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章
第 29 章
“行不得也,哥哥——” 灰鹧鸪仍舊叫得響亮,身後草叢傳來忐忑不安、斷斷續續的腳步聲。
虞琇不語,只是坐到她身邊,想将儀卿身上沾到的蒼耳子一粒粒摘下。
儀卿正沉浸式想象古代女子痛苦壓抑的後宅生活,乍然看見他,跳起來挪到離虞琇一臂之外。
“你要抓我回去成親?”
一刻鐘前,他們還親密無間,此刻看着她充滿戒備的眼神、疏離冷漠的姿态,虞琇心中傳來悶悶的鈍痛。
儀卿她喜歡女子,他以為自己塗脂抹粉、梳髻簪釵,就可以僞裝成女子與她長相厮守,誰知今日事情突然敗露,他一須眉濁物,怎還有資格留在儀卿身邊。
伸出去的手頹然落下,不知該如何辯解,羅儀卿就迫不及待地搶白道:“我絕不會與你成親!”
“雖然你與羅三娘有婚約,但我已逃出家門,拜入涵虛子門下,絕不可能回去與你成親。”
“我知道。”
幾多苦澀在心間,虞琇自然知道儀卿不是原來的羅三娘,更不會心悅男子,不可能再履行婚約。
“這是你家的玉佩,還你。”
文采輝煌的龍鳳佩物歸原主,儀卿想到曾說過把這東西送給虞琇,尴尬道:“原本就是你的東西,我還想要送給你換錢,說起來還有些不好意思,不過你也沒對我說實話嘛,我偷了你家的寶貝,你騙了我,咱們就扯平了。”
虞琇并不想要,祈求她留下:“你留着,做個紀念不好嗎?”
“不要了吧。”她無所謂地聳聳肩,“原想留着換錢的,現在瘟疫已經遏制住,糧食也有人送,想來也沒什麽需要花錢的地方。”系統已經判定她任務成功,關于醫德的考驗也已經通過,只需等待襄川圍城的危機解除,就可以返回現代。
“對不住,我騙了你。”
她微笑着說:“沒關系嘛,你有你的立場,我也有瞞着你的事情,這件事就算了。”
儀卿排除了被關在宅院裏的可能,心情平複,才覺得對虞琇發脾氣有多不合理——過不了多久她就可以回到現代,沒必要在這時候讓好朋友難過,何況他們只是朋友,這莫名其妙的占有欲确實奇怪。
她的坦然無謂不似作僞,反而刺痛了虞琇,他寧可儀卿傷心難過,至少這說明她還在乎他們的情誼。
“你要走嗎?”
虞琇在心裏默問——你要返回異世嗎?
“遲早是要走的,你不必太過傷懷,等此間事了,你回京城,我回鹿鳴山。”
他小心翼翼地看向儀卿,試圖從她的臉上看出一絲波瀾。
然而她白皙的臉上古井無波,似乎這件事從此再也與她無關。想到儀卿來自異世的古怪身份,怕是不久後會魂歸天外,再也不得相見,向來高傲倔強的風流公子,忽然蹲在地上,雙肩顫抖。
男子清越的聲音從衣袖中悶悶地傳來,帶有一絲渴求:“我只想問你一句,若我一直保持女子身份,你可會對我有一絲心悅?并非金蘭之義,而是,鳳侶鴛俦那種……”
聲音越來越小,漸漸無聲,儀卿瞪大了雙眼——
我把你當好姐妹,你居然喜歡我?
虞琇擡頭見她一臉驚訝,血色褪去,聲音已經毫無底氣:“真的,沒有一絲喜歡嗎?”
儀卿心裏重重地跳了一下,臉上露出複雜的神情:若說不喜歡,那麽為何還在他靠近時渾身發暖?為何會在素不相識之際救下身份不明的“她”,還一路帶她遠行拜師?
她好像是站在一片迷霧的邊緣,只差一點就可以窺得清晰的內心。
白大衣口袋裏冰冷沉重的聽診器提醒了她:還有幾天就能回現代,不能在此刻攪擾一池春水,平白讓兩人都心緒不寧。
不,她只是喜歡他的容貌罷了,誰能不喜歡一樹盛放的海棠花呢?她只是喜歡他的桃花眼,他的嫣紅淚痣,他花瓣似的柔軟嘴唇,他的纖細腰肢,他雙頰泛紅的輕笑……僅此而已。
虞琇見她不答,很慢很慢地扯起一個苦笑。
其人漸漸走遠,沿着河畔,讓滔滔向東流的河水洗去心傷。
等等——
羅儀卿突然反應過來,虞琇話中,似乎把自己誤解為了,有磨鏡之好?
她尴尬地撓撓頭,想要追上解釋又覺得沒必要,也讪讪離去。
襄川的圍城僵持了十日,兩人之間也就這麽尴尬了十日,直至徐典率大軍突至,拿下襄川城外的雲州參将紀朔,兩人才知道,這十日內早已風雲變幻。
淳王和韓貴妃的耐心,随着虞琇被困襄川逐漸消失,他瞞着皇帝,派西郊大營的主将李彪派去剿匪,用高官厚祿收買京師守将田濟恩,悍然發動宮變,逼皇帝禪位。
太子李琮提前得知消息,率領家眷心腹逃出京城,趕往西郊大營集結士兵,并派人速速調回李彪。
西郊大營的八萬兵馬,經過一段時間的騷亂營嘯,被太子以鐵血手段壓服下去。太子和李彪各率三萬多兵馬,殺了京城一個回馬槍,将京城團團圍住,打出“勤王”的名號。
淳王和韓貴妃自恃挾天子以令諸侯,京城又城高牆厚,并不怕大軍圍城,還矯诏令邊軍也率軍勤王。誰知京城守将田濟恩表面被收買,實則是皇帝的人,他竟趁淳王不備,夜裏把支持淳王的大臣一網打盡,大開城門,将淳王坦縛進宮請罪。
虞琇聽了,卻并不意外。
原來,這一切反常,都是皇帝和太子的一場雙簧,他察覺到韓貴妃和淳王的野望,便将計就計,把淳王及其追随者一網打盡。上次虞琇回京,皇帝早已将計劃細細說與他知道。
只是他沒想到,淳王居然會敗得這麽快,不到十日,朝野上下的淳王勢力已被清洗一空。
襄川城街面上,紅的藍的各色幌兒重新挂上,招徕南北行走的客商。
城西的山上,幾縷山風穿過林隙,深淺不一的綠融成墨色,遒勁枝節間纏繞着藤蔓珠簾,老藤和青蘿織就一張密密麻麻的網,覆滿岩壁,千絲萬縷須根垂落如雨,随山風起落。
濕熱使苔藓瘋長,山蕨從腐木裂隙中探出,高低參差的巨樹遮住陽光。
崔帕手拿野雞在篝火裏翻烤,時不時惡狠狠撕咬下一口幹柴的雞肉。
“淳王敗了,連累咱們在這山溝裏挨餓受凍,連飯都快吃不上了,還談什麽恢複往日榮光?”
山彩反唇相譏:“崔帕長老若有才能,就該帶咱們複國,在這裏說風涼話,小心塞了牙。”
淳王兵敗當日,幾人用蠱毒拖住前來王府捉拿的官兵,才得已逃出京城,想着襄川城正在鬧瘟疫,官兵定然畏懼瘟疫不敢追來,一行人前往襄川城郊的新潞谷。
俗話說狡兔三窟,山彩經略襄川多年,早就在新潞谷留好後手——金銀珠寶還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其中藏有一本《天蠶全錄》,記載南疆大大小小各類蠱毒的制法,是大巫傳給山彩最重要的遺物。
崔帕對山彩極為不滿,早就生了取而代之的心思,但不知此書被山彩藏在何處,只得暗中跟随,悄悄搜尋。
派到山下的人,帶來一個驚人消息:襄川城的瘟疫并沒有蔓延,而是在女醫羅儀卿的神藥治療下痊愈了。
“聽人說那藥簡直是仙丹,只需一點點,大口大口吐血的、眼看人就要不行的病人都能治活,人們都說太清宮的女醫是神仙下凡,救苦救難來了。”
“咱們給龔主簿家人下的嗜血蠱呢?你這次去,有沒有全弄死這群人?”
“估計也被那姓羅的女醫解了,卑職放了母蟲,子蟲卻毫無反應。聽說那女醫給了他們家一個小紙包,龔主簿一家吃下去後,還放鞭炮慶祝。”
“羅儀卿?”崔帕氣得踢滅篝火,不顧鞋上的黑煙,指着山彩的鼻子大罵:“我早就說過,這人醫術高明還跟我們對着幹,遲早是個禍害,要你殺了她或是給她下蠱,你偏不肯,現下怎麽樣?事情就壞在她身上!”
山彩本想辯解,奈何就連烏森此時也支持崔帕,認為羅儀卿阻礙了他們的複國大計。
她一攤手,眉眼輕挑,容光照人:“事情已然如此,你又待如何?”
“殺了她,你親手去殺,提頭來見!”
崔帕将一把精鋼匕首遞給山彩,向衆人解釋說:“大巫的嗜血蠱無人可解,偏偏羅儀卿有本事解蠱,世間有此一人會克制蠱毒之法,咱們的蠱毒還有什麽用?不如殺了她,一了百了。”
“讓烏森派個人去即可,為何非要我去?”山彩長眉蹙起,鳳眼低垂,并不願意接過匕首。
崔帕冷笑:“誰不知道虞琇守在她身邊?他的武功唯有你能匹敵,別人去不過是送死。且唯有你去,才能夠讓我們信服你的複國之志。”
因她與羅儀卿的私交甚密,導致中了虞琇的計策,一行人從襄川城逃到京城,又從京城逃到這荒山野嶺,不要說複國,就連基本的衣食也缺,大家都頗有怨言。
山彩望向殘餘的南疆遺民,多年跟随她的青年們被崔帕長老的一番話說動,臉上浮現出既迷茫又懷疑的神情。
眼見自己的威信動搖,好不容易從京城逃出來的隊伍,或許會再次分崩離析,她咬咬牙,接過匕首。
“好吧,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