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多雲

2025-多雲

2025年，6月16日，8:23am，北川，多雲。

南存從夢中驚醒。

房間的窗簾虛虛掩着，将投進來的天光過濾成暗暗的橙色。

屋裏很安靜，除了南存自己的呼吸聲，就只有床頭鬧鐘秒針走動時輕微的聲響。

他好像，做了一個夢。

夢裏，有他校服上陌生又熟悉的香味，還有一個看不清模樣的少年。

那是什麽時候的事？

大概，是九年前了吧。

九年的時間足夠抹去很多東西，包括校園裏偶然遇見的一面。

南存不知道夢中那股隐隐約約的熟悉感從何而來。

回憶一番，他确定自己不認識類似聲線身形的男生。

無論以前還是現在。

南存不是個喜歡交際的人，比起交朋友，他更喜歡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待着。

真正稱得上“親密”的好友，從以前到現在，掰着手指頭數數，也就那麽一個蔣小芸。

當時南存作為一個轉學生，和班上同學玩不到一起，也沒什麽人搭理他。蔣小芸是他第一任同桌，她主動和他說話，給他借習題冊，還教他疊千紙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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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小芸幫過南存很多，南存很感謝她，因此格外珍視和她的友情。

說曹操曹操到，南存正盯着天花板出神，擺在床頭櫃的手機突然發出了聲響。

是蔣小芸的電話。

“喂？阿存，我到家啦，下午有空嗎？能不能和我去趟超市？我要大采購，一個人拎不下東西。”

南存撐着身子坐起來，擡手抓了抓頭發：

“這麽快？當然。幾點鐘，我去接你。”

蔣小芸的執行力強得吓人，昨天還在南江加班，今天一早人就已經到了北川。

“我中午得和我爸爸媽媽爺爺奶奶吃頓飯，嗯……下午四五點的樣子好嗎？”

“好。”

南存自己在家随便弄了點東西吃，傍晚時開車去了約定的地點，接蔣小芸一起去了超市。

蔣小芸坐在副駕，拉好安全帶，期間瞥了南存好幾眼，欲言又止許久才問：

“阿存，你家一切正常嗎？沒有什麽奇怪的地方吧？”

南存沒忍住輕笑一聲：“你最近是法制欄目看多了？”

“哎呀，你別管，有沒有嘛。”

“沒有。”

“哦……那就好……”蔣小芸點點頭，又補充一句：

“我只是擔心你的人身安全。”

“好，那謝謝你。”南存随口應了。

傍晚，超市人不多，南存推着購物車陪着蔣小芸一路選購，看她往車筐裏一包接一包地丢着零食。

南存對零食沒有興趣，生活用品也不缺，原本覺得自己這趟應該沒什麽可買，但走到日化貨架，他卻頓住了腳步。

導購小姐姐見狀，忙為他介紹：

“帥哥，看看洗衣液嗎？這個牌子現在做活動，買正裝送一袋留香珠哦。”

南存的目光落在包裝角落繪制的那顆檸檬上，停頓半秒，他道：

“可以試一下香味嗎？”

“當然。”導購拿了一小瓶試用裝，打開蓋子給南存聞聞。

撲鼻而來的是一股濃郁的青檸香精的味道，有些沖鼻，南存沒忍住輕輕皺了皺眉。

導購觀察到他的神情，問：“不喜歡這個味道嗎？還有別的香味，要試試嗎？”

南存輕輕搖搖頭，頓了頓，又問：

“有更淡的青檸味嗎？青檸加薄荷的淡香味，洗衣液，或者留香珠，都可以。”

導購想了想，拿了幾款産品，挨個給南存聞聞。

卻都不是南存昨日在校服上聞過的香味。

時間過去太久，南存早已忘記當年自己常用的是哪款洗衣液，現在這樣毫無目的地找，無異于大海撈針。

試了幾款，南存随便挑了一款，放進了購物車裏。

正好蔣小芸拎着兩提衛生紙走了過來，見南存在挑洗衣液，随口問：

“在買洗衣液？這款好用嗎，好用我也買一瓶。”

“不知道。”南存誠實答。

蔣小芸笑了：“那你挑那麽認真？我以為你都用過呢。”

“沒有。”南存想了想，實話實說：

“昨天收拾衣櫃，發現一件舊衣服上面的味道很好聞，剛才走到這，就想找找同款。”

蔣小芸愣了一下。

她看看南存，又看看靜靜躺在購物車裏的洗衣液：

“那……是這款？”

“不是。”南存搖了搖頭。

“哦……”蔣小芸這時候才想起來把手裏的衛生紙放進購物車：

“那等你找見同款記得給我推個鏈接，留香這麽持久，一定是好東西……咱們快走吧，我還有好多東西沒買呢。”

陪蔣小芸逛了超市，又一起去吃了晚餐，等把人送回家，南存自己也回到家中時，時間已經很晚了。

六月中，北川已經提前進入“酷暑”，就算南存出門時已是傍晚，等回到家裏，也不免是一身黏糊糊的薄汗。

他一回家，先進浴室沖了澡，之後把一身衣物丢進洗衣機裏，想了想，還是打開了今天新買的那款洗衣液，把它倒進了洗衣機中。

洗衣機轉了四十分鐘，待艙門打開，濃郁的青檸味綻開，填滿整間浴室。

南存把衣服挂起來晾好，離開時，卻沒忍住拎起一片衣角，自己湊近，輕輕嗅了嗅。

濕漉漉的水汽夾着青檸香精的味道，雖然比起直接聞洗衣液本身要清淡不少，可還是與昨天無意嗅到的香氣毫不相幹。

南存放下那片衣角。

一點點香味也值得自己糾結這麽久，真是瘋了。

南存搖搖頭，關了浴室的燈，回到卧室。

在這段短短的路程中，他原本已經決心再不糾結這件事，可等目光落到旁側的衣櫃門，片刻，他還是鬼使神差地坐起了身，打開櫃門，從收納箱裏拿出了那件校服外套。

嗅聞衣服上的味道，這種行為，怎麽看都有一點點微妙。

可，反正是在自己家裏，沒人會看到。

南存埋在衣料裏，仔細嗅聞着。

和日化用品濃郁的香精味不同，校服上的香味很自然，像是剛剛在陽光下舒展的薄荷葉，像一切兩半沾滿露水的青檸。

難道是香水味？

可無論以前還是現在，南存都沒有用香水的習慣。

他垂下眼，看着手中那件白色打底、藏青色條紋點綴的校服，胸口處還繡着當年北川三中的校徽。

驀地意識到，原來，他轉來北川三中，已經是九年前的事了。

南存用指腹揉着校服柔軟的布料，半晌，他輕輕舒了一口氣，把校服在腿上展開，打算将它疊一疊，好好放回原處。

也不知這兩日為何對着一件舊校服生出這麽多紛雜的思緒。

南存将它們一概歸為年紀大了多愁善感。

南存低頭整理着校服外套，但拎起校服底部金屬拉鏈時，畫面一閃，南存突然瞥見校服內側有個什麽東西。

他掀開衣擺，才發現那是一個小小的标簽。

很多校服都會有這樣的設計，在外套內部多加一小片标簽，給學生做記號用。

畢竟校服都長一個樣子，沒點辨識度，很容易被拿錯。

因此南存沒太在意，想來，标簽上除了自己的名字，也不會有別的東西。

可等他擡手翻到标簽正面，目光落到其上字跡，卻是一頓。

白色的标簽上用黑筆工整地寫着三個字。

[程宥年]

校服沾着的味道很好聞。

标簽上的字跡很漂亮。

寫着的名字也很好聽。

可是原來，它們都不屬于南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