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回:貪黑錢橫死煙花巷,尋官牙如意……
第24章 第二十四回:貪黑錢橫死煙花巷,尋官牙如意……
第二十四回:貪黑錢橫死煙花巷, 尋官牙如意來暖房
東府侯夫人周氏的陪房周富貴喝得酩酊大醉,從山東菜館出來了。
他原本是東府采買的管事,因采買的黑心棉被來壽家的捅出來, 東府侯爺看在周夫人的臉面上,沒有懲罰他,只是把他的差事奪了去, 交給夫人定奪。
周夫人從香山避瘟回府之後, 周富貴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說他被手下買辦蒙蔽了,以他的財力和見識,即使貪墨,也不會看上幾床棉被啊。
到底是自己的陪房, 周富貴的老娘還是周夫人的奶娘, 所以,周富貴是周夫人的奶哥哥。
奶娘在一旁哭求,畢竟奶過她一場, 有養恩在,周夫人就放了周富貴一馬, 只是出了這樣的醜事, 東西兩府失去過孩子的三等家奴恨不得活撕了周富貴。
所以, 身為當家主母的周夫人也不好讓周富貴在府裏繼續當差,就把要他在府外另覓房舍居住,平時就管一管周夫人的嫁妝鋪子。
既然是嫁妝嘛, 周夫人的私産, 東府侯爺也無權過問的。
周夫人畢竟出身慶雲侯府,周太皇太後的娘家,在侯府的鼎盛時期嫁到東府, 陪嫁之豐厚,說是十裏紅妝也不為過,單是鋪面就有二十多間,全是好地段的旺鋪,被商家争相租賃,每年收的租金和周夫人嫁妝田的田租都差不多,是周夫人私房錢的主要來源之一。
比如西四牌樓的山東菜館,就是周夫人的本錢。
到了年底了嘛,收賬的最忙,周富貴去山東菜館收下一年的房租。
山東菜館老板擺出大席面,請了周富貴喝酒,兩個清客相公勸酒,并兩個官妓彈唱助興。
東府侯夫人的陪嫁鋪子,有這層關系在,就沒有人敢在山東菜館鬧事。租了房子,還白得了一靠山,山東菜館得好好伺候周富貴。
酒足飯飽,周富貴帶着十張一百兩銀子的三通錢莊的銀票——這是明年的一千兩租金、十兩銀子的紅封——這是山東菜館老板給的“小意思”,腳步趔趄的站在門口,菜館的店小二連忙去雇轎子送客。
“我不坐轎子。”周富貴擺擺手,“我喝多了,轎子坐的頭暈,再晃幾下還會吐,我自己走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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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富貴晃晃悠悠,走街串巷,來到一個宅院,這裏外面和普通民居差不多,但裏頭別有洞天,周富貴敲了敲門,一個頭戴綠頭巾的少年開了門,叫周富貴“姐夫”。
“姐夫,我姐姐最近正想你呢。”綠頭巾少年說道。
這裏是本司三院的行院人家,世代都是官妓,學習吹打彈唱,随時預備在各種官府宴會或者儀式上表演助興,但給官府的表演是沒有收入的,他們要生存,就得接一些“私活”,比如周富貴這樣的客人。
這裏的男人都頭戴綠頭巾,顏色很像烏龜,所以老的叫老烏龜,小的叫小烏龜。
這裏女人的客人,一般稱呼“姐夫”,皮肉買賣畢竟不好聽,所以蒙上一層親情的遮羞布,露水夫妻也是夫妻嘛。
小烏龜把周富貴客客氣氣的請到一間屋子裏坐下,說道:“我姐姐在陪一個山西客人,山西客人豪闊,砸了五十兩銀子,非要我姐姐陪着吃酒賞雪,這會子還沒回來。”
周富貴并不意外,他從房屋租金了抽了一張一百兩的銀票,給了小烏龜,說道:“快過年了,給咱們家裏置辦一些年貨,給你姐姐添一些衣服簪環,去跟你姐姐說,早些回來,我等着她。”
小烏龜接了銀票,說道:“看姐夫身上有些酒了,我就不上酒——要頂老給姐夫來碗醒酒湯如何?”
頂老,就是在行院人家裏頭負責端茶倒水的小丫鬟。
頂,就是鼎,行院人家的女子,以取悅男人為生。男人在這裏傾瀉情緒和欲望,猶如男人的鼎爐,這些小丫鬟遲早會走“姐姐”們的老路,所以叫做頂老。
周富貴依然擺手,“醒酒湯酸溜溜的,就像山西客人一樣一股醋味,我不喜歡,我睡一覺就好。”
周富貴不用喝醋,因為他已經“醋”了。
小烏龜半蹲下來,伺候周富貴寬衣脫靴,上了床,蓋上繡被,周富貴就睡了。
周富貴醒來的時候,天都黑了,發現自己還在溫柔鄉裏,就是“姐姐”還沒來。
周富貴不禁有些怒氣,給了一百兩銀子,還争不過那一身醋味的老西兒?
周富貴撩開床帳,叫道:“頂老快過來伺候更衣!”
但嬌俏的頂老一個都沒來,倒是屋裏有人拿出火折子,點燃了桌上的蠟燭。
燭光下,那人的臉無比清晰。
周富貴吓得連鞋子都沒穿,光着腳跑到桌邊跪下,“您……您怎麽來這裏?”
那人說道:“錢記古董鋪的事情,已經有人捅到侯爺那裏了。”
周富貴渾身哆嗦,“我要這個短命鬼簽拆遷契約,賠償都給足了,他非不簽,是您說槍打出頭鳥,需使出一些手段,拔出這個刺頭,吉慶街其他觀望的鋪面居民才會心生懼怕,來跟張家簽契約,我才做了這個死局啊。”
“還有錢記古董鋪的鎮店之寶,那副米芾的真跡——這也是您說順手的事,侯爺惦記這幅畫很久了,若送了去,我在侯爺面前就可以留名,就連周夫人臉上也光輝啊。”
那人說道:“官中錢庫裏,和錢記古董鋪簽的是一千兩的合同,錢家孤女簽字畫押的那張合同是一百兩,你搞大小合同,從侯府錢庫裏領了一千兩,你就貪了九百兩!你也太黑心了吧!比你采買的那些黑心棉還黑!”
周富貴雙手一攤,“九百兩不都是我的,給扮演落魄公子的、庫房裏保管米芾真跡的、官府查封、打板子的差役上下打點的、甚至東府錢庫,那一關不要花錢去砸?我到手沒幾個錢,況且,這麽幹的不止我一個,東西兩府十幾萬銀子的拆遷銀,誰看了不迷糊?誰都比我貪的多啊!”
周富貴抱着那人的大腿,“我就是太倒黴了,先是被來壽家的那個臭老娘們死死咬住不放,現在又不知誰把錢記古董鋪拆遷的事情捅到侯爺那裏,求求您救救我!”
“做事情做的不幹淨,那個錢家孤女都去頤園‘告禦狀’去了!誰能給你擦這個屁股!”那人一腳将周富貴踢開,指着桌子上的一尺白绫說道:“你做事不幹淨,只得死個幹淨,才能保住大家夥。”
周富貴還要再求,兩個黑影從角落裏沖過來,架住了他,那人已經把白绫扔到房梁上,打了個結。
周富貴的腦袋被套在白绫裏,雙手雙腳在空中胡亂劃着,就像一只張牙舞爪的螃蟹。
不一會,周富貴不動了,屎尿齊出。
那人把一封認罪書放在桌上,吹滅蠟燭,消失在黑暗裏。
東府,子夜。
東府正院的燈亮起來了,侯府當家主母周夫人起了床,她把周富貴的《認罪書》看了兩遍,嘆道:“這個奶哥哥就是不争氣啊,明知我在這府裏的日子一日比一日艱難,他還不停的給我招禍。”
周奶娘哭天抹淚的,“是我這個不争氣的兒子一再辜負夫人的信任,做了這等滅門的惡事,還貪墨了官中的拆遷賠償,就連死,也不知道找個清淨的地方去死,我好給他收屍,如今他死在煙花巷,又是一樁醜事,還玷辱了夫人的名聲,我恨不得沒生過這麽個敗家子!”
周夫人揉了揉太陽穴,“奶娘,現在後悔教子無方也晚了,得把事情趕緊平下來,否則,我的名聲,侯府的名聲,都不好聽。”
周奶娘擦幹眼淚,“好,我這就去求侯爺,都是我老婆子的錯。”
周夫人搖搖頭,“這種醜事就不要讓侯爺出面了——這要我如何在張家擡起頭來?少不得要我的娘家去平事。”
周夫人提筆寫了一封信,“立刻去慶雲侯府,要我哥哥料理奶哥哥的事情。”
十二年前,和西府争地的老慶雲侯周壽前幾年已經死了,現在的慶雲侯是周夫人的哥哥周瑛。
又道:“山東菜館還剩下九百兩的租金,都一并交給我哥哥,這事需要錢去打點,總不能讓我娘家出面平事還要掏錢。”
周奶娘拿着周夫人的信件,連夜趕往慶雲侯府,天亮時回到東府,對周夫人說道:“慶雲侯說九百兩不夠,起碼還得五百兩。”
“唉,我這個哥哥喲。”周夫人嘆了口氣,說道:“從我的私庫裏拿出五百兩,捎到娘家去。”
次日,東西兩府都傳周夫人的陪房周富貴喝酒後睡覺,腦袋從枕頭上滑下來,被自己的嘔吐物活活憋死的事情。
一個個說的有鼻子有眼的,好像他們就在周富貴枕頭旁邊似的。
死亡總是帶一些悲傷,但周富貴的死,東西兩府都彈冠相慶,恨不得放鞭炮,畢竟兩府裏得了水痘或死或毀容的孩子們多多少少和周富貴采買的黑心棉有關系。
禍害孩子,是罪無可恕的。
頤園東門,如意和吉祥也在讨論這事,如意說道:“前天東府的大丫鬟魏紫告訴我,說東府侯夫人已經知道是你爹在來壽家的面前狀告周富貴采買黑心棉的事情,說周富貴是個小人,小心小人在背後報複你爹,我就來提醒你,現在晚了,周富貴已經死了,就是白囑咐你。”
吉祥說道:“天打雷劈五馬分屍的黑心種子,被自己的嘔吐物憋死,真是死的太容易了,壞事做盡,最後還能得個全屍。”
如意說道:“周富貴死的容易,在陰曹地府裏也是要下油鍋裏炸一炸的,不過以後沒有小人算計你爹,也是一樁好事,都說只有千年做賊的,沒有千年防賊的,一直防着也不是個事——吉祥啊,要你去薛四姑那裏打聽蟬媽媽的父母的事情,怎麽樣了?”
吉祥說道:“甭提了,我找了薛四姑兩次,居然都撲了空,一直不在家。等我輪了休,再去找找。”
吉祥他們這些在頤園外頭該班的小厮,是五人一隊,五日一輪班,幹五天歇五天。
如意很驚訝:“薛四姑一直沒回家?”
吉祥說道:“反正她家裏人都是這麽跟我說的,我是打着西府的幌子登門,官牙吃這碗飯的,他們不敢騙我。”
如意沉吟片刻,說道:“一直沒回家啊……如此說來,我好像知道她在那裏。你先不用找她了,我親自去問。”
如意轉頭就走,吉祥扯住她的衣袖,“在那裏?”
“在——”如意的話戛然而止,她突然想起王嬷嬷的警告,“若聽到半點風聲,皮都不打破了你的!”
只要和帚兒有關的事情,都不能跟別人說,否則,是給自己也是給別人添麻煩。
如意把剩下來的話咽下去,說道:“我好像聽東府的人說,最近這個薛四姑在東府活動,我找東府的人打聽去。”
吉祥說道:“你還不如找我結拜兄弟趙鐵柱呢,他在東府消息靈通。”
如意推脫道:“二門裏的頭事情,他一個小厮知道什麽,我還是找魏紫姐姐去。”
如意要走,吉祥還是不肯放手,“你急什麽,話還沒說完呢,聽說前天晚上承恩閣附近走水,你沒事吧。”
頤園的水太深,稍有不慎,就萬劫不複,如意希望吉祥永遠不要靠近,就一把拍開他的手,“一日大兩日小的,拉拉扯扯的做什麽?我這不好好的嘛,別聽外頭瞎傳,我真有事,肯定第一個來找你呀。”
說完,如意就趕緊跑進了東門的垂花門,留下吉祥抓耳撓腮,恨不得追過去問清楚。
按照規矩,垂花門裏頭就是女人們的世界,連東門該班的小厮都不得無事擅入。
吉祥被攔在垂花門外面,心想自打出了娘胎,我們兩個就在一起,如意有心事,瞞不過我,可她不願意說,究竟是為什麽呢?
另一頭,如意徑直去了頤園大廚房的後排房舍,那裏有帚兒治病的蔬果暖棚,她一間一間的找,終于在一個柴房裏看見一個穿着體面的中年婦人啃着饅頭就鹹菜,噎的慌,她沒有水喝,就舔着窗臺上的積雪。
如意走到窗戶前,試探着說,“薛四姑。”
薛四姑狂喜,緊緊握住窗臺上的欄杆說道:“是我,王嬷嬷她老人家終于肯見我了,我真沒撒謊,帚兒是拿着戶貼找上門來自賣自身,模樣标志,家世清白,我才把她轉賣到侯府的,我這一倒手呀,真真只賺了十兩銀子,一點沒多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