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謝幕禮——3
謝幕禮——3
遲峴跟在他的身後,詢問道,“你們聊了什麽?”
“沒什麽,打了個賭。”
“哦。”遲峴按下電梯門口的按鈕,沒有說過多的話。
“你不問問我們賭約的內容嗎?”承最挑眉。
“叮。”電梯抵達,遲峴走進去時同時開口,
“你不會輸。”
說不震驚是假,承最有些不理解,這種對他莫名的自信究竟是哪裏來的。
“這麽相信我啊?”他笑着調侃。
遲峴按住電梯開門鍵,用幽藍的眼眸看着承最,沒有催他的意思,回複道,
“你下注一般都會有……至少有九成把握。”
承最失笑,“欸,那我可就好奇了,你是哪裏來的推測啊。”
“瞎猜的?”
“不能算吧。”
“畢竟冒險家們總喜歡帶着既得利益去設計風險,引導人走進他們布下的陷阱。”
承最笑笑,走進電梯內,“啊——這聽起來不像是在誇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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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峴剛想開口解釋,承最先他一步接話,“不過我喜歡這個類比。”
“但——要是我輸了呢。”承最站定,擡眸笑着看向遲峴,眼底裏流露出樸素自然的情感。
“我不假設這種不存在的情況。”
遲峴松開手,按下電梯門。
“哈哈哈——”承最擒住笑意,“我該怎麽說呢……遲峴,你真有趣。”
“謝謝。”
電梯在下行中,密閉的空間內,無人開口,只有下降中穿透進來的風聲。
“叮——”
電梯抵達。
遲峴踏出電梯門,承最在他背後冷聲開口,“可是遲峴啊,你很了解我嗎?”
遲峴回身,電梯門緩緩關上,承最表情冷漠,眼底閃過寒光。
電梯門不斷靠近,就差幾秒,就要完全合上了。
遲峴眼疾手快的按住牆上的按鈕,有些無奈地看着承最,
“不算了解。”
聲音不大,但是在兩人之間音量明顯有餘。
電梯門又緩緩打開,承最的臉慢慢顯現,他站立在四方地板的中心,還持續着剛剛的神情,知道遲峴從側邊探出半邊身體,覺得有些好笑地詢問道,
“你不打算出來嗎?”
承最捋了捋頭發,整理了一下衣領。
他的手從上往下摸,衣領,拉鏈鏈條……
該整理的都整理了,不該整理的也都整理了一遍,正準備把手放進口袋時,才發現自己的外套根本就沒有口袋。
什麽衣服啊,中看不中用,回去就給他扔了衣櫃裏。
承最擡頭正好發現,遲峴一直盯着他。
他臉色一沉,淺淺抿唇,裝作若無其事地從裏面走出來,哈哈笑了幾聲。
遲峴忍住嘴角笑意,“我可以裝作沒看到。”
心下一驚,承最有些尴尬尴尬了,假裝不在意地開口,
“這個時候你應該說,‘我什麽都沒看到’。”
“我不會撒謊。”
承最小幅度地白了一眼,“……撒謊。”明明就很會……
“噗呲——”遲峴還是沒忍住,笑出聲。
承最有一瞬間愣神,随即開口道,
“你看看,你這樣多笑笑不是挺好的。”
他瞬間收斂神色,好似剛剛什麽都沒發生過。
承最蹙眉,以一種探究的眼光看着遲峴,“你還裝上了?”
“咳咳……”他輕咳幾聲。
“沒有你裝。”
遲峴開玩笑回應着他,說完嘴角上揚地明顯。
承最輕輕給了他一拳,把他往旁邊推了一段距離,“你小子,沒大沒小的。”
“我們不是朋友嗎?”
“……”
承最啞口無言,在這等着呢……
他們慢慢向公寓外部走去,聲音漸遠。
“朋友是這樣的嗎?”
“不是嗎~”
承最明顯感覺到遲峴情緒高漲的狀态,心裏暗自腹诽他的幼稚。
“那這位朋友,此時此刻你應該沒叫車吧。”
“我現在就呼叫。”
承最壓下遲峴正打算呼叫飛梭的手,邪笑道,“今天天氣挺好的。”
遲峴擡頭看了眼烏雲密布的天空,這明顯是即将下大雨的前奏,随後将視線轉到這位睜眼說瞎話的人身上,“還行吧。”
“你要不擡頭看看。”又接着道。
“……”
承最拉着遲峴往停車場走,“我送你回去。”
“啊——那我得考慮考慮。”
“別考慮了,就這麽定了,正好我也該去你家借宿了。”
“你是不是太不把自己當外人了?”
“外人?什麽外人?我們不是朋友嗎?”
“那我可以申請自己開車回去嗎?”
“可以啊。”
“那老師把鑰匙給我吧,再見。“
承最遞出鑰匙的手往回收起來,“這樣可不行啊~”
語氣不容拒絕,玩笑道,“更何況你有駕駛證嗎?”
“自動駕駛模式是正常的吧。”
“遲峴,你開始得寸進尺了是吧。”
“沒有啊,承老師你錯怪我了。”
“裝什麽?”
“裝柔弱啊。”
“……”
承最一時無語,臉上表情多變,就像那種擰在一起的面團。
“你以前會這樣嗎?我說的是在別人面前?”
“你猜猜看呢?”
“不猜。”
“那就……”
他們的聲音越來越小,直至完全聽不清。
房屋內。
謝幕禮來回翻閱手上的覆着pu皮的本子,每翻一頁,他手指都會在上頭停留一段時間,這個封面還是他拿到這個東西時給它套上的。
指尖會滑動在每行字之間的縫隙,來回游走。
那天看完演出,他打開了很久之前收到的郵件。
那人似乎很早就預料到他會搬回來,将郵件寄到了這裏,那個立在路邊被人遺忘的郵筒裏,這是他們曾經待過的地方。
謝幕禮嘆息,将着兩本劇本拿出,堆疊在一起,認命般打開信封,裏面赫然有一封信件,白色的信紙。
“其實我上的根本不是什麽藝校……那不過是這個組織對外宣稱的一個正經名字罷了……”
他啊,在一個奴仆販賣所裏販賣着自己的身姿……
平常時間就被關在自己的屋子裏,只要有人來,需要他們了,他們就上場,一個一個,一排一排,任人挑選。
謝幕禮小心地為手臂上的疤痕上膏藥,雖然疤痕已經淡得差不多,但他依舊堅持每天上藥。
拿出藥膏,冰涼的貼在自己的肌膚上,下意識想躲,看到這個動作,謝幕禮不禁自嘲一番。
他将藥膏揉進自己的皮膚裏,一會兒輕,一會兒重。
謝幕禮合上藥膏,将視線放在這封被他打開,冷落了很久的信上。
【親愛的……】謝幕禮看着開頭被劃掉的名字,劃痕輕輕地将名字塗黑,但是透過縫隙,他也能看出,黑色筆墨下是“謝幕禮”三個字。
【算了,我應該沒有資格再以任何方式去念叨你的名字了。】
【我是來告別的。】
【對不起,雖然不知道你有沒有機會看到這封信,但是我還是想把它寄出去。】
【自那天以後,我們就真的再也沒見過面了,每次回憶起來,我都會以為我會後悔,但事實上,我對此竟然感到萬般慶幸】
【慶幸當時的我沒有遵從我內心的欲望,慶幸我當時選擇了放手。】
【抱歉啊……】
【可你真是太好了,我根本配不上。】
【我沒有資本,沒有才華,沒有能力,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勸服我說——我可以和你一起,直到永遠,直到未來……】
【可我的未來本就希望渺茫……】
【這也讓我更加堅定的認為,你的未來裏,決不能多一個我這樣的敗筆。】
【不能有我,絕對不能。】
【你是我靈感的缪斯,說來還挺不好意思的,我的第一部作品是受你的啓發才寫出來的。】
【它沒有發行,我本就不想讓大家看到我劇中的你,那只能是我的。】
【現如今我又寫了一部新作,但我卻沒有當初那種萬般自豪的感覺……】
【我時常坐在臺下,看着他們排練,一次又一次……我總覺得不對,總是覺得有偏差,但我卻找不到。】
【可是最近啊,當我再次坐在臺下,看着演員們在一些細節上糾纏時,讨論時,我似乎有了些想法……就好像……我有了些盼頭……哦,說到這,當時的我啊,也想起了你……我想着總要留點什麽,畢竟我太自私了,我太想太想讓你能記得我,哪怕是恨我的。】
【我的劇要發行了,我自留了一張票,我期望你能來看一看。】
【不知不覺地,我已經寫到這了,這亂七八糟的表達……看來我真是不配做一個編劇啊。】
【只不過我還有些思念不能在這裏細致的說明……】
【我很遺憾】又是被劃掉的字跡,他似乎覺得還是能看出什麽,又加了幾筆。
【 ……抱歉,就到這吧。】
【年】
…………
謝幕禮看了很久,一字一句品讀,一字一句都覺得可笑。
他清楚地記得,當時離開的時候他有多決絕,現在這種深情的模樣只會讓他讨厭。
當時年華和謝幕禮已經認識三年了,那個時候的他們還是那樣的青澀稚嫩,就連約出去一起吃飯,都要猶豫考慮很多天,才敢下定決心發出邀請。
那時年華總是紳士的将謝幕禮送回家,謝幕禮也總是很客氣的邀請他進屋裏做客。
謝幕禮的家是一個不大的練舞室。
年華初次做客被這樣簡單的擺設驚到,他以為謝幕禮會是那種養尊處優的小少爺,沒想到……
交流的多了,關系自然就熟絡了。
某天,謝幕禮一時興起想教年華跳雙人舞,因為他注意到,年華總是在他能看到的角落裏,偷偷模仿的跳舞的樣子,尤其是雙人舞。
他在臺上跳着,他在臺下模仿,就像一個腳步不穩的孩子在模仿八音盒上面跳舞轉圈的小人一樣……
那天,謝幕禮就這樣腦子一抽伸出手,做出邀請。
“你想要跳一段舞嗎?”
“可是我不會。”
“我教你。”
雖然跳舞的途中,年華總是不小心踩到謝幕禮的腳,有時候還會被自己的舞步絆倒,直直的摔在地上。
謝幕禮打趣他滑稽的模樣,他們跳的很盡興。
夜色正好,燈光虛幻。
他們以最原始的姿态相擁,安撫着身體最本能的欲望。
可是第二天,謝幕禮對年華表明心意,得到的确實一句抱歉……
一切都變了,在這裏一切都變了,謝幕禮忽然覺得一開始就是個錯誤,他們就不應該開始。
想到這,他依舊是生氣的。他欲言又止,張口想要說些什麽,但話到嘴邊他又說不出來,不說的話心裏又憋得難受,最後只能硬生生地罵出一句,“真讨厭!!!”
有了開頭,後面的話說出來也就輕松了些,
“誰要你的信啊!!!!”
“我就不該去看你的劇。”
“我就不該心疼你!!!”
“讨厭讨厭讨厭!!!!”
他把信揉成一團,往地上扔去,把手上的本子也都扔掉,踩上幾腳,謝幕禮甚至覺得不解氣,抄起背靠的抱枕,往牆上扔去,剛好砸中鏡子裏的自己。
“……”
他冷靜下來,自嘲地笑了幾聲,聲音嘶啞。
撿起扔掉的本子,撣了撣不存在的灰塵。
又撿起丢在遠處被揉皺的信團,扯開,攤開,放在本子上,用手壓了壓,手上力度逐漸加重,似乎想撫平這樣的皺痕。
謝幕禮放緩力度,看着手上的劇本,總共兩本。
一本名為《劇殺》,還有一本名為《謝幕禮》
天色暗了下去,他去雜物間找了根蠟燭。
燈光昏暗,點燃,蠟燭發出一抹亮光,火焰晃動,牆上的影子跟着小幅度晃動。
他拿起手上的信,用蠟燭的火點燃了信的一個小角,随後火勢慢慢大了起來,紙張燃燒的速度也逐漸加快。
謝幕禮看着火光愣了神,腦子裏閃過年華的不同表情的模樣……
“你怎麽又買花啊?你不是沒錢了嗎?”
“沒錢就賺錢,沒花了就買花。”
“……”
感受到手指傳來的灼燒感,條件反射的往後收回手,信紙帶着火飄在空中,最後一個小角燃燒殆盡,最終消失的只剩下餘燼,緩緩下墜。
謝幕禮拿起劇本,摸了摸上面手寫的“謝幕禮”三個字。
“就這樣把手稿寄給我了……”
“我是不會珍惜的。”
他拿出火盆,把這兩本劇本扔進去,端起蠟燭,亮光打在他的臉上,看不清他眼裏的情緒。
謝幕禮最後看了眼火盆,沒有猶豫地将手裏的蠟燭扔了進去。
火光四起,他們的故事落幕了。
“你恨他嗎?”承最的疑問在他心裏适時響起,當時的他回答不上,現在的他再次接受這樣的反問。
發自內心的反問。
“恨嗎?”
那麽多年過去了,該沖淡的也已經沖淡,該忘卻的也已經忘卻,該釋懷的也終将會釋懷的。
“恨嗎?說不上。”
“我還是很愛他的。”
年華的謝幕禮,落幕的倉促,沒有準備,沒有彩排,沒有預演;但他的謝幕禮卻盛大,受萬衆矚目。
年華選擇用死亡來銘記他這一生中唯一的謝幕禮。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吧,“年華啊,我真的恨不起你啊。”
“是我……配不上你。”
“如你所願,我的年華裏真的再也沒有‘年華’了。”
他自嘲,閉眼仰躺在沙發上,不再注視着火光。
燒完了,再也沒有痕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