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他本不是池中物
第6章 第 6 章 他本不是池中物
拿到玉镯時,謝氏隐隐約約覺得,時彥或許看中了林蓁,但時彥未提其他,謝氏亦未見過林蓁本人,當時她按下心中納悶。
今日初見林蓁,驚嘆是個難得美人,謝氏想過若時彥開口求娶,她絕對贊成,誰知林蓁那般作态。
此時時彥蹙眉,謝氏見狀不想刨根問底,她溫聲換了話題:“嫁給你爹二十來年,實在想不到還有今日這般風光”。
謝氏看着自己大兒子,不是王婆賣瓜,她見過的小輩中時彥生得最好,完美繼承她和丈夫優點。
身形高大挺拔,威嚴硬朗的臉龐生了雙桃花眼,偏偏把淩厲氣質中和得恰到好處,顯得俊美沉靜,戶部三年文官經歷更讓他添了幾分溫潤。
真是神仙般的一張臉,謝氏卻垂眸不想再看,越看越徒增疼惜難受,她垂眸,語氣中盡是溫情和疼惜,“竟是彥兒為我操辦這一切,有你這樣的好孩子,我三生三世修來的福分”。
時彥笑道:“母親哪裏話,那都是父親給您掙的,人家是給金吾衛大将軍面子,我不過給父親做個幫手,有您這樣的母親,孩兒才撿回一條性命,是孩兒三生有幸”。
謝氏笑着,眼眶卻紅了。
“吱呀”一聲,時世誠推門進來,謝氏時彥同時看過去,時彥唇角一挑,對父親道:“姝兒沒事了?”
時姝是全家人的心肝寶,時彥知道父親心疼妹妹,一定會想方設法哄好了她。
時世誠朝兒子憨憨一笑,時彥似笑非笑頗有眼色退出,順手掩上門扉。
看到妻子眼睛紅紅的,時世誠詫異道:“姝兒哭了,你也哭了?”
謝氏嗔道:“我是心疼彥兒,我寧願他像以前一樣,和隽兒姝兒一起胡鬧把家拆了,也不想看他現在處處行止周正妥帖模樣,完全變了個人似的”。
時世誠嘆了口氣,安慰道:“雖不再戎馬,我看他現在戶部做事挺開心的,只要他開心,他變成啥樣我都高興,做啥我都支持。你看,才不過三年,彥兒已連升三級為郎中,假以時日我們行伍之家或許出個尚書呢”。
“要什麽尚書!”謝氏有些惱,打斷時世誠的話,“我才不想他從早忙到晚,回家都還在書房裏呆到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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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是三年前他受傷,我的孫子現在都可以跑了!可現在”,謝氏垂着眼聲音黯然,沒再說下去。
時世誠愧疚,他帶着兒子們沖鋒陷陣,卻不能讓他們全須全尾回來,不過,這都是武将應有的命運。他默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什麽,湊近謝氏問道:“彥兒,現在可以人道了嗎?”
“叫你別問!” 謝氏突然炸了毛,“不是和你說過別問嗎?!”
時世誠委屈:“我這不就和你說說,心疼他想知道他好了嗎?”
“你當這院子裏就我們兩人嗎?”
時世誠垂首沒再和妻子辯駁,其實說不說的,人都有眼睛看得到。
四年前,父子三人領兵北上抗擊北狄打得艱難,三人都受了傷,時彥為時隽擋刀摔下山崖幾近丢命,回京時已人事不省,天子遣來的禦醫們都搖頭嘆息。可全家人并未認命,衣不解帶照料,不放棄一絲希望不惜一切救治,時彥才在一月後奇跡般蘇醒,可記憶全無,休養了大半年才能下床,後來身體雖恢複卻難再戎馬,蒙天子體恤在戶部求了個閑差,沒成想倒做得有聲有色。
能下地走動時時彥堅持退了親賠了不少禮錢,他的親事是謝氏費盡心思求來的将軍之女,明眼人都猜到退親原因,必是時彥受傷後不能人道,不然怎會主動放棄大好姻緣。
時世誠心下了然,這都好幾年了時彥從不提娶妻之事,而且他房裏時不時就有藥味,必是身體緣故。
見妻子激動,時世誠勸解道:“人世間歡娛不是只有夫妻情,他每天忙忙碌碌充實樂呵不是很好嗎?”
“你別和我說這些!”謝氏氣道,“他不對我們笑難道對我們哭嗎?他不把自己整得忙起來難道天天想妻兒嗎,彥兒苦啊!”
“還是得給他尋門親事,家裏金銀珠寶随姑娘家用,能接受彥兒這樣的,陪着他就行”。
時世誠心下并不贊同,不過此刻哄妻子開心嘴上只說好。
*
時彥并未回自己院子,來到弟弟時隽屋外,透過大開窗戶見屋內燈火通明,時隽正悠閑品茶,時彥笑道:“你倒是會享受”。
時隽給時彥斟了一杯,體貼道:“這是茶莊送上的新茶,我今兒剛嘗”。
他邊品邊感慨:“家裏有了茶莊,我也似變成了個細致人”。
又問時彥:“哥哥怎麽不休息,找我何事?”
“看姝兒被那個林三姑娘牽累,想起一事”,時彥對弟弟叮囑,“那林三約方懷簡再見,你得跟着,別讓方懷簡着了道”。
時隽奇道:“你咋關心起他?”
“我本沒這個閑心”,時彥手指輕撫着杯盞,垂眸看着氤氲在杯口飄散,“但今日親眼目睹,擔心你的好友被設計不得不娶非心儀之人,故多一句嘴”。
時隽颔首:“方懷簡早有此料,已約過我”。
時彥點頭,敦促時隽早些休息便起身告辭。
時隽望着時彥高大清癯背影,驀地冒出一句:“哥,你比母親更像母親”。
聽聞這般評價,時彥笑着回頭:“這誇我還是罵我呢?”
時隽望着時彥黑曜石般眼睛,嘆道:“誇你,雖然和以前不一樣,但挺好”。
時彥淡笑承認:“嗯,不一樣,仿佛重活了一回,自然倍加珍惜”。
時隽眸中閃着光亮,突然道:“謝謝你,哥哥”。
“謝什麽,今晚你怎麽和母親一樣多愁善感,不像你了”。
“嗯”,時隽認同,“殺敵以一當百,入仕連升三級,為商日進鬥金,交友高朋滿座,哥哥,沒你這家得散”。
時彥哈哈一笑。
時隽道:“哥哥,無論你做什麽,我都跟随”。
時彥挑眉道:“殺人放火也跟我?”
“馬首是瞻”,時隽沒有躊躇,“你肯定有理由,為我們好”。
時彥指尖向着弟弟輕點了點,臉上笑意更甚:“嗯,有好處少不了你”。
時彥回了自己院子,忙碌整天簡單沐浴收拾,終于躺回六柱檀木琺琅架子床上,錦被柔軟床褥絲滑,床角香囊散逸淡淡幽香,他舒服得長嘆了一聲。望着床頂幔帳繁複祥雲五彩花紋,他回溯起今日諸事,這是他多年以來習慣,回顧分析,為以後決策和行動未雨綢缪。
家中親人都看出他和過往不一樣,他的确不一樣,也從未有過任何掩飾,他本是另一個時空的人,一個現代人,一個很成功的商界精英。
他的家族是京城頂級豪門,母親是外交官是紅後代,父親家族房地産起家,到他念大學那會兒已發展為涉及多個行業龐大商業帝國,而他是這個帝國唯一繼承人。
跟随父親在商界浮沉多年,他是叱咤商界的精英驕子,上過許多商界雜志封面,接受過無數媒體采訪,電視上有他參與的財經節目,網絡上有他各種視頻,是無數夢女喊老公的人。
他以為會一直光焰輝煌,卻在二十九歲參加完外祖母壽宴後猝死。
時彥深深記得那天所有的事,所有的細節。
在通宵未眠為一個重要項目趕進度的間隙,他抽空參加外祖母壽宴。可能壽宴熱鬧的氣氛讓他有些昏沉,飯後他去了宴會廳樓下的健身房,本想運動半小時再回辦公室繼續加班,可就在跑步機上慢跑時,他猝然倒下。
靈魂在軀體上空飄蕩,他看見許多人圍攏過來,有按胸人工呼吸的,有拿着除顫器拼命電擊的,他想回到自己的軀體,卻并不得法,漸漸失去了記憶。
再醒來時,他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山崖底部,能聽到遠處狼嚎聲,而他渾身動彈不得五髒六腑痛徹心扉。他不知發生了什麽,在意識逐漸模糊時,幾個年輕男人找到了他,男人們身穿古代盔甲,滿身污漬和血跡,其中一個大哭着抱住他,喊他“哥哥”。
在青年的哭喊中,時彥總算明白,他穿越了,他死了一次,可穿越的這個時空他瀕臨死亡,很快會再見閻王。
強烈的不甘和求生意識讓他腎上腺素飙升,他吊着一口氣,憑借多年荒野戶外極限運動經驗指揮着幾個古代青年處理傷勢,搬運身體,躲避狼群,尋找水源和食物,終于成功獲救,而他松懈後再次昏迷。
再次醒來已是一個月後,神智徹底恢複後他終于弄明白了,他穿成了一本古言小說裏同名同姓的npc。
這本書是表弟送給女朋友的特簽,當時外祖母壽宴上表弟提了一句同名,出于好奇時彥随手翻了翻。他被小說腦殘的愛情紙糊的權謀狗血的劇情所震驚,不明白這種書為何這麽火。他在文娛行業有一些投資,在健身房跑步時邊跑邊看,琢磨着文娛行業賺錢的路徑時,他轟然倒地穿進了令他眉頭緊擰的小說。
他是女主時姝的親大哥npc得徹底,從頭到尾只活在男女主的嘴裏,小說開篇他和父親已死了快四年,時姝因祭奠親人在寺廟裏和男主相遇,共同失去親人的經歷拉近兩人距離,兩人相識相戀中,女二女三女n各種狗血攪局,時姝如小龍女般身心遭受巨大折磨,歷經九九八十一難終于在小說倒數章節和男主在一起。
可時彥憑一己之力改了開篇,他和這個時空裏的父親活得好好的。
毅勇侯府的家卻因他千瘡百孔。毅勇侯時世誠泥腿子出身,因救駕有功獲得爵位,子孫還不可世襲,他本無家底,除了固定薪俸只有數量不多的薄田。時彥昏迷期間,毅勇侯夫婦把家裏能賣的都賣了,連女主時姝的嫁妝都賣了部分,換了錢財給他尋各地名醫,各種天材地寶,奇術秘方在他身上一一實驗,總算把他從閻王殿給拉回來。
清醒後的時彥生活在這個徒有虛名月錢都快發不出來的侯府,很不适應。
過去錦衣玉食前擁後簇,各種事務有無數靠譜下屬貼心安排妥當,他只要動動腦動動嘴即可。
現在爹是一身腱子肉的武夫,娘是柔弱貴家嬌花,弟弟使不完的蠻力,妹妹少不更事的純真。便是傭人,都沒幾個稱心用得上手,不是老弱病殘就是年紀尚小,問就是跟了多年的忠仆或者當初價格便宜看上去老實敦厚。
自己曾叱咤商界何等風光,如今泥腿子行伍家庭,時彥有一種虎落平原之感,縱有千般本事萬般手段,亦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可就這麽個現狀,只能強撐。還不能走路時,時彥便坐着輪椅到最繁華的街市考察各類商鋪,地理位置規模大小人流構成不一而足。又舔着臉往各個錢莊裏跑,憑着三寸不爛之舌借着父親毅勇侯名頭借錢,舌燦蓮花鼓動親朋好友熟人投資。
又想法進了油水最多的戶部,依照過去從商經驗,錢權結合才能迸發最大收益。如此這般起早貪黑不分晝夜公務私活各種操持忙碌,三年辛苦侯府總算煥然一新。實際上錢莊裏的債現在還沒償完,但經商就是如此,只要日日有賺就不用擔心借債,不若如此,自己現在恐怕睡不起這檀木琺琅床。
時隽說他比母親更像母親,時彥哈哈的同時心裏其實頗為認可。
這裏的親人們愛他,為救他不吝金玉,知道他和過去大相徑庭從來都是心疼,從不多問,從不提他那場出征和傷病,害怕觸碰他傷心往事。
豈知他本不是池中物,戶部小廟難敬大佛,為家人他會返哺,為自己他會踔厲。
時彥知曉劇情,來這裏四年為自己為家人頗多謀劃。他不露痕跡指點父親違害就利精進武将事業,引導母親萬事錢開路和貴婦們交往拓展人脈,他原本八面玲珑,對這個時空的父母亦誠心誠意,父母只覺他病愈後心靈性慧,對他日益言聽計從。
在他的計劃裏,他要娶女n林蓁,因她是寵妹狂魔男主苦尋多年的親妹,未來的長公主,他更得為妹妹時姝将來皇後之路保駕護航。
他浸潤商界多年,非常明白0到1的巨大困難。父親朝堂無根基,府內無家底,自己宵衣旰食三年不過是個戶部郎中,盡管父母極為驕傲他一個武将未經科舉取得如此政績。
若有林蓁這樣一位長公主妻子助力,許多事情迎刃而解,權臣之路事半功倍,若運開時泰飛升真龍也不無可能。而且林蓁是時姝戀愛中的攪屎棍,小說裏她始終未嫁人,未認親前在家裏被磋磨不得嫁,認親後搖身一變為公主,眼高于頂誰也不入她眼,出于嫉妒和占有的變态心理,處處針對時姝,而男主對親妹林蓁失而複得的補償心理,總是和稀泥,雷聲大雨點小,最終在林蓁差點害了時姝性命後才幡然悔悟,命林蓁進了庵堂。
把林蓁這麽個作精難纏鬼放毅勇侯府裏自己眼皮子底下看管,改變她最終青燈古佛相伴的命運,時彥認為算做了件好事,也避免她對時姝的諸般為難折磨。商海裏他見識過各樣人等,有的是手段收拾林蓁這樣的人,時姝大結局時才苦盡甘來,時彥不想被動等待,不想看妹妹一路被虐。
幾年來一切循着計劃有條不紊,可今日出現了時彥不能理解的偏差。
時彥盯着幔帳的眼睛眨了下,眼前似乎再次清晰月洞門前各種細節。
林蓁怎會和方懷簡拉扯呢。方懷簡在小說中甚至比不上自己,他連姓名都無,就是輔國大将軍方繼中之子一筆帶過,和劇情毫無關系。
她對方懷簡說過的是什麽,cosplay?時彥回想着林蓁發音,并不十分肯定,有些懷疑林蓁亦是穿越之人,畢竟如此離奇的穿越能發生一次,就可能發生n次。
又一次仔細回想小說內容,自他知道穿書後,他已回憶小說內容無數遍,毫不誇張的說,橫流倒背亦沒問題。
想不出什麽纰漏,時彥翻身調整了睡姿。
時隽和方懷簡如手如足,他有許多機會向時隽探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