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陰
2025-陰
2025年,6月18日,6:41pm,北川,陰。
這場雨來得快,去得也快。
只是厚重的陰雲始終壓在頭頂,叫人喘不過氣。
南存渾身上下都濕透了,今天溫度不高,就這樣回去肯定會着涼。
所以蔣小芸說什麽也不放他走。
她家就在附近,她拉着南存,說什麽也要他和自己回家一趟。
南存的情緒就像今天這場大雨。
來勢洶洶,如巨浪翻騰。
離開時倒也算幹脆,只是思緒始終恍惚。
程宥年去哪了。
南存找回的、為數不多的記憶碎片之中,處處都是那個少年的身影。
不是說好了要一起去南江嗎。
不是說好了,要等自己長大,然後把欠他的那些錢全都打包還給他嗎?
南存的學生時代之所以還算完整,是因為身邊的人總在為他縫補。
補課費用交不起,程宥年幫他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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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學校省吃儉用每頓只吃一碗米飯一份素菜,程宥年和蔣小芸擔心他營養跟不上,就找各種各樣的理由把自己的菜分給他。
特殊補貼因為一些原因遲遲辦不下來,李銘華着急地跑前跑後,才終于順利辦妥。
外婆走後,南存就沒有家人了。
但他的朋友、老師,對他來說都是和家人一樣重要的存在。
南存曾經告訴過自己,人生這一路,要好好維護這些來之不易的情感。
但是,有人悄悄在半路走丢了。
走了很遠很遠。
而他卻什麽也不知道。
很久以後再回頭,卻連那人的一片衣角也看不見、抓不住了。
記憶會消散,可是情緒和本能不會。
從一開始提到“程宥年”這個名字就會漫上的、心裏那絲沒來由的憂傷。
到現在一片片撿起記憶,那人的影子愈發清晰,人卻毫無蹤跡。
南存再怎樣遲鈍,也能猜到那個世上最殘忍的答案。
南存垂着眼,和蔣小芸同行一路,什麽話也沒說。
只默默自己消化着心髒處如鈍刀割磨似的悶痛。
而蔣小芸在那場大雨裏哭紅了眼睛,也良久無言。
蔣小芸家住在公園旁邊的老小區,樓梯間光線昏暗,不知是不是剛剛下過雨的原因,空氣裏充斥着潮濕的味道。
“我……不是故意瞞你的,阿存。”
拿鑰匙開門時,蔣小芸似乎做了很久很久心理準備,才開口說了這樣一句話:
“我只是覺得……”
話說到一半,隔壁的門鎖發出一聲輕響。
南存微微一愣,擡眼望去,跟門後的男人對上了視線。
南存聞到了很熟悉的藥味,清淡微苦,卻少了一點薄荷的清涼和青檸的酸澀。
“程叔叔。”
蔣小芸看看南存,再看看程裕。
她知道,這一次,無論自己怎樣費勁心思地遮蓋掩埋,有些答案,也避不過去了。
原本要進的那扇門,最終也沒有被打開。
南存被程裕和蔣小芸帶進了另一扇。
程裕家中很整潔,幹淨到幾乎沒什麽生活痕跡。
牆上的置物架上擺着兩個相框,裏面的照片像是被陰雲和大雨吸走了顏色,餘下只剩黑與白。
南存直到這一刻,才真正看清程宥年的模樣。
頭發稍微有些亂翹,眼睛很亮,眼角微微下垂,很大很圓,唇角永遠帶着笑,渾身都是獨屬于少年的生命力,就算被關在相框裏也一樣。
至此,記憶中那些笑容、那些眼神,才終于有了具體的形狀。
心髒的痛感愈發劇烈,也愈發明顯。
南存深吸一口氣,身體的力氣好像在瞬間被抽幹,他踉跄着扶住桌角,才不至于摔倒在地。
身邊傳來二人緊張的問詢,聲音卻好似從天空另一側傳來,離他很遠很遠。
“你說,當小鳥是什麽感覺?一拍翅膀就能飛到天上,想去哪就去哪,應該很自由吧。”
連續不斷的耳鳴聲中,南存只能抓到這一句話。
“不知道。畢竟我不是一只鳥。”
“好吧,那就等我變成鳥,再飛回來告訴你吧。不過在那之前,我得像紙鶴一樣,把你的煩惱都裝走。”
“為什麽?”
“因為你看起來總是不開心,那我把讓你不開心的東西都帶走丢掉,就好了。”
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轉,南存什麽都感受不到。
程宥年偷偷變成飛鳥離開了。
可南存還是不開心。
怎麽辦啊,程宥年。
你撒謊,被我抓住了。