。
趙醫官原本也做此想,認為學藝,然而一場瘟疫之後,他深感郎中稀少,百姓求醫之艱難,在此開辦義學,免費教授各類醫書,一人忙不過來時,太清宮的女醫也常來幫忙。
“嘶——”
羅儀卿正俯身給孩子糾正疏漏,倉促之間被桌角的木刺紮傷,身形一個踉跄,誰知剎那間,三寸寒光堪堪貼着耳邊擦過。
“啊啊啊!!!”
東廂房內炸開了鍋,幼童們小鹌鹑似的抱住頭,趴在地上尖聲喊叫。
“快走!”
儀卿立刻從匕首的角度中明白,刺客正是沖她而來,讓趙醫官帶學童們先走,自己躲在神像後面。
“當——!”
刀光似銀蛇吐信,削斷飄在風中的幾束發絲,卻被一把漆黑長劍攔住去路,頹然落在地上。
通體黑色的湛盧巨劍在虞琇手裏輕如絲綢,劍柄在腕間一轉,腳尖踩着書桌淩空而起,與房梁上的刺客纏鬥起來。
虞琇本想約儀卿同去賞花,門口聽見幼童驚呼,心知出事,忙趕來救援。他憑借兵刃之利,打得那人連連後退,輕松撥開斜刺裏的飛镖,挑開對方的面罩。
“山彩?!你為何要殺我?”
山彩眉間滾出殷紅血珠,恰似神女下凡,妖異與聖潔雜糅,絕美容顏讓儀卿呼吸一滞。
虞琇瞥見儀卿又被山彩的容顏所迷,竟然忘了躲藏,又氣又急,喊道:“快躲起來!就算她再好看,你也得有命消受才行,難道真要做花下鬼嗎?”
儀卿趕忙躲在神案之後,躲過山彩的飛镖,直至外面的打鬥聲稍停,才敢探出頭來張望。
湛盧劍抵在山彩雪白細膩的脖頸,虞琇怒氣飙升,正要斬殺山彩,忽聽得裂帛聲響,她撕開衣襟,露出貼身藏着的淬毒袖箭。
袖箭向儀卿飛去,她來不及躲閃,眼睜睜看着箭簇飛來。忽而天旋地轉,被虞琇撲到在地,身上傳來一聲悶哼。
等儀卿從地上爬起來,哪裏還有山彩的蹤跡?
袖箭正中虞琇心口,傷口裏不斷溢出鮮血,徐典匆匆趕來,他不顧重傷囑咐說:“山彩臨走前搶走了我的香囊,裏面有松香粉,你帶軍中的霜花犬去追,速去。”
徐典匆匆帶人離去,羅儀卿還沒從眼前的變故中反應過來,虞琇傷口處的鮮血随心髒跳動而搏出。
“別看。”虞琇捂住儀卿的眼睛,掌心滾燙得吓人。方才那支毒箭直直沖着儀卿的胸口飛去時,他仿佛聽見自己血脈碎裂的聲音。
血腥氣随着呼吸湧上喉頭,他不想吓到她,借着轉身的間隙咽下那口血,卻仍有幾滴濺在儀卿月白色的裙子上,像雪地裏綻開的凄豔紅梅。
天邊逐漸凝結朵朵黑雲,空氣中的潮濕令儀卿有些呼吸困難,供桌上三指厚的積灰顏色變深。
灰敗的臉色,沉重的呼吸,懷中身軀随着失血漸漸失溫,俨然已是彌留之際。
她沒有想到,兩人之間的離別竟然就在頃刻之間。
儀卿顫抖着閉眼喚出系統,這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系統,系統你救救他!能不能把他傳送到現代做急診手術?你能把我送到古代,一定也能把他送回去救活是不是?!”
【可以,但是需要用你這一世和下一世的自由來換,你需要一直為我打工,直到足夠換回他的生命。】
綿長的秋雨打在她的臉上,鹹澀酸苦。
“好。”
儀卿與系統的對話沒有避開虞琇,懷中的青年慢慢睜開眼,嘴角泛起一抹微笑,冰涼的手撫上儀卿潮濕的鬓發。
“我早就知道,咳咳——你不是原先的羅三娘,能夠得到你的承諾,此生足矣。”
他不能讓儀卿被系統的條約束縛,她愛自由,也應當得到自由。
“呃啊!”
虞琇握住心口袖箭,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向心口捅去,箭頭貫穿整個胸腔。
生命流逝的速度超出他的預料,這樣才好,儀卿才不會被系統拿捏,才能自由自在地生活……
最後一絲微弱的脈搏消失,驚雷劈開濃雲。
滴——
【宿主申請成功。】
虞琇的身體變成半透明,幾分鐘之內,一臺完美的開胸手術在現代手術室完成,他雖然目前還是殘血昏迷狀态,但起伏的胸膛、溫熱的四肢都表明:虞琇活了!
眼淚順着雨水流下,初秋的雨把青石板上的血珠砸成細碎的紅蓮,綿延不絕。
……
雖然在系統的幫助之下,虞琇從必死的結局逃脫,但他受傷極重,三天來一直處于高熱昏迷狀态,直到今日才清醒片刻。
“嘶——好冰啊!”
羅儀卿從大戶家中借來冰塊冰敷,虞琇的肌膚白裏透紅,透明的冰塊接觸滾燙的皮膚,融化出清冷澄澈的水液。
間或有幾塊冰滑進衣衫之內,激得虞琇發抖,迷糊着呢喃:“擦一擦,裏面,衣服裏面濕了。”
“儀卿,我好疼。”
高熱讓他頭腦發昏,熱意在皮膚之下彌漫,他忽然變得很脆弱,想讓儀卿抱抱他,但是她并不愛男人,反而會讨厭他的親近。虞琇用最後一絲理智,推開羅儀卿,身體埋在錦被裏,直吐熱氣。
“離我,遠點。”
……
新潞谷。
霜花犬是軍中猛獸,極擅嗅聞追蹤,十幾只犬跟随虞琇的香囊氣味追蹤到新潞谷,時不時發出吠叫。
“官兵追得越來越近,怎麽辦?”
上次山彩雖然未能殺了儀卿,但陰差陽錯殺了虞琇,還帶回他的貼身香囊為證,然而沒想到,僅僅幾日,官兵逼近這座隐秘無人的山谷。
他們躲在懸崖上的暗洞裏,每一聲犬吠都刺激着敏感的神經。
山彩仰天長嘆:“我們敗了,事已至此,還空談什麽複國。大家各奔前程,隐居下來成親生子,能夠為南疆留下些微血脈,就算不負祖宗了。”
烏森等人還欲再勸,山彩早就拿出一個包袱,包袱裏滿是拳頭大的金錠:“拿上傍身錢走吧,去過平凡人的生活,大巫泉下有知,不會怪你們的。”
“噠——噠——”岩壁冷凝的水珠滴滴落下,山洞裏的人沉默良久。
“我,我在襄川娶了妻,生了子,孩子們還小,不能沒有爹,蘭楚大人我——”
山彩揮揮手:“去吧,路上小心些。”
有第一個人離開,就有第二個,第三個,陸陸續續,山洞裏只剩下山彩、崔帕、烏森三人。
烏森蹲在地上,臉上的黑虎刺青難過得扭曲:“蘭楚大人,崔帕長老,咱們怎麽會落到這步田地?”
山彩拍拍他寬厚的肩膀以示安慰:“你若是想走,我有辦法把臉上的刺青去掉。”
烏森眼睛通紅,咬住胳膊:“我不走,當初大巫從咱們兩人中選你做祭司,說好讓我一輩子護着你的,咱們找個沒人煙的地方過日子去吧。”
“好吧。”山彩轉向崔帕:“長老,你呢?”
崔帕眼睛骨碌碌一轉,耷拉的眼皮遮蓋住眼中精光,垂頭喪氣道:“我老頭子還有幾年活頭?少不得賴上你們了。”
她知道崔帕一直對自己不滿,但顧念他是同族長老,且眼下僅剩三人相依為命,也就不再計較,三人兜兜轉轉來到一顆古柏下,古柏之後有一塊巨石岩壁。
巨石底部,有個最不起眼的凹陷,山彩用腳踩住凹陷,大力一踏——
岩壁轟然裂開一條小縫,烏森斬斷枯枝藤蔓,三人進入狹縫。
縫隙之中豁然開朗,眼前的石洞裏金碧輝煌,流光溢彩,金塊銀錠堆滿木箱,什麽環佩璠瑜,青蚨鵝眼,乃至于紅靺鞨,青琅軒,貓兒眼,象牙雕,世間種種珍寶荟萃于此。
烏森瞪大了眼珠,崔帕更是目眩神迷,眼前昏昏沉沉,嘴唇不住發顫,舌頭木在口中說不出話。他萬萬沒想到,南疆雖亡,還能剩下這許多遺産,心中不住地慶幸沒跟山彩散夥。
“想拿多少拿多少吧,大巫遺留下的東西都在這裏了。”
“大巫留下的東西何止這些金銀俗物?”崔帕陰森森的語調宛如毒蛇,“《天蠶全錄》在什麽地方?”
山彩轉身,卻見烏森已被崔帕無聲無息地放倒在地,崔帕手中的弩箭直指她的胸口。
她右臂微動,崔帕毫不猶豫扣動弩機,右臂綻出血花。
“別掙紮了,你的飛镖不會快過我的弩箭,快說,《天蠶全錄》藏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