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水上世界
第25章 水上世界
說是睡覺, 其實也就是胡思亂想的躺了一會。
在船的底部開始晃動時,張慕春便有了察覺,連忙起身去外面觀察情況。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洪水不知不覺的已經漫過了船底,擡眼望去哪還有什麽張家村, 好像就從來沒存在過一樣的幹淨。
矮一些的大樹都被淹沒的沒了蹤影,只有高處的樹木還留下個樹冠,再看眼前的院子, 莊稼,早都泡在了水裏, 只有風吹過時與水面形成的漣漪, 還能勉強看出那麽一點痕跡。
張慕春站在船頭, 看着眼前陌生的景象吓出了冷汗,雙腿都有些綿軟。水平面一望無際根本看不到源頭,也不知這場大洪水究竟蔓延了多少個鎮子。看這情形今年到明年百姓肯定是顆粒無收了,即使在洪水中保住了性命,也不一定能挺過這個冬天。
她們得趕緊離開這個半山腰了,由于她準備充足, 老張家省吃儉用些,應還能挺過這個冬天。為了避免成為其他人眼紅的對象, 還是快點離開山頭的好。
“芸禾醒醒,我去叫家裏人都上船,我們得去其他地方了。”她進了隔間将人喊醒。
柳芸禾聽到聲音直接坐起身, 腦袋蒙蒙的傻乎乎的一動不動坐着。
隔間裏面昏暗,什麽都看不清, 柳芸禾将窗戶打開,探着腦袋一瞧發現昨天還是院子的地方, 已經變成了一片汪洋大海,目光所及之處都是晃動的洪水。
她恐懼的僵在那裏,手指緊緊抓着袖口,目光開始搜索張慕春的身影。
張鐵生昨夜也沒怎麽睡,老娘與媳婦一腳踏出門外,直接淹沒了半個小腿,現在還坐在西屋炕上哭呢。
幾人的鞋子衣服都是濕的,看着張慕春将船上的油布全部扯下,一個個都露出了期盼的眼神。
木筏上面的豬,一個個傻了一樣不敢動彈,有個別活潑的還一直在那裏跳個不停,将木筏攪的一晃一晃的。
伴随着鴨子嘎嘎叫的聲音,籠子裏的四只雞,六只鴨開始互相撞擊,一只母雞被兩個肥肥的鴨子擠到了拐角,翅膀都差點擠出了籠子。
還好雞籠的位置比較高,不然很可能被豬咬死。
可憐的馬,還沒有想起它會游泳的本能,竟然站在了馬車上,伸長了脖子不知道在瞧着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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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慕春看着馬有些犯難,她留着豬是為了吃肉的,留着雞鴨是為了下蛋的,這匹馬她要怎麽辦?帶走也沒有草料啊,直接殺了不成?真是頭疼。
“慕春,我們是不是該上船離開這裏了,這洪水瞧着還要漲的模樣。”劉桂花一臉愁容的看着張慕春。
張鐵生站在她身後,只是讓媳婦替他發言。
“娘,帶你們走可以,但我也說了這艘船是柳芸禾的,裏面的糧食與物件都是她的,我們一家人都上去,這吃喝就不在少數,到時候可要注意一點分寸才好。”張慕春了解自家人的性子,這麽說只是為了多給自己争取一些話語權。
“三妹瞧你說的,這柳小姐不是你的朋友嗎?這天災人禍的她搭把手也是應該的呀!況且我們也不是白吃她的,帶了糧食跟這麽多的肥豬呢!”趙月娥往常端着的架子端不住了,這生死攸關的時候都直接了不少。
“家裏四袋糧食四百斤,加上十頭豬,六只鴨子,兩只雞,九個人吃。人家八百斤的糧食,兩只雞,蘿蔔,土豆,茄子,各一筐,一個人吃。”張慕春看了看大嫂又說道。
“煤炭,棉花,棉布,這些都是馬上就能用到的東西,不經過她的同意,我們不能随意觸碰。大哥你覺得我說的合理嗎?”張慕春向家裏的男丁望去。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我們自然不能占了人家柳小姐的便宜。”老大張慕霖冠冕堂皇的說道,他只想快點上船,可不想繼續站在水坑裏。
“爹,你也同意了吧!”張慕春看向一家之主。
“就按你說的做,大夥都上去吧!”張鐵生沉着臉發話了,到不是還對張慕春有意見,只是要受一個姑娘家的約束,有些臉上挂不住。
“伯父,伯母,大家都上來吧,以後互相幫助好好相處就是了!”柳芸禾站在船上開口道,剛剛張慕春說的話,她在裏面都聽見了,自然是要好好配合。
“祖母,我先扶你上船。”張慕春從屋子裏将老太太背上了船。
随後給幾個人分配了房間,二姐與祖母一屋,挨着張慕春,張鐵生劉桂花一屋,張慕景與張慕宣一屋,張慕霖與趙月娥一屋,順着排到了船尾。
幾個人新奇的進了隔間後,才算安定下來。老張家的四袋糧食,都放在了四個隔間的床底下。
而張慕春原本的糧食都在房頂的木箱子裏,船頂是平整的。為了能多儲存一些糧食,她特意放了兩個半米高,兩米長兩米寬的木箱子。再用油布将其包好,便沒人能看出裏面是糧食。
拿了兩根七八米的粗麻繩,将木筏與小棚船都拴在了大船的屁股後面。
借用水的浮力,帶着它們走問題不大。
這匹棗紅馬成了老大難,張慕春不想殺了它,可留在這裏也是死路一條。
就在一人一馬對峙的時候,這棗紅馬成精了一般,直接跳上了小棚船,前後不穩的晃了好幾下,最後竟然趴在了船上。
張慕春傻眼道:“你行!”
全部收編後,那就得離開這半山腰了。水面一晃一晃的還在上漲着,他們也不知道要去向哪裏,只能先在水上飄着。
張慕春回到船上時,衣裳幾乎濕透了,将兩件蓑衣扔給老大張慕霖。
“大哥,這船前後共兩個船槳,你與爹先向洪水的中間劃去,兩個時辰後再換我與四弟。”張慕春與他商議道。
“本應是如此,可是我沒幹過這活呀!”老大拿着有些重的船槳,二意思思的推脫着。
這時張鐵生走出屋子,對着老大道:“不會用沒事,老子教你!慕春啊,你快點回去換身衣裳吧,這時候染上風寒可不是鬧着玩的!”
“嗯!”張慕春直接回了自己的屋子,對于張鐵生突如其來的善解人意,張慕春還有點不适應。
“慕春,你身上都濕透了,快将衣服換下來吧!”柳芸禾說着趕忙從床下的木盆裏,拿出一個大大的包袱。
将那身暗綠色印花圓領短打與霧藍色的緊腿褲拿了出來,配上一雙黑鞋叫她趕緊換上。
這天氣驟降,好似深秋一般。
張慕春瞧着手裏這套衣裳,輕勾唇角,眼睛盯着身前的柳芸禾道:“不是說買給其他人的嗎?我就是那個其他人嗎?”
說着還晃了晃手裏的衣裳。
“當然是為了避免某些人犯了小氣的毛病,才說的謊話,你瞧如今不就用上了!”柳芸禾得意的仰着頭。
“對,還是大小姐高瞻遠矚!”說着修長的手指便要将衣裳扣子解開。
直到衣裳敞開,露出好看的鎖骨與白色的抹胸時,柳芸禾才恍然大悟般的轉過了身子,腦子裏電光火石的畫面沖擊着她。
要死了,見不了人了,她緊閉着雙眼睫毛一顫一顫的,面頰發熱,擡手偷偷摸了下自己的臉,平穩着呼吸,可怎麽都甩不掉腦子裏的畫面。
背後是窸窸窣窣換衣裳的聲音,那些聲音好像有了畫面一般跳進腦子裏,柳芸禾不知自己為何有這麽大的反應,都是那荒唐的夢境害的。
看着她轉身坐在角落,抱着膝蓋低頭的模樣,張慕春伸手将人擰了回來。
“啊!”忽然有人摸上了肩頭,她吓了一跳眼睛睜的大大的,像個漂亮的小貓咪一樣看着她,受驚吓也可能是因為心虛,臉蛋像喝醉了酒似的嫣紅。
“穿好了,你看怎麽樣?”張慕春站起身擡起手前後轉了一圈。
“嗯,好看。”柳芸禾擡頭看她,透過窗戶微弱的光,女子身量高挑筆直,腰細腿長線條勻稱,站在那裏俊眉修眼,透着幹淨利落的味道。
“你像個水蔥清清白白。”柳芸禾捂着笑道。
“像什麽都不要緊,這時候還能有件暖和的衣服便是最幸福的事了。”張慕春拍了拍身上的料子滿意道。
“你這衣裳也薄了,天氣驟變你也将厚的換上吧。”
“好。”這會的柳芸禾聽話的不得了。
大船漸漸離開了半山腰,張慕春去竈臺觀察情況,外面的雨漸漸小了,只是天空依舊壓着霧蒙蒙的黑雲。
柳芸禾在她出了屋子後,也趕忙将自己的水青色的豎領短衫,與深藍的燈籠褲套上,另外又搭了水田紋藍白相間的比甲。雖然也是一身青玉色,可柳芸禾穿起來就是溫溫柔柔的感覺,青色襯得奶白的膚色更加溫潤剔透。
張慕春回屋時剛好看見換了衣裳的柳芸禾,風姿窈窕,眼波如絲,俏生生的站在她面前,頓時覺得有些過于打眼了,尤其是在眼下這個時候,一副好任人拿捏的模樣。
“你等一下,我給你紮個頭巾。”找了一塊幹淨的白色碎花布,這還是上次買布時人家給的邊角料。
她伸手将柳芸禾的頭發散開,順滑的長發被梳成了兩個粗粗的麻花辮子,直垂到腰間,再将頭巾罩上便從嬌弱的大小姐成了鄉下村長家的小女兒,盡管依舊貌美可少了嬌弱味道,讓人放心不少。
柳芸禾就這般老實的任她擺弄,眼裏都是細碎的光,偷偷壓着嘴角的笑意。
半山腰帶出來的被褥一共四床,其他四個屋子各分了一床。剩下的也不是眼前能解決的事,要慢慢來。還好娘與二姐帶了幾身衣裳出來,能緩解眼下的燃眉之急。
大嫂趙月娥在隔間裏抱怨道:“都是跟你來了這個破地方,不然哪能有這大災。”
老大張慕霖歪着臉道:“你若是沒跟我回了老家,現在是死是活還不知道呢,這水是從上游下來的,上面指不定什麽樣了。”
“唉,真是煩死了。”趙月娥躺在床上嘟囔道。
張慕春從甲板下的船艙裏,取出兩根木頭與一些細小的樹枝,打算做一頓熱湯,畢竟是第一頓飯總得吃暖和些。
就自己存的這點子柴火,估計一天只能做一頓飯了,不過在彈盡糧絕之前總會想到辦法的,大不了就去砍樹再晾曬,總不會餓死的。
緊挨着竈臺旁有一口大水缸,裏面存了清水,等這些水用完了,還不知去哪裏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他們已經比很多人幸運了。
“慕春,飯交給我來做吧,你也忙了許久了。”二姐看到慕春在竈臺前忙乎,想要上前幫忙。
“就一鍋面疙瘩湯,還是我來吧,明日再換你。”這從糧食到柴火都得算計着來,還是她先來吧。
柳芸禾無聊,貼到張慕春身邊看她做飯,船劃到了離半山腰好遠的地方停下來,張鐵生與張慕霖回了屋子休息。
柳芸禾坐在小板凳上,看着她極有耐心的生火,就在一旁幫着扇風。
“你小心,別把頭發燒着了。”張慕春看她往前探的身子打趣道。
“才不會。”嘴上是不會承認的,手卻将大辮子攏到了懷裏。
鍋熱倒入少量的菜籽油,備好的胡蘿蔔,白蘿蔔,沒來得及吃的豆腐,野生姜兩片,蔬菜筐裏找到的西紅柿一個。
快速利落的切好,扔進鍋裏翻炒入味,霎時間“刺啦”的聲音響起,船板上飄着菜籽油與蔬菜碰撞的味道,那是食物的香味,柳芸禾伸着鼻子聞了聞。
張慕春怕油點子濺到她臉上,一只手翻着配菜,另一只手遮擋在她的臉上。
柳芸禾調皮的靠近她的手心,用濃密的睫毛一下一下的刮着,張慕春只覺得手心裏毛嘟嘟的,像一把毛扇子在撓癢癢。
張慕春回手捏了她的臉頰一下,便逃似的收回了手心,無事發生一樣在鐵鍋裏加水,蓋上鍋蓋。
柳芸禾雙手捂着被掐疼的臉蛋,嘟着紅豔豔的唇看着她的做飯背影。
面粉在她手裏沒幾下,就被揉捏成一個勁道的面團。鍋裏的湯汁開始“咕嘟咕嘟”的冒着泡泡,只見她手指一扯,一塊不大不小的面片就被扔進了鍋裏。
就這樣,一直反複着揪面片的動作,柳芸禾站在一旁看的津津有味。
“芸禾,幫我将下面的碗拿出來。”
柳芸禾聽聞,心裏跟種了棉花一樣柔軟,在籮筐裏找出大小碗一共湊了十個。
探頭看了眼鍋裏紅紅白白的面片湯,她沒吃過,可看着還行的樣子。
張慕春用勺子将十個碗都裝滿,喊來慕煙将口糧發下去,外面并沒有适合吃飯的地方。
老四張慕景聽到開飯後第一個跑過來,半大的小子餓的最快,端着碗便蹲在了船頭,顧不得燙嘴低頭吃了起來。
劉桂花在照顧小兒子吃飯,慕煙照看着祖母,雖然突逢巨變,但老張家此刻似乎還算溫馨,畢竟一個都沒少。
只是苦了在下面幹瞪眼的家畜,張慕春确實沒東西給他們吃。而且很有可能這兩天就得先殺一兩頭豬。
在她的目光掃向木筏時,肥豬們似乎預感了自己的命運,具是一哆嗦頓時都安靜了不少。
柳芸禾拿着自己的小湯勺,坐在窗臺邊一手扶着碗,将面片送進嘴裏。鹹香的味道頓時充滿了整個口腔,又喝了口面湯,在這個冷風襲襲,四處都透着潮濕的時候,簡直從胃裏暖到了全身。
她似乎也不再抗拒這種食物,甚至比從前精致的膳食更有食欲。
到了下午外面一群家畜,因為沒被投喂所以餓得一直亂叫。張鐵生又愁的眉頭打了結,他們雖然有些糧食,可也沒有給豬吃的呀,這幾頭豬他看是要保不住了。
“爹,我看要不就将這些豬殺了吃肉吧,月娥總吃面湯也吃不慣呀。”張慕霖看着養不起的肥豬給出了注意。
“還不到冬天,這豬殺了能放幾天?”張鐵生不贊同的看着老大。
“既然沒糧食,早晚還不是要殺,現在殺肉還多些,再等些日子也就餓到皮包骨了。”
“你說的也對,那就明後天先殺兩頭,看看慕春有沒有鹽巴,做些臘肉吧。”
“還是爹知曉的多。”張慕霖目的打成還不忘給老爹拍拍馬屁。
張慕春也在為這群家畜頭疼,雞鴨好說,最難的就是豬與馬。
她站在船頭往下面望去,河水中的泥土漸漸下沉,雖說不上清澈倒也不是泥湯。張家村收秋的人家不多,要不她用漁網撈撈沒準能打上來點苞米棒子,野果子,就是有些野菜都行。
她站在船頭劃着漿,柳芸禾小尾巴似的跟着她。就見張慕春拿來一個大大的漁網,調整好姿勢後扔進了水裏。
“你想撈魚?”柳芸禾托着兩個長長的辮子,感興趣的問道。
“不是撈魚,不過或許會有魚也說不定。”張慕春将手裏的網子放置最低,兩頭固定在船尾,慢慢向前劃着船,此刻的漁網像個兜子一樣,将能觸碰到的東西,全部收近網中。
張慕春站在船尾,将兩個船槳都拿在手中,一下一下轉圈劃着。
柳芸禾帶着鬥笠蹲在船尾,觀察着漁網的情況。
“等等,慕春我好像看見一個彩色的匣子。”柳芸禾起身拽了下她的袖子。
“什麽匣子?”
“你看,就那個!”原來漁網的外層刮到了一個彩色的描花匣子。
她連忙将漁網拽住,慢慢把那個不大不小的彩色匣子撈了上來。
紫檀料子的匣子,上面滿是西番蓮與蝙蝠的描金花樣,看着就奢華富貴。
張慕春拿到手裏掂了掂,應該有些東西,給了柳芸禾一個眼神,二人端着匣子偷偷進了隔間。
“這個怎麽辦?”柳芸聲指着鎖頭小聲說道。
張慕春看了她一眼,随後手放在那個銅鎖上用力一扯,鎖沒開,挂鎖的扣眼直接被扯掉了。
“你不覺得有點太粗暴了嗎?”
“我覺得你對裏面的東西更感興趣。”
“也對。”
柳芸禾兩眼放光的開開匣子,果然沒白費慕春的鐵砂掌。
張慕春在一旁點上油燈替她照亮,柳芸禾挨個的數着裏面的金銀珠寶。
龍頭鑲珍珠金手镯一對,金鑲玉發釵四支,鎏金嵌寶花卉發簪一對,看着便溫潤的羊脂玉镯一對。珊瑚手串,翡翠手串,珍珠耳墜,紅寶石耳墜零零散散,最要緊的裏面還有十個五十兩的銀錠子。
張慕春從來沒見過這麽多的珠寶,一時間瞧的有點眼花。
“這些不過是普通富戶家裏的寶貝,比起從前的柳家那是差遠了,不過…………我還是非常的喜歡。”本想傲嬌的裝一把,可話說到一半嘴角怎麽都壓不下來,這可是貨真價實的小金山呀。
柳芸禾抱着匣子笑得明媚又燦爛,返到把張慕春逗笑了。
“既然是你發現的,那麽就交給你保管吧。”
“你放心,我們一人一半,我先替你保管着。”
小丫頭樂的眼睛眯成了半個月牙,與曾經首富家的千金相差甚遠,不過卻真實的可愛。
“好,你替我管着。”
“你收好,我去看看漁網。”
“去吧,去吧。”柳芸禾樂的頭也不擡一下。
張慕春将門替她掩好,隔壁是老四與老五的吵鬧聲。
柳芸禾将匣子裏所有的首飾與銀錠子,通通倒進自己的棉布口袋裏,紮好口袋沉甸甸的扔進了荷包中。
紫檀匣子順着窗口直接扔回了原位。
走回船尾的張慕春心下也是激動的,她怕是這一個月都要在水上當個打撈者,不勞而獲的感覺實在太美好。
可眼前豬要餓死這事還在等着她想辦法,張慕霖兩口子就只會吃肉。
近距離将漁網一點一點的拽上來,發現還真有點東西,被洪水沖毀得果樹枝杈,上面還有十多個小蘋果。
“慕景,快端個盆出來。”看見裏面二三十條的大魚,張慕春朝着屋子裏面喊道。
“來了,來了。”張慕景聽到聲音,趕忙在竈臺那裏取了一個大些的木盆過去。
這是剛剛漲起來的洪水,這時候水裏的東西應該還是幹淨的,等過了頭幾天她就沒這個把握了!
都說大災過後是瘟疫,但願老天爺能給個活路!
“三姐,好多大魚!”張慕景興奮将魚一條一條撿到了盆裏。
“是啊,明天若是不下雨,便繼續撈魚!”
“為何?這些已經很多了呀!”
“你看眼前這個樣子,等周圍的村民都聚過來,你覺得還能有多少?吃不完可以先做成閑魚留着吃。”
看着沒有盡頭的水平面,十幾歲的少年有些惆悵了,确實看不到前路在哪裏。
張慕春撿下幾個小蘋果,剩下的連樹枝一起扔給了後面那群豬。又将鴨子栓住腿扔進了水裏,叫它們自己去找吃的,等有時間後要單獨給鴨子做個窩,鴨子夥食好了下蛋自然勤快。
她想在冬天之前腌上一缸的鹹鴨蛋,吃了魚蝦的鴨子,鴨蛋定然會好吃許多。
收網後,就連那匹馬都分到了兩個蘋果,看着遠處的半截樹群,張慕春覺得明日可以将船劃的遠一些。
忙完這些她只想好好的睡一覺。
次日清晨,淅淅瀝瀝的雨總算停了,可雲層依舊壓的很低。
昨夜還算平靜的河面,不知為何有了不小的波動。張慕春起床後站在船頭眺望遠方,發現上游的雜物開始向這邊飄來。
什麽編筐,竹簍,衣裳,甚至看到了條凳,馬紮,書案,衣櫃,這種大件的家什。
張慕春懷疑自己看錯了,揉了揉眼睛繼續望着。老張家如今缺個吃飯的地方,這些湊合湊合沒準就齊了。
經過昨夜的漂流,如今已經不記得張家村的位置,可這邊卻能看到其他人的影子。
她仔細一瞧,豁,還真是怪熱鬧的,有一對夫妻坐在浴桶裏的,手裏拿着一根木頭,加上一塊木板拼接而成的船槳。
有一家七八口人,通通擠在木筏上,身邊還放着些糧食,老人與小孩擠在一起啃着饅頭,男人支着木筏,女人奮力的夠着上游飄下來的物件。
還有一些家裏本來就有船的,一大清早就在船上煮着魚湯,看着要比其他人惬意不少。
這些人大概都是附近的村民,由此判斷自己也沒有離開張家村太遠。
等到兩方慢慢靠近時,其他人看見了老張家的豪華大船,臉上的表情可以說是精彩紛呈。
特別是看到船尾處,還拉着一群豬,雞,鴨,連一匹馬都有單獨的船時,有些人直接就繃不住了!
“老鄉,救命呀,老鄉!”那對坐在浴桶裏的夫妻,滿臉算計的向張慕春這裏劃過來。
木桶不是很穩,男人站在中間一個着急,差點讓桶子裏面進了水,惹來女人的尖叫聲。
張慕春眉頭緊皺,看着狗皮膏藥般的兩人。
這時聽到動靜的老張家人紛紛從屋子裏面鑽了出來。
那男子一看竟然有十來人,怔愣了一瞬,随後緊接着一臉哀求的哭嚎道:“老鄉,救救我們吧,我們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了!”
“老鄉你是哪個村的?”張鐵生作為一家之主率先發言道。
“我們兩口子是下窪村的,這洪水來的急家裏只有這木桶能逃命。”說完一臉期待的看着老張家人。
張鐵生有些為難,他雖然是個屠戶,可因性格的原因沒能長出一張兇神惡煞的臉,這個時候便沒有辦法去震懾他人。
況且這只是災情的初期,人們還沒有泯滅良知,讓張鐵生眼睜睜看着老鄉活活餓死,還是有些于心不忍。
可他也不是傻子,斷然做不出将兩人邀請上船的事。
這時趙月娥雙手掐腰,怒瞪着前方道:“還真是好吃懶做的一對,淨想着賴上別人白吃白喝,哪家的東西不是拼了命才守住的?事先聽到風聲也不做準備,如今倒想攀在別人的身上吸血,想的倒美。”
“各位相親,內人話糙理不糙,為了後面這點家畜弟弟腿都摔斷了,現在還在裏面躺着呢,我們無論如何是不可能接受外人上船。”張慕霖力挺自家娘子,轉頭就将還在睡覺的張慕景編排成了瘸子。
張慕春心道不愧是老大兩口子,這種時候戰鬥力真是杠杠的。
其他船上的人也在觀察着這邊的動靜,有那正義人士立馬跳出來道:“你們一家住着大船,連肥豬都有十多頭,怎能眼睜睜的看着兩個年輕人餓死,讓他們上船又吃不了多少!”
說話的老頭正是剛剛木筏上吃饅頭的那家人。他說的義正言辭,實際就是看熱鬧不嫌事大。
“老伯,我看你家的食物也不少,那口袋裏得裝着二三十個饅頭吧!我家這豬帶毛的,不能直接到嘴裏,不如您先給他們分上十個饅頭,這樣他們也能撐上個三五日。”張慕春瞧着老漢真誠的提出意見。
“你在胡說什麽?這是我們救命的口糧,自己還不夠呢,哪有多餘的分給外人!”那老頭當即變了臉色,嘴快的将實話說了出去,惹來周圍人的側目,方覺得有些不妥。
“我們船上沒有給你們吃的東西,更不可能讓你們上來。上游飄下來那麽多東西,想找個做飯的陶罐并不難,我最多給你一把柴火,若是連河裏的魚都抓不到,那麽天王老子也幫不了你!”張慕春擡起船槳擋住了那夫妻兩人想靠近大船的動作。
那夫妻二人被拒絕後明顯不甘心,還想着爬上來,可看着張慕春那銳利的眼神,一時間不敢再有動作,好怕她拿着船槳拍在二的身上。
眼下只是災難初期,若是勤快些是不會餓死的。不說別的就水下幾米的地方,都是沒來得及收的糧食,若是能游到水底,估計土豆,地瓜也能找到不少。
如今才洪水的第二天,打撈上來的東西完全可以食用。
就算不會游泳,撿快破布做個網兜抓兩條魚也并非難事。
就在剛剛張慕春還注意到一對兄弟倆,看見遠處飄下來的架子床時,立馬扔了門板換成更大的床板求生。
而這兩人上來便要享受他人的勞動成果,如今她也只是個泥菩薩,哪管得了其他人。況且這個口子一旦開了,周圍這一圈的人便會對他們家虎視眈眈。
“慕春,慕春!”
就在這時離他們大概十來米遠的地方,出現了另一條棚船。
船體比張家的船要小上一大圈,不過船上也堆了不少的東西。
張慕春一瞧,竟然是吳工頭一家,他那時聽了張慕春的提醒,回家便馬不停蹄的造了一艘類似的小船。
他家人口簡單,一個老娘帶着未成家的弟弟,媳婦抱着孩子,一家五口簡簡單單。
吳家的船身後,便能看到狗娃狗剩兄弟倆,他們沒有吳家興這般謹慎的性子,卻也趕時間紮了一個大大的木筏。
帶着一大家子擠在一起,看得出來暫時的糧食也是不缺的。
“吳大哥,狗娃狗剩,你們也飄到這裏了?我這一路都沒見過村裏人,不知道大家怎麽樣了!”見是熟人張慕春心下放松了不少。
她甚至能感受到,剛剛那群人收回了窺探的目光,大災面前還是成群結隊的走把握一些。
眼下這兩家尚能糊口,正是搭幫結派的好人選。
“村長帶着一半的人,在張家村附近的山頭上,但四面被水包圍着也不是長久之計,更怕一個不留神就被洪水淹沒,便讓我們這些有船的先到水面上觀察觀察情況,他們也在砍樹做筏子。”吳興囯将張家村的情況講述了一遍。
“那吳大哥可有什麽打算?”張慕春又問道。
吳興囯與張家老大同歲,可張家老大自诩是讀書人,鮮少與村裏的同齡人走的親近,所以這些發小會與慕春更親近一些。
“村長他們都在山上嗎?那我們還不快去找他們。”張鐵生聽聞村長帶着大家在山頭,有些激動道。
“爹,眼下正是撿東西的好時機,不然我們先撈些有用的東西,之後再去與村長彙合也不晚。”不是她不想加入大部隊,實在是她這雞鴨鵝的太顯眼。
“那是你堂叔父,怎麽能不着急?”張鐵生不贊同的說道。
“大哥,我們若是去了山上與堂叔父一家彙合,這十多頭豬恐怕就得用來充公了,到時候整日吃着窩窩頭連個鹹菜都沒有,怕是嫂子要跟你鬧了。”張慕春悄悄與老大耳語道。
張慕霖眼神頓時警惕起來,與村裏人彙合簡直就是胡扯,眼下日子都過不下去,他們去了豈不就是肥肉一塊?
這麽一想還了得,趕忙将老爹拉到一邊勸着。
看着後面越聚越多的難民,張慕春心想還得走為上計。趁着大夥的注意力都在打撈上面,他們得尋一處可靠的地方栖身才行。
“慕春,我們也是多虧了你的提醒才有所準備。可如今這水位依然在漲,縱使帶着糧食也不能保證挺得過冬天,還需謹慎小心着行事。”吳工頭也緊鎖眉頭。
“不管如何,既然碰到了我們便一起吧!”這如狼似虎的環境,勢必要與朋友結盟才安全些。
而那些豬也不能留了,用不了幾天人們反應過來,便不會再顧着臉面與人性,他們只會争搶活命的機會。
不止張慕春一個人有這種顧慮,其餘兩家也是心裏慌慌,全村有準備的人家不足三分之一,要将自己活命的口糧分給其他人,任誰也不會甘願。
三家人達成默契,這幾日先抱團取暖,等到洪水穩定後,在想辦法聯系村裏其他人。
上游飄下來的東西是一波接一波的,随着洪水小幅度的起伏,能感受到這場山洪并沒有結束。
三家的小船自動形成一個三角的位置,慢慢遠離人群中心。而落在後面的趙家見到是熟人也連忙緊随其後跟上。
趙杏兒老遠就看到了張慕春,催促哥哥們快點劃,趙家老大做的船舶生意,平時便會拉人過河,山洪後更是連夜回了張家村,将家裏的人都接到了船上。
張慕春帶着老四邊劃船邊撿東西,旁的倒是也不用,撿張桌椅能有個地吃飯就成。
雖然船板上沒有空閑的地方,可房頂總能擠一擠。
撈了一溜十三招,桌椅沒看見,到是夠上來一個長條的書案,但是可以當桌椅用,甚至比桌椅更輕便。
其餘難民也是盡全力的打撈着實用的物件。張慕春眼尖的勾來一大片的地瓜秧,估計是被洪水沖出了地面,地瓜的根莖處大大小小二三十個地瓜挂着。
柳芸禾看見她在擺弄着什麽,湊到身旁瞧着。
張慕春将地瓜一個一個摘下來放在一旁,将摘幹淨的地瓜秧随手扔給到了木筏上。
餓瘋了的豬立馬啃了上來,好大一片的地瓜秧瞬間進了豬的肚子。
“慕春你們也在這,看到你真是太好了!”趙家的船追了上來,趙杏兒驚喜的看着站在船頭的慕春,眼裏擋不住的高興。
随後又見到緊挨着她身旁的柳芸禾,臉上的笑容變淡了幾分。
可一想到自己有家人做後盾,而柳芸禾只是一個落魄的孤女,頓時又有了信心。
“阿杏,你們也在這邊?伯母可還好?”張慕春見是趙杏兒一家,臉上多了喜色,畢竟是朋友看到她們一家平安,也替她高興。
“我娘沒事,謝謝你還惦記着她,對了慕春上次看你幹活沒個手套護着,我特意給你縫了兩對,我去拿給你。”說着轉身回了船艙內。
“不用,真的不用!”張慕春連忙在她身後喊道。
“還是小青梅知道疼人!”柳芸禾秀眉微挑,語調透着不情不願的慵懶。
張慕春倒沒多想什麽,只是不願白白麻煩其他人。
而趙家老大看到張慕春家裏帶着這麽多的食物,眼裏閃過一絲算計。
趙杏兒家裏兩個哥哥均已成家,山洪時老大緊趕慢趕将家人接到船上,可糧食卻沒能帶上多少,更別說能打牙祭的家畜了。
若是妹妹能與老張家搭上關系,那麽他們沒準也能喝上點肉湯。
想着想着,臉上便露出熱情的模樣,在兩條船之間搭了船槳,扶着趙杏兒兩步便搭在張慕春的船邊上。
張慕春見她直接上船了,只好走過去接她一把。
趙杏兒瞧着來接她的張慕春,心裏隐隐高興一個沒留神差點踩空掉進水裏。
虧得張慕春手疾眼快,拉着她的胳膊将人拽到自己這邊。
趙杏兒已經很久沒有與她這般親近了,上次這般估計還是小時候。她不那麽白皙的小臉上嵌着一雙杏眸,也是個秀氣的姑娘。
就那麽水靈靈的歪倒在了張慕春的懷裏,雙手自然的扶在她的腰間,與她撞了一個滿懷。
柳芸禾站在不遠處,看着摟摟抱抱的兩人,一股無名之火湧上心頭。挺直腰板雙手環胸,擡着下巴死盯着兩個人,像個驕傲的綠孔雀,看她們能抱到什麽時候。
“再抱她,你就休想碰我,哼!”柳芸禾在心裏抗議着。
雖然表面上她與張慕春的關系并不明朗,可是……可是……在心裏她早就将這人算做是自己的私有物,畢竟她們之間藏着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